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李璟在遼東城再次迎接了長安而來的天使。
一路匆匆從長安趕來,每天跑了八百里,先騎馬到登州,然后坐船到遼東灣登陸,再沿遼水北上,三千五百里路,使者拼了命只用了五天時間就從長安趕到遼東城,帶來了皇帝的圣旨。
他到來的時候,正趕上遼東城中鎮正全軍歡慶,慶賀高句麗的滅亡。風塵仆仆的使者聽說高句麗竟然已經被李璟大軍滅亡之后,也是驚訝萬分。
不過隨即又高興起來,上次李璟拒絕朝廷征召,其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李璟認為當時正是滅高句麗的關健時候,所以將在外,君命亦有所不受。
現在高句麗已經滅亡,李璟總應當接受朝廷的調遣了吧。特別是這次朝廷還給李璟加了東北道元帥,把鎮的兵權重新歸還了李璟手中。
天使滿心欣喜的向李璟與諸將士當面宣讀了圣旨,圣旨中講了一大堆李璟稱贊李璟功勞的話語,最后朝廷新設東北道,并加李璟東北元帥。除此外,又加李璟河北元帥銜兼河北四面行營兵馬都統,天子授權全權指揮河北叛亂諸行營兵馬。
另外,又下旨授淄青節度使崔蕓卿為河北北面行營兵馬都統。
當然,先前下旨裁撤鎮,最后五鎮只各保留兩軍一萬人。如今皇帝自然也知道了李璟一面遵旨裁撤各軍,可一面卻又把最精銳的十軍裁掉,然后又招募為他的河北道元帥的牙兵。現在朝廷用人之際,便干脆又下了一道旨,把李璟私自招募的這十軍都下旨調為李璟元帥牙兵十軍。另外裁撤的那十萬團結軍、鄉兵。也都重新歸屬到了李璟的手下。
鎮的各軍各將文武,也都有旨意加封。對于所有伙長以上軍官,更都升武散階一階。
總之,朝廷對于李璟先前不遵旨意的事情,不但沒有提起半句。反而大加封賞。
就差求爺爺告奶奶,跪求李璟出兵了。
宣過圣旨之后,胖胖的宣旨太監一臉熱切的對李璟道:“皇上與朝廷諸公都盼郡王立即率東北道諸鎮虎賁入關平叛,盼望能早日鎮壓叛亂,還清宇內啊。”
李璟接旨之后只是淡淡一笑,臉上并沒有半分喜悅興奮之情。
“天使一路辛苦。還請公公隨侍衛前去休息。”
“不知郡王何時可以出兵?”太監一臉希切問道。
“此事本王還要與諸將商議。”李璟淡淡道。
讓侍衛帶太監離開后,李璟召集諸將。
眾將臉上都是高興之色,這邊剛剛滅掉了高句麗,那邊皇帝終于又下旨,把兵權交還給了李璟。
雖然鎮沒有恢復,但是李璟卻是直接升任了元帥之職。節制五鎮,依然掌握著鎮大權。特別是對李振蓋寓這些剛升任節度使和節度府要職的文武官員們來說,如此一來,他們的職位也就不用再收回去,依然可心保有節帥之位了。人都有私心,能當一鎮節帥,自然比當一州刺史更好。更別說。按制,各鎮節帥不但兼任本鎮的觀察處置使,還例兼支度營使,并兼任幕府駐地州刺史。
這個節帥的權利,可比原先李璟重新修改過的刺史權利大太多了。
不過唯一的一點,眼下二十萬兵馬,五鎮節帥只保留了五萬人,剩下的十五萬人卻都是屬于東北元帥李璟的。就這一條,也使得這新任的節帥依然對李璟保持著畢恭畢敬。沒有兵權,節帥就還不如一個觀察使。
依靠著手上的兵權。李璟依然實際上牢牢的控制著現在的二十一州地盤。
對于朝廷這次的封賞和征召,不少將領都認為大家既然好處已經拿了,那么也便該干點事情。畢竟,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會議上。李璟一言不發,只是觀看著諸文武的發言議論。
李璟有自己的想法,甚至說,李璟有一個極大的野心。
這個野心就是占據東北平原,將東北建立成一個穩固的漢人為主的糧倉。
雖然眼下滅了高句麗國,但實際上,所控制的地區也不過是后世的遼寧省大一點而已。東北三大平原,也只占據了遼河平原的中下游。
在東北這塊地盤,高句麗早不是三百年前的高句麗,只是最弱的一支而已。
就算是已經衰弱的渤海國,亦是擁有五百萬眾二三十萬軍隊的海東大國。而且,還有契丹這個強悍的馬上部族,再兼還有一個奚,若是不能滅掉契丹、奚、渤海,就不可能真正的占據東北。甚至滅掉契丹、奚、渤海,也不過是暫時取得穩定而已。
真正要想占領和改造東北,韃靼、靼鞨、新羅都是需要清除的。
只有全面擊敗他們,全面占領,然后全面的移民筑城開墾,使漢人在這里占有真正的絕大多數,才有可能真正的使這塊黑土地永久掌握在手中。
不過要想做到這個很難,也許幾代人的努力都不一定能真正完成。
但起碼現在他已經取得了一個不錯的根基,只要給李璟幾年安穩時間全力發展,他能讓這里大變樣。
說實在的,李璟并不是很想馬上參與到中原的爭斗中去。
并不是說中原沒有東北后,中原比東北好上百倍千倍。但這樣好的地方,也意味著爭斗、戰爭,甚至是反復拉據。根本不可能有安心發展的機會,只會是四面亂戰,烽火連天。
李璟當初據登州,卻渡海遠走遼東,就是因為雖然遼東苦寒,可這里卻是一個能安心發展的地方。擊敗這些胡族,李璟便能自由的把他們遷走,然后重新遷來一批百姓,沒有所謂的土豪世族。一片白紙。可以隨意的揮灑,按自己設想的制度和理念發展。
就如他這幾年的發展,發展迅速,可朝廷之前卻一直都沒有真正的重視過這塊地盤。
而李璟若進軍中原,不管是兵出山東。還是兵出河北,李璟雖然能保證他的兵馬能占優勢,甚至能打下大片的地盤。可軍事的勝利,不等于政治上的勝利。
不能真正的占有、控制,便不是真正的成功。
而且不管是山東還是河北,都不會有人肯坐視李璟的擴張的。
眼下的朝廷。依然還擁有極大的威勢,朝廷的號令之下,可以說莫不相從。
只看這次河北叛亂,朝廷各鎮的反應就當得知。三百年的李唐王朝,在天下百姓的心中,依然占據著正統地位。
李璟此時若反。等候李璟的可能就是全國的圍攻絞殺。到那個時候,李璟只能全力迎戰,他真正能依賴的地盤也只有登萊青齊和遼南少數地區,而且李璟最大的依靠工商制造和商業貿易也必然遭受毀滅性打擊。
沒有工商貿易的支持,李璟就不能保持眼下的優勢。鎮建立時間并不長,并不算最強的,起碼。李璟認為鎮若是與沙陀軍、黨項騎兵等比起來,還是有些距離的。鎮靠的是裝備優勢,機動優勢,數量優勢,但他估算過,若是此時與整個大唐為敵,當大唐對鎮的商品實行封鎖的時候,他們的優勢,就有可能成為鎮最大的弱勢。
因此,一直以來。鎮雖然擴張迅速,但李璟并沒有自負到不知道自己的底細。
他是白手起家,沒有深厚的家族底蘊,先是靠著崔蕓卿、于琄、宋威等人的支持,才渡過了最初的階段。隨后又是不惜本錢的討好了皇帝。大量的錢財才保住了李璟渡過了最脆弱的那段時期。然后幾次為朝廷賣命征戰,換來了更高的官職地位。就這樣心驚膽顫的到了現在,終于有了足夠的本錢。
可這本錢自保有余,但還不足以挑戰大唐。
李璟不想去硬碰硬,他知道歷史的潮流,他愿意等。所以,他才會一心向東北擴張,移民建城,墾荒屯田。
安祿山造反,敗了。
河北三鎮當初每一鎮不是擁兵十幾萬,也同樣敗了一次又一次。
就連淄青鎮李家,擁有十三州,控兵十萬,而且淄青鎮富甲天下,兵精糧足,還與四鎮聯盟,結果還是敗了。
另外的淮西、山南等地的造反,無不敗了。
裘甫起兵,敗了。
龐勛起兵,敗了。
王仙芝起兵,敗了。
李克用起兵,還是敗了。
雖然眼下的局勢與歷史上的已經漸漸不一樣了,但是,大唐還沒有到最衰弱的時候。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瘦死的駱駝,他也比馬還大。
歷史上朱溫能干掉唐朝,并不是因為他早強大,而是因為大唐那個時候,已經是墻倒眾人推,他只是笑到最后的一個而已。
起碼現在,李克用還在陰山北放牧,黃巢還在江西流竄,河北四鎮也還是惶惶不安之中。
這個時候已經到了那個時候了嗎?
李璟問自己,最后他還是搖了搖頭。
不,還不是時候。
鎮才五年時間,他打下了二十多州地盤,但實際上只有五六州地盤才是真正的富裕且自足的。剩下的那些地盤,筑城、修路、移民、軍屯、興修水利等等,全都是有出無進,大把大把的錢在扔進去,沒有個三五年時間,都還見不到效益。
實際上,河北四鎮反了以后,對于李璟來說,才是最大的機會。
只要河北四鎮叛亂未平,李璟便永遠不用擔心朝廷會對他不利。
只要有河北四鎮還在,朝廷便再不敢輕易的如上次一般的要解李璟的兵權。
正是有了河北四鎮的叛軍存在,李璟的鎮,才算是真正的可以進入擁兵割據自立的時代。
黃巢亂東南,四鎮反河北,李璟這下可以悠然穩坐釣魚臺了。
有這一南一北的叛亂,李璟估計朝廷這下一時間是難以平定了。
李璟可以有時間安心的發展遼東,既不用入中原與朝廷和各鎮撕殺,就可以擴大地盤,增長勢力。也許等到他們殺個你死我活,分出勝負的時候,李璟便可以傳檄而定中原也說不定了。
第二天,李璟面見了天使,表示東北五鎮兵馬略作休整之后,就將開赴關內平叛。
聽到這個消息,使者終于興高彩烈的啟程返回長安去了。
陰山北,沙陀大營。
當初狼狽逃到草原,幾年的時間過去,李克用終于舔好了傷口,在數次對陰山韃靼的作戰中,沙陀都取得了勝利。一次次的掠奪,沙陀漸恢復元氣,更引得四方的小部落來投。鐵勒人、粟特人、回鶻人、奚人、韃靼人、契丹人、甚至是漢人、吐谷渾人、黨項人等等,李克用眼下擁有兩萬帳人馬。
手下新組建的黑鴉軍更是擁有一萬精騎,而且擁有七八萬的人口后,在草原這種全民皆兵和牧民部落,一旦需要,十二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皆可從軍,他完全能召集三萬兵馬。就算精銳青壯,也能達到兩萬。而在如今的沙陀,強壯的青年女子一樣可以從軍,李克用的妻子劉氏手下,便有一支達到三千之眾的娘子軍。
如今的沙陀鵲占鳩巢,當初這一代的主人陰山韃靼反而不斷向北面東面遷移。李克用的威望更是達到了巔峰,沙陀族中已經開始稱李克用為沙陀王。
不過李克用念念不忘的是中原的繁華,草原上的沙陀王,在他心中,實在是與大唐的節度使之位無法相提并論。
而且當初代北慘敗,無數沙陀族人死于朝廷的鐵蹄橫刀之下,李克用更是幾度差點被李璟的鎮殺死。這個仇恨,他到現在也難以忘記。
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在等侯著重新返回中原的機會。
就當他無數次一遍遍聽到李璟勢力不斷壯大,甚至已經功封異姓王之時,他本以為這輩子有李璟在,他再也無法踏入中原半步。甚至在聽說韃靼人找了李璟做靠山之后,他甚至一再下令約束部下不得再去找韃靼人的麻煩。
沒想到的是,河北四鎮居然反了,這讓他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重返中原的機會。
在他的一番運作之下,終于與楊復恭兄弟達成了聯盟,最終得到了一個光明正大重返中原的機會。
朝延的派來的使者正高聲宣讀著圣旨,皇帝赦免李克用和沙陀一族的所有罪責。同時,皇帝封李克用陰山都督、沙陀軍使、陰山以北行營節度使、并加河北西面行營副都統之職,正式調李克用以及沙陀軍入關平河北叛亂。
前來傳旨的太監陳景思,也是朝廷新任的沙陀軍監軍使,宣完圣旨之后,笑著對李克用道:“此次陛下赦免沙陀,重用都督,陛下和朝廷可謂是天恩浩蕩,接下來,可就要看都督的忠心表現了。”
李克用捧著圣旨,那張被塞外朔風吹的黝黑的臉上一只獨眼閃過一道堅定的目光,斬釘截鐵般道:“李克用誓死為陛下和大唐效力,絕不辜負陛下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