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暗夜里,柴溝堡長城外不遠的山嶺之間,兩支兵馬正在一前一后的追逐之中。前面奔跑的大約六千騎兵,打著兩面李字旗。一面是沙陀大統領、雁門郡王、雁門節度使李嗣源的旗幟,另一面卻是秦軍援救李嗣源的秦王愛徒飛將李思安的旗幟。兩支兵馬匯合一起,正拼命的狂奔,說不出的快惶急樣子。在他們的后面,卻是以鐵木刺和鬼赤兒以及高談盛等幾員蕃將為首的兩萬胡騎,也一樣是拼命縱馬疾追。
兩支兵馬打著火把,借著星光在山間追逐,始終拉開著一段距離。每次鐵木刺感覺再加把力就能追上這些戲耍他的南蠻子時,前面那些眼看著好像隨時跑不動了的家伙,卻又馬上也跟著拼命加速。
幾次都是如此,次次如此。
總是差了那么一點,就差一點。
可這一點,卻怎么也無法拉近,就這樣,他們一追一逃,轉眼已經追了差不多兩個時辰。
高談盛追了大半天,漸有些回過神來,策馬趕到鐵木刺馬邊道:“我們已經差不多一路追到新州邊界長城口了,窮寇莫追,我們回去吧。”
鐵木刺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依然一馬當先的帶著韃靼騎兵們直往正東追殺過去。眼看著雙方的距離終于又拉近了一點,還差一點,真正的還只差了一點點就能追上了。
忽然間,一陣喊殺聲響起,自前面的山口中殺出一群伏兵。卻是一片藏青色閃亮,人人穿著半身甲。一看到這顯眼的藏青色半身甲,高談盛就不由的變了臉色,他已經認出來了,這是秦軍。他投奔契丹之前。曾經和秦軍在遼東戰斗過。當時他們的大軍,就是被這種披著藏青色半身甲的騎兵擊破的。看著不退反進,狂吼叫提著狼牙棒直沖上前去的的迎戰的鐵木刺,高談盛眼中現出猶豫之色,片刻后。他咬了咬牙。一勒韁繩,已經調轉馬頭,不進反退。他不但后退。而且開始招呼自己的兵馬后退。
高談盛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悸感,也許只是恐懼,但他更把這當成是預感。當初遼東時,就是憑著這種預感,他幾次躲過了秦軍的追殺,最后逃入了契丹。在昨晚上,也是這種預感,讓他得以迅速撤離營地,逃過一劫。當然。這種預感也經常會出錯,但錯了不過是虛驚一場,對了,卻能讓他逃過一劫。能活到如今,他正是靠著這有些過份的小心謹慎。
他現在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太對勁,憑著昨天那支秦軍援兵的沖擊力。他們完全可以在救出李嗣源后,合力對付他們,或者先沖殺一陣再走。可是他們沒有,他們只是一路東逃。甚至現在想來,他們這種始終相隔著一點點距離的事情。也充滿著疑惑,十足的像是在引誘他們。而且,最讓他擔憂的是,這里已經離秦軍的地盤太近了,前面就是長城,后面就是秦軍地盤。誰能知道,那后面是不是已經埋伏著一支兵馬?
現在,那后面果然埋伏了一支兵馬跳出來,這證實了他的猜測。
秦軍有伏兵,那就說明先前的援軍是故意在誘敵深入。秦人肯定有一個陰謀,他們的人馬絕不會少。這是他的預感,因為秦軍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的。
鐵木刺已經沖入敵陣,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把敵人攪了個人仰馬翻。
“韃靼人真是勇猛!”幾個正策馬向反方向逃跑的高句麗騎士扭頭說道。
“是啊!”高談盛一邊漫不經心的回道,一邊卻猛踢了馬腹一下,加快了逃跑的速度。秦軍不可能如此不堪一擊,韃靼人也還沒有猛到連秦軍都能一舉擊潰的程度。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這里有古怪。
就在這個時候,喊殺聲不對了。
轟雷般的沉悶聲在山間響動,猶如急風暴雨在迅速接近。
緊接著,他聽到了急促的號角聲響起,然后是雷鳴般的戰鼓聲,“果然,中埋伏了!”
高談盛再次用力猛踢戰馬,加速西逃。他知道,韃靼人這些蠢貨估計回不來了。
哪里還回的來,剎那間只見一天鋪天蓋地的藏青色騎兵似風吹草原般涌現了出來。這次不單單只是山口,而是漫山遍野的全是秦軍。清一色的藏青色胸甲騎兵,呼嘯而來。
“娘的!”高談盛倒吸一口冷氣,他的擔憂成了事實,那些秦騎果然是一直在誘敵,他們一路追了兩個時辰,跑的快累斷了氣,結果卻一頭撞進了人家的伏擊圈了。“娘的!”他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快撤!”那些愚蠢的韃靼人,就讓他們去送死吧,自己還是保住小命要緊。
高談盛剛剛策馬跑出一段距離,便聽到左側和右側傳來沉悶的響聲。那是數以千計的戰馬同時落地傳來的聲音,他的臉色再次劇變,他們現在還沒有和韃靼人拉開太遠距離,如果兩側有秦軍騎兵殺出,那事情可就真的麻煩了。
“撤!”
“快撤!”高談盛急急下達命令,他可不認為自己這三千高句麗騎兵能對付的了如此精銳的秦軍胸甲騎兵。
高句麗部族戰士在高談盛的催促聲中急急忙忙的加速,向西面方向撤退。身后的兩支秦軍藏青色的影子已經依稀可見!
讓他有些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他們已經被追至秦軍射程之內,可是身后的秦軍卻一直沒有放箭,那種最讓他記憶深刻的震天雷更是一個也沒看到。他們只是悶頭追擊,數以千計的騎兵,在黎明的曙光里追逐著。
剛剛,他們還是追逐的一方,可轉眼間,他們就成了被追逐的獵物,落荒而逃,黎明前的那最后的黑幕被秦軍鐵蹄踐踏的顫抖,開始破碎,現出縷縷白色的晨色曦光。
身后的秦軍越追越近。更糟糕的是,又有兩支騎兵加入了追逐的隊伍。那些家伙個個披著閃亮的胸甲,以及狼頭一樣的鋼盔,在這還不太明亮的清曉里,就仿佛一群鋼鐵巨狼坐在戰馬上追逐著他們。讓人越發的慌亂驚懼。
當高談盛繞過一個山坳之時。卻驚懼萬分的發現,在他們剛剛來時才經過的前方,居然已經有兩支秦軍騎兵繞到了這里。擋在了他們的前面。
這里怎么不是一望無際平坦的大草原上!
大半輩子生活在遼東丘陵山嶺間的高談盛開始十分懷念契丹草原了,要是在那里,這點秦軍哪里能攔的住他們。他惡狠狠的詛咒著該死的地形,但秦軍對此地如此熟悉的繞道攔截,越讓他感驚慌。這些家伙對此十分熟悉,他們早就在這里埋伏了。
“殺啊!”高談盛大吼一聲,摘下弓來,搭上羽箭,朝著前面的秦軍沖殺過去。
山坳口。楊威利的手死死的握著手中的馬刀,靜靜的看著不斷沖近的胡人。
他回頭望了眼身后,一都戰士都套在狼盔胸甲之中,說不出的整齊威武。他滿意的嘴角上揚,這是我的都隊,我的初戰。
右手握著劍柄往外抽。馬刀沙沙的發出一陣銳聲。雪亮的刀刃不斷的顯露出來,最后隨著他的右手高高的揚起,直指天際。
“拔劍,準備!”楊威利大吼一聲,他身后的大熊趙小寶套著他那件超大號的狼盔胸甲緊隨在他的身后。手中撐著那面一丈二的都隊旗幟,在他的一側是手握著一把三角赤色旗槍的副旗手,他們的后面還有一左一右兩個傔旗,他們是護旗手,四人的任務就是戰斗中緊隨著都頭,高高的舉著都旗,讓全都的士兵跟隨著這面旗幟前進。
戰馬不安的用蹄子刨子地,打著響鼻,齊格飛等年青的陸士學員們一個個緊緊的握著馬刀。他們在陸士時揮舞了數以萬計次的刀馬,馬刀戰術手冊背的滾瓜爛熟,另外陸軍操典這樣的作戰訓練手冊,也是背的極熟的。可真正到了要接戰的時候,他們還是忍不住的緊張起來。
楊威利也很緊張,他此時十分慶幸自己頭上鋼盔有著面罩,而不是那種老式的頭盔,要不然,所有的手下都會看到他臉上的緊繃。
臬捩雞穿著嶄新的盔甲,騎坐在雄駿的馬上,手里握著騎槍,卻沒有絲毫的緊張。相反,他心中有的只是隱隱的激昂,終于再次上了戰場,熟悉的戰場,生死拼殺了十三年的戰場。離開隊伍到易縣安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不錯,讓他滿足,有田有地有房子,還有個薪水不錯,又不危險的工作,這樣的一輩子,也許會很滿足吧。
但心中肯定會有遺憾,他是戰士,天生的戰士,二十五歲卻已經從軍十三載。軍中的生活成了習慣,戰斗的本領鉻印心中。別人也許期待平淡的生活,但他卻更喜歡這種激烈的生活。
戰斗又要開始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一次,他有了堅固的鎧甲,有了犀利的長槍,馬刀,還有威猛的震天雷和手弩,甚至,他還有了一群勇猛的同伴,以及睿智英雄的統帥。
他回頭望了望,身后東方太陽緩緩升起,東方的天空布滿紅色的朝霞。
緊隨著太陽升起的,還有一面金色的大纛,那是蟠龍王旗,是秦王李璟的帥旗,天下兵馬大元帥旗,整個天下,獨此一面。
楊威利也扭頭看了一眼那面眾軍拱衛中的大元帥旗,心中充滿激昂,這次他們與秦王一起戰斗。
“沖啊!”楊威利馬刀向前一指,策動戰馬開始奔馳。
傳令兵搖動了令旗,號兵吹響了號角,隊頭伙長們也紛紛吹響了鐵哨子。
在都旗、隊旗,還有軍官們的三角旗槍引領下,甲都開始跟隨著兩側的同營袍澤們迎戰沖鋒。
戰馬緩緩加速,然后越來越快,最后保持著一個勻速,向著來敵沖去。
“不許放箭,沖上去!”遠處傳來了營指揮使的大吼聲,那是一個高大威猛的家伙,也是楊威利陸士學校的教官,一個光用聲音就能震住所有學兵的家伙。
楊威利提起了盾牌,身后的騎兵們也都提起了盾牌,然后舉著槍繼續前沖。沒有人放箭。沒有人扔雷,只是最純粹的對沖。
“他們想干什么?”高談盛沒來由的驚懼,這支秦軍是他所見過的最古怪的騎兵部隊,他們裝備精良,可他們不用強弓勁弩和手雷。卻反而直沖過來。難道他們穿了件胸甲就當自己是重裝騎兵了?
高句麗人的箭支被對方的盾牌和鎧甲無情的擋下了。
雖然是半身甲。可依然堅固無比。
眼看著敵騎越沖越近,高談盛已經慌了,他還真的從沒見過這樣的騎兵打法。輕騎兵卻要來玩對撞,操!
“保持距離!射箭,射箭,射死這些南蠻子!”
高句麗武士們只射了兩輪,秦騎已經沖到了眼前。這些宋軍沒有停頓,甚至連他們最喜歡用的震天雷也依然還沒拿出來,他們只是端著騎槍,舉著刀馬,排著整齊密集的隊列沖了過來。
兩支騎兵迎頭撞上了。高句麗人沒想到秦軍真的會撞上來,他們總以為秦軍會在最后關頭繞過去的。結果,他們想錯了,秦軍真的就是來撞人的。不過也不全是撞人,因為他們撞上他們之前,他們手中的騎槍馬刀已經刺了過來。好幾個欺負他們一個,等他們戰馬相錯時,其實他們已經大多數被砍下馬了。
高談盛左格右擋,最后左腹也中了一槍,這種刺槍威力驚人。竟然一舉透過了他的山文甲和里同的一件內甲,一直扎進了他的腹中,若非他及時用手握住了對方的槍桿,只怕這一下就要扎出個對穿來。
鮮血直標,痛的他都幾乎滾下馬去。
高談盛奮力推開了那支槍,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掉轉馬頭,大聲喊道:“保持距離,射他們,射死這些秦狗!”
但他的部下遠不如他這么頑強,秦軍看似行動不快,但卻又滾滾向前,一個接一個的戰士被砍倒馬下,然后被他們的鐵蹄踏過。那就如同是一只巨獸,吞噬著他們接近的每一個部落戰士。
三千高句麗戰士,加上幾千見勢不妙跟隨在他們后面的其它小部族戰士,很快就被打的節節敗退了。
臬捩雞一刀揮過,一個正在格擋著齊格飛旗槍的高句麗戰士被他自肩上整個頭都削了下來。他有些得意的沖著齊格飛這個年青胡人笑了笑,“多謝相助,這個首級功可是我的哦!”說完,還亮了亮手中那把滴著血的閃亮馬刀。他很喜歡這把馬刀,如此的鋒利,而且設計的特別適合馬上作戰,比起長矛長槍這些來,可是騎戰利器呢。
策馬而過,他又盯上了另一個高句麗戰士。走前,他還有些不舍的看了眼那個滾落地上的高句麗戰士人頭。他總有種想去把那個人頭撿起,然后拴在馬鞍上的沖動,可惜,秦軍條例,戰斗之時不許割腦袋。而且秦軍算功,也并不是直接按人頭計算,而是有一套很復雜的反正他說不清楚的計功方法,總的是以集體功為主。當然,個人擊殺的功勞也是有的,這也正是他剛才對齊格飛說那番話的原因。那個人頭雖然他是撿便宜,但是他殺的就是他殺的。
他邊縱馬邊在心里默計,第三個。這是他剛剛斬殺的第三個了,雖然,多數是他從戰友那里搶來的,但他不會說是搶來的,而會說是救援戰友時殺敵。他早計劃好了,爭取在這場戰斗中殺上十個敵人,到時光是賞錢就有一大把了,更何況,還可能會晉銜升官呢。楊威利那個家伙對他有意見,他就要讓他看看,自己可是一個百戰老兵,豈是他能小看的?
“殺!”他大吼著策馬沖到兩個學兵旁邊,那兩個同都學兵正在聯手對付一個高句麗騎兵,已經打的那個家伙無還手之力了,正待他們要收獲的時候,他突然出現,舉刀搶在他們面前一刀劃過那個家伙的喉嚨,又搶下了一個功勞。
“多謝兩位相助,回頭我請客喝酒。”
“玩意,操,又來搶人頭。”
“人頭狗!”
兩個少年學兵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血水,無奈的咒罵了兩句。
就在此時,身后號角長鳴,秦王旗幟正不斷向這邊移動而來,而在他們的前面,一群潰敗的部族騎兵正狼奔免突,向這邊亡命逃路而逃。
“嘟嘟嘟!”
隊頭伙長們吹響了鐵哨子,示意手下騎兵們讓開道路,放他們過去。
楊威利等剛讓到一邊,上萬的潰敗部族騎兵已經呼嘯著滾滾而過,隨后,嘹亮的軍號聲響起,這是全軍追擊的號聲。楊威利馬刀一揮,大吼一聲追,已經一馬當先的追了上去。
臬捩雞扭頭看了眼那面顯眼的王旗下的那人,吞了口口水,然后狠狠的一夾馬腹,也舉著馬刀跟著楊威利一頭沖了下去,在他的后面,更多的騎兵正緊隨秦王的旗幟追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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