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蔡姨娘與周櫻有意巴結,青云還能理解的話,王老太太和杜氏婆媳倆也跑來湊熱鬧,她就弄不明白了。
這兩個女人該不會覺得說幾句奉承她的好話,她就會忘記當年王家給劉謝造成的麻煩了吧?再說,王家的問題是曾經跟著藩王造反,是站在先帝對立面的,雖然世人不知道她是先帝之女,她好歹也是明擺著站在太后和當今皇帝這邊的人,會因為幾句好話就抬舉反賊家眷?王家的女人也想得太美了些。他家其實已經算是運氣好了,因為只能算是從犯,又沒有真正做過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所以只是丟了爵位而已。王家老爺是后來病死的,王大爺——也就是周王氏的哥哥,是因為身體不好,在獄中病死的,都不是因罪而死。王家想要翻身,也只能靠小一輩的努力。難道巴結上位者巴結得好,就能讓皇家忘了王家曾經從逆的罪行嗎?
青云一邊腹誹著,一邊在周家丫環的引領下,入了席。
她作為女賓中身份最高的人,今日坐的是首席。這一席上坐的除了作東的周老太太、周王氏以外,就是周康幾位新上司的夫人,后者的女兒們則與周楠、周櫻姐妹坐在次席,接下來的是周康平級的同僚們的女眷,還有比他略低一級的下屬們的妻女。女賓們人數眾多,足有十席,除去親友外,基本是照著女賓丈夫和父親的品階來排的。而王家婆媳由于是親家,也被安排到了比較靠前的席位上,跟周老太太的娘家表親和世交家的女眷坐在一處。
以王家如今的地位,這個安排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雖然王老太太認為自己和媳婦都應該坐在首席上,被當作是貴客來招待,才是正理,無奈周老太太與周康都不肯給她們這個臉面,周王氏說什么話都沒用,還好籌備宴席的是周楠。她是個做事不給人留把柄的姑娘,才沒有將王老太太與杜氏安排在末席上,哪怕以王家的地位,那才是她們該坐的地方。
然而,周楠的一片好意,王老太太和杜氏都是體會不到的。她們一向與周老太太不睦。與后者的親友坐在一處,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臉。而與她們相鄰的那一桌,則都是都察院官員的妻女,都察院的人大都從科舉入仕,講究清貴、剛正。對勛貴本來就有些看不上,一聽說這婆媳倆是前虞山侯的妻子和兒媳,心里就硌應了。
周康新入都察院。他家里的情況,眾人都早已爛熟于心,且不說前任與現任兩位虞山侯都是跟讀書人過不去的性子,光是王家曾經做過的事,就夠叫人瞧不起的了。從前他們只是私下跟家里人說說周家姻親的閑話,再感嘆幾句周康娶妻不賢,如今對著正主兒,那些太太姑娘們彼此對視一眼。都懶得搭理了。杜氏本來還端著笑臉跟人問好,人家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她也無心去自討沒趣了。
她們竭力打扮得盡可能華貴氣派。就是為了在席間多認識點人,拓展人脈,為自家兒孫謀點好處。沒想到吃飯沒吃好,反添了一肚子氣,自然要把帳記在周楠身上,杜氏還在心下埋怨周王氏無能,竟沒給她們介紹幾個好相處的官太太。
周王氏這會子哪里有空管這些?她現在忙著呢!
她既要籠絡丈夫上司們的太太,又要夸獎推銷自己的兒子,順便推銷一下女兒,同時又要表現一下自己的賢惠能干,反正人人都夸今日的宴席安排得好,不但地點上擋次,景色好,菜色也很美味別致,外人不知道這些都是周楠安排的,周王氏也就厚著臉皮攬下一大半功勞了——沒敢全攬,不然婆母會當場拆穿她的,再說,女兒能干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那也說明她教導得好啊!
除此之外,周王氏還得顧及青云。因為在場的不是老夫人就是貴太太,沒一個跟青云能說得上話的,但又不能把青云這種身份的貴客往姑娘們那一席上領,她只得時不時奉承幾句,又引著其他太太們與青云搭話了。周老太太心里也知道青云是得罪不得的,雖然拉不下老臉跟著奉承她,但看到媳婦主動出手,她也就不拆臺了,偶爾還笑著附和兩句。
青云其實對跟官太太們說話沒有太大興趣,從頭到尾她只是微笑著聽別人說,介紹到自己時,一律微笑致意,話題里牽涉到自己了,也是不咸不淡地回應幾句。在場的官太太們都是火眼金睛,明白這是小姑娘不樂意跟大媽們結交,也不大放在心上——別說人家是位宗室貴女了,即便是一般人家的女孩兒,也沒幾個喜歡跟老太太、大嬸們說話的。
不過該夸的她們還是會夸的。青云長得端莊秀麗,是世人眼中有福氣的女孩兒長相,禮數周到,言辭文雅,舉止嫻靜,端坐如儀,完全就是大家閨秀的典范!加上又有這么個身份,還十分得太后寵愛。傻子才會當面說出不好聽的話來。即使是性子最不合群、丈夫又最清高耿介的一位官太太,也不過是冷淡些,沒夸青云太多話罷了。
其實這些太太們心里也很好奇,周康離京在外任官已經有很多年了,聽說他的女兒一直陪在他身邊,又是怎么認得清河縣主這樣的貴女的?聽說是從小兒認識的好友,多年的交情,又不由得懷疑是周康還在京中做六科給事中時,周楠結交的朋友。當時虞山侯府還在,周楠認識幾位貴女也是有可能的,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周家幾番起落,居然還有貴女愿意認周楠這個朋友,實在是難得。她們不由得在心中給青云留下了“不慕權勢”、“對友真誠”之類的評價,對她又高看了一眼。
青云雖然不在意周王氏對自己的巴結,但周圍女賓們看她時眼神的變化,態度的細微轉變,她還是能感受出來的。這似乎并不是件壞事。她的微笑便更深了些,說話時也更和氣些,更有耐性。言談間偶爾還透露出自己這幾年閑下來時修習的才藝,其實只是點皮毛。但托了清江王這位真正有才的皇兄的福,她三年來耳渲目染。那點皮毛也足夠讓人刮目相看了。眾太太們又不約而同地回想起當年溫郡王太妃年輕時也有過才名,還有溫郡王妃姜氏原是出身書香望族,書法、棋藝都有些名氣,難怪清河縣主也如此不凡,這是家世淵源之故!
青云認祖歸宗后,社交圈子一直很窄。除了宮中和城外的莊園,很少到別人家去,也就是去年才添了姜家這一戶親戚走動,另外就是幾家與太后或溫郡王太妃關系比較好的宗室家里,一年里頭還能上門拜訪個兩、三回。這是她頭一次出現在士人與中、低層官員的圈子里。甫一出現就得了好評,從今往后,外界再提起她這個有些神秘的宗室貴女。便不僅僅是“身世神秘”、“沒落王府的孤女”以及“太后寵愛的義女”這三個標簽了,也開始出現真正與她本人性情有關的評價:溫和,有禮,端莊,貴氣,有才華……等等等等。至于是真是假,倒是沒幾個人在意,反正她們眼睛看到的清河縣主。就是這樣的形象。
托青云今日裝逼成功的福,與她交好的周楠也得了許多好評。周楠不用裝也是個真正的淑女,在外省幾年。當家作主,也歷練得十分能干爽利。有經驗、有眼色的太太們只須觀察一陣子,就知道這是個上好的媳婦人選。而且很適合做嫡長媳、宗婦一類的,自然就熱心地打聽起了她訂親沒有。
周王氏心中驕傲得不行,雖然人家對她長子沒啥興趣,讓她覺得有些掃興,但能給女兒尋門好親事也不錯,說不定還能幫扶兒子一把呢,忙忙將女兒還未許人之事說了,又在那里感嘆:“說來都是我們家老爺糊涂,把女兒帶到任上這么些年了,竟沒給她挑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婿,害得孩子如今都成老姑娘了。我這心里是成天都在愁啊……”
“前兒太后召了楠兒入宮晉見,不是說了會為她的親事做主么?”周老太太大概是終于忍受不了兒媳的張狂樣兒了,終于吐了她的嘈,“有太后在,你還有什么可愁的?”她覺得周王氏一定是忘記她們已經沒辦法決定周楠的婚事了。
周王氏正說得興起,被婆母這冷水一潑,頓時噎住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其實她是真心想給女兒說一門好親的,可婆母這話一出口,在場的太太們誰還愿意再提這事兒呀?萬一傳到太后耳朵里,太后覺得她們的兒子本不上周楠,那豈不是很丟臉?
場面有些冷清,有些難堪,青云低頭喝了口茶,當作什么都不知道。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太太倒是個和氣人,非常有眼色地提起了別的話題,都是京中最新的傳聞之類的,漸漸地又把席間的氣氛帶動起來了。
有人提起了這兩日剛到都察院報到的一位關經歷,由于他新來,當時周家的帖子都送完了,他自然是沒有份的,周康后來補了一份送給他,他卻說自己剛到京中,妻子染了風寒病倒,家中忙亂,實在無法赴宴。大家開始討論這位關經歷的人品如何,他的太太性情好不好。
說起這位關經歷,卻也是世家之后,族人曾經也在京中為官的,只是后來沒落了,直到關經歷,才再次出了京官。鄰席的周楠回頭問起關經歷是哪里人,便笑說:“倒是有些淵緣,家父在錦東為官時,同僚里有一位關通判,就與這位關經歷是族人呢,我還跟關家的姑娘交好。”
青云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了明了的微笑。果然席間就有人說起:“這么說來,齊郡王妃養在跟前的那個女孩兒,好象也是關家的?”
最早提起關經歷的人笑道:“我原也以為是一家子,不過這里頭看來有些誤會。昨兒晚上我去關家探關太太的病,才知道他家聽說了關姑娘的事后,也十分吃驚,原以為那姑娘小小年紀就夭折了,沒想到現在還活著,便打發人去接來吃茶,順便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如何。誰知齊王府的人報給王妃知道后,連門都沒讓關家的人進,就把人當叫花子打發了。關太太氣不過,又打發人到關姑娘清修的庵里去找人,那關姑娘也是閉門不見。關太太氣得直罵呢,說關家的家教絕對教不出這樣的姑娘,況且族中那個女兒早就死了,怎么還在這里,又對族人避而不見呢?”
眾人聽了,都吃了一驚,有人便道:“難不成,她壓根兒就不是關家的女兒,不過是恰好姓關,才攀人家的門楣,想要抬高自己的身份?如今關家人進京了,她怕被拆穿,所以才避而不見的?”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的,又偷偷去看青云。青云故作嚴肅地道:“竟有這種事?那可得查清楚,太后還給那位關姑娘賜婚呢!這完全是看在她是世家女的份上,如果是冒充的,那可一定要嚴懲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