太后足足花了一天的時間,才找到了這個人選。
當年湘王叛亂,他一家大小自然是沒有好下場的,不過出嫁了的女兒卻沒受到太大的牽連,因為沒有跡象證明她曾經參與了父親的陰謀。本朝宗室向來有傳統,除非是參與了謀逆,否則宗室女不會因為父兄的行為而受牽連,哪怕是爵位上要受點影響,未出嫁的,仍會在出嫁時得到與她爵位封號相當的嫁妝;已出嫁的,在夫家的地位也不會有所改變。
湘王府的這位郡主,早已出嫁幾年了,夫家是個侯府,老勛貴,在朝中沒什么實權,丈夫是嫡次子,其父兄都任著閑職,卻因為有些能力,都指望著能光耀門楣,為家族再創輝煌。與湘王府的聯姻,本來也是沖著這一點來的,因此求娶時誠意十足,娶到手后,這位儀賓也對郡主一心一意,情深款款,溫柔體貼,別說小妾了,就是通房都沒有一個,身邊的丫頭但凡平頭正臉些的,他都一律冷眼相對,若有哪個跟他多說了一句話,就是被攆出府去的下場。郡主見狀,自然是感動非常的,對丈夫可說是死心蹋地,才一年,便為他生了個兒子,據說生產的時候十分兇險,郡主雖然母子平安,卻大傷元氣,需要好生靜養。
湘王叛亂時,這家侯府其實也在猶豫不決,他們想要掙個從龍之功,卻又擔心會惹禍上身,最后沒有參與軍事行動,只在暗中籌備些軍資糧草什么的,完全不敢拋頭露面。等到湘王事敗,他們生怕先帝追究,就第一時間把湘王藏起來的一批人手和物資給供出來了,裝作忠臣的模樣向先帝投誠,墻頭草的姿態太過難看,京中各世家不管是支撐哪一方的,提起他家都是輕視的態度。先帝為了穩定大局。對一些罪名不嚴重的文武官員與皇親勛貴基本是從輕發落,這家侯府自然也不例外,但湘王郡主沒有受到父親的連累,卻在那一日開始,徹底被丈夫給冷落了。
湘王犯的畢竟是謀逆大罪,雖然他出嫁的女兒不會受牽連。但正值風口浪尖,誰會冒出頭來為她做主?因此宗室里的長輩們即使看不慣,也不會選擇在那時候開口。湘王郡主先喪至親,再被鐘愛的丈夫厭棄,還受到夫家上下的排擠。可說是四面楚歌。
湘王郡主儀賓也開始寵妾滅妻,不但把喜歡已久的一個美貌丫環納為妾室,還讓她主持自己院中的事務。妻子跟嫡長子都被送到后院偏廂去。湘王郡主大受打擊,病情更重了,又被那妾室三番五次找上門諷刺嘲笑,捱了兩年,終究吐血而死,連后事也是無聲無息地草草辦了,只留下年僅六歲的獨子。
這還不算,那妾室沒多久就懷了孕。便看這嫡長子不順眼,三番兩次下手暗害。也幸好這孩子的奶娘是受過主母恩惠的,拼死護著小主人。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可侯府上下就沒一個人伸出援手,人人都只是冷眼看著,就連孩子的父親。似乎也在等待著這孩子死去,似乎只要他死了,侯府跟叛亂的湘王就完全沒有了關系,那因為受湘王叛亂牽連而被閑置在家的男丁也可以重新回到朝堂上了。那奶娘認識到這一點后,終于對這家人死了心,最后尋了個機會,買通守后門的婆子,抱著孩子偷偷溜了出去,直接找上了宗人府。
湘王雖罪無可恕,但他的女兒到底是宗室血脈,金枝玉葉,宗室的外孫就算要死,也不該被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小妾糟蹋,因此擔任宗令的老郡王和郡王妃出面,為湘王郡主重新辦了后事,又抱走那孩子,安排給別人養了。幾個御史就出面奏了儀賓一本,方把這件事傳揚開來。京中人得知真相,都對這家侯府十分不屑。
這家侯府為此又抱怨起身為儀賓的嫡次子和他的小妾了,但儀賓本身倒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居然覺得自己橫豎已經沒了前程了,家人又為了權勢不顧自己,只有愛妾是真心為自己著想了,加上她又給自己生了兒子,索性就把她扶正好了。他才把這個打算說出口,父母兄嫂就十分激烈地反對起來,吵了幾個月,還沒吵出個章程來。
幾位老太妃進宮見太后時說起,都在私下罵他家門風不正。早年為了權勢非要求娶湘王郡主,湘王要用他家時,他又猶豫著不肯出頭,等到湘王壞了事,他們就想撇清了,怎不想想當初借著湘王的名頭謀了多少好處去?將來嫁女兒,真是不敢嫁給這樣的人家,空有個侯府的名頭,實際上還不如小門小戶的知道廉恥。太后被這番議論影響,無論是給清江王選妃,還是為青云挑夫婿,都在挑完門第后就接著挑人品門風,生怕孩子們所遇非人。不過青云那時被她念叨得神煩,每次都扯開了話題,漸漸的,太后也就忘了這家人的事了,直到這一回要挑個惹人厭的人家給關蘊菁,方才想起。
關蘊菁早就沒了名聲,若嫁入這同樣沒了名聲的侯府,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錯來。那位儀賓年紀只比關蘊菁大了十歲,又是侯府嫡次子,關蘊菁這樣的家世出身,即使有個王妃養母,能嫁到侯府做填房,也算是高攀了。而她嫁進侯府后,那早就盼著母以子貴的小妾必然不能與她和睦相處,儀賓本人也會嫌她礙事,關蘊菁光是應付宅斗,就已經無暇他顧了,若是最后因為齊郡王妃謀逆,連累到她,還能順手把這家侯府也收拾了。
太后還想到,只要指婚的旨意一下,就算這儀賓最終因為什么理由沒能娶關蘊菁進門,她也沒有可能嫁進清江王府了。
若不是為了引出隱藏的羅家殘余力量,皇帝需要留著齊郡王妃作餌,關蘊菁早就被解決了,也不必留到今日。太后決意再不能給她們可乘之機。
謝姑姑親自帶著懿意去了侯府,齊郡王府那邊則是太后的親信太監馬德安去的。前者見識了一番驚天動地的騷亂,儀賓當場鬧起來,硬是不肯接旨,被父親打了兩個耳光,替他接下了。接著他又和聞訊趕來的愛妾抱頭痛哭,他母親氣得命人拉走那小妾,他還與母親對峙起來。謝姑姑完成了任務,不動聲色地看了一場好戲,一句話也沒多說便回宮去了。
倒是馬德安那邊,有些不大順利。原本一直在王府中的關蘊菁。不知幾時離開了,齊郡王妃聲稱:“那孩子昨晚上夢見了早逝的父母,說是在九泉之下受了許多苦,她傷心得不行,要到城外的庵堂里帶發修行。為亡父亡母祈福呢。她還說,父母一日不能脫離苦海,便一日不肯嫁人。真真是難為她這孝心了!”
馬德安心知她這是借口。皇帝一直有派人監視齊郡王府,自然知道關蘊菁不曾光明正大地坐馬車離開,若不是仍舊躲在王府里,就是悄悄逃走了,目的自然是為了逃避指婚。馬德安心中懷疑宮中有人給齊郡王府通風報信,也不多說什么,只讓齊郡王妃接旨,關蘊菁既是她的養女。她自然有這個資格的。齊郡王妃尋借口推了幾句,馬德安都不為所動,只說:“只要訂下親事。什么時候完婚都好說。王妃只管接旨就是,若不然就是抗旨了。”齊郡王妃只得不甘不愿地接了旨。
男女雙方都接了旨意,不管他們各自意愿為何。這門婚約已經算是定下了。湘王郡主儀賓不能再扶妾為妻,關蘊菁也不能再打清江王的主意。消息傳開,京城上下說什么的人都有,但無一例外地表示:這對男女雖然歲數差得大些,但論為人品行真是太匹配了!
哪怕是最嚴格最挑剔的御史,也只會說太后不該為喪失名節的女子做主,賜婚給別人,應該直接將她送進庵堂清修去才對。
關蘊菁收到消息后,無論心中有多么怨憤,也只能假戲真做,在城外的庵堂清修起來,完全無視指婚的旨意,但她心里很清楚,到了這一步,想要光明正大地進清江王府為側妃,已經不可能了,接下來她該怎么辦?
青云也在猜想她會怎么辦。皇帝明明派了人監視她和齊郡王妃,但她們似乎總有法子避開外人的耳目,指使暗中的人手去做些喪心病狂的壞事。青云有時候想,若是有什么干凈利落的法子,把她給解決掉就好了,至少不必天天提防著。但青云也就是想想而已,終究做不到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給人道毀滅。
她有時候也會在周楠面前念叨這事兒,周楠聽得多了,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便問她:“你說這姑娘姓關,祖籍何處來著?”
青云回答了,她又面露疑惑之色:“這么說來,她跟關通判一家是同族了?我聽關通判家的姑娘提過,她家祖籍也是在那地方,多半還是一家子呢。”
青云忙派人去查問了一下,果然,關通判與蔣家二奶奶的娘家是同族,只不過不是一個房頭的,血緣卻很近。她想起去年秋天時,曾讓牛輔仁派幾個人到蔣家祖籍去問當年的事,查清楚關蘊菁到底是不是蔣二奶奶托付給小姑子的那個娘家侄女,卻至今沒有回音。過年時,牛輔仁倒是托李進寶給她捎過話,說是那幾個人在蔣家原籍沒查到什么,只打聽到蔣二奶奶侄女的奶娘離開了京城,現在正在老家,便轉往關家原籍去打聽,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回音了吧?
沒想到這回音還沒到,周楠就先給她帶來了意料之外的消息:“若是關通判的同族,這事兒就有些奇怪了。關姑娘跟我們提過,她族里有一支曾與羅家有過姻親關系,其實是拐了兩道彎的,不是直接的姻親,但當年卻也擔驚受怕過一段日子,后來才漸漸好了,也有幾個族人科考出仕,沒遇到什么阻礙,但想要往高處升,卻總是不能成功。日子一長,他們心里也有數了,安心在地方上做個小官。但與羅家有親的那一支,下場卻很慘,不但唯一的男丁沒了,連嫁給羅家姻親的女兒都丟了性命,那男丁原有個女兒,一直養在她姑姑的婆家那兒,族人都以為她平安無事。直到前些年,侍候那女孩兒的奶娘一路從京城乞討回鄉,才知道那孩子原來不到兩歲就夭折了。那奶娘也因此被打了一頓,趕出門去,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幾乎死在路上,她足足討飯討了三四年,才回到家鄉!”
青云聽得有些發呆:“這么說,蔣二奶奶的侄女,其實早就死了?!”
周楠點點頭:“若關姑娘說的沒錯,確實是這樣。關姑娘是見過那個奶娘的,聽說那婆子現在還活著呢。”
青云頓時嚴肅起來:“如果說,那個孩子早就死了,那關蘊菁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