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應是秦置弱水縣的縣令。
白羊部落被安置在他的轄區內,作為一縣縣令,自然要親自出來安撫,當然,關于白廣季如何身死,以及東歸一路上發生的事件細節,也還需要向晉希等人問一個清楚,這不僅僅是對死者有個交待,更重要的是為了更詳盡的收集匈奴、大月氏的情報。
晉希感恩之余,對白明應自是言無不盡。
不止是她,就連那些原本對秦國持有懷疑態度的長老們,也漸漸消除了疑忌,主動的向秦人講述匈奴人的事情。
十幾天來,在安置白羊部落過程中,白明應身邊的隨從記錄下的文字達到了二十余卷,竹簡堆積起來,簡牘可以填滿半間屋子,這些東西隨后被火速的送往了長安,交由閻樂負責的對外軍情司分析保存。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這是孫武子兵法的核心jing髓,李原當初遣白廣季與白羊鬼方部落接洽,目的就是要設法了解和掌握匈奴人的底細,而這些不是生活在北方荒原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傷痛在時間流逝中慢慢平復,不管怎么樣,晉希和她的白羊部落,就在弱水畔休養生息了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會慢慢的和這里的羌人、秦人融合到一起,漸漸的成為支撐起秦國的一支力量。
鬼方白羊。
這個名字也會被慢慢的淡忘,唯一不會忘記的,是這一段東歸征途中的人與事,是白廣季還有那些無名的河西羌、白羊部落的勇士。
他們雖然埋骨在沙漠戈壁荒灘,最終沒有能夠回歸故土,但他們的事跡將被記錄在白羊部落大事羊皮卷上,只要族群存在,他們的英勇事跡也將被一代代的后人所提及、敬慕,而這就是族群jing神的力量。
三月。
chun天的步履姍姍來遲。
當嶺南已是蚊蠅滋生、草木瘋長的時候,河西和西域一帶,依舊是大西北寒流氣候肆虐的季節,對于放牧為生的游牧民族來說,這個冬天分外的難熬。
秦與匈奴正式決裂,雙方劍拔弩張,隨著李原的一聲令下,邊鏡線上的秦軍從河西到燕北,在長達五千余里的邊境線上布置下重兵,而每一支秦隊在面對匈奴人時,都好象有深仇大恨一般。
而更嚴重的是,秦國不僅嚴密封鎖邊境,而且秦軍還不時深入到草原的腹地,對匈奴部落進行掃蕩。
要知道,以往的冬末chun初,匈奴人都會召集部眾,聚集南下!
南下!
劫掠南人的牛羊、財帛、人口,充足部落在一個冬天損耗的力量,這一直是匈奴部落得以維系下去的生存法則。
但今年,形勢倏然逆轉,變成了秦軍主動出擊,數支秦軍部隊不間歇的從長城一線北上,讓距離秦境不遠地方放牧的匈奴部落苦不堪言。
相比漠北的匈奴人,這些南匈奴人與秦國的接觸更頻繁一些,這使得他們在對待秦人時更加的謹慎小心。
南匈奴部落的當戶、千長們一個個莫名其妙,秦國的態度改變讓他們感到奇怪,這些年來,雖然兩國關系一直不睦,雙方大大小小的戰事也打了好幾仗,但這似乎也達不到連物品交換也不嚴禁的地步。
不過,很快他們就得到了消息。
原因就是大單于冒頓與大月氏人聯合,圍殲了阿爾泰山一帶的白羊部落,這個消息已經在草原上傳開,而隨之而來的另一個消息,就是在這次戰事中,據傳大月氏人殺死了秦國神武王李原的一名親信部將。
這還算不得什么,大月氏人與秦國結仇,正是匈奴人最希望看到的,但隨后大單于竟然從月氏人那里強要了秦將的首級,并將其作為溺器使用。
阿爾泰山東。
匈奴右賢王王帳。
大大小小的上百個帳篷聚集在了科布多湖畔,這個內陸地區方圓不大的小湖泊,現在是新任右賢王呼衍邪的王帳所在。
秦攻河西一役,焉支山最大的部落折蘭部落全軍覆沒,折蘭松花、折蘭雷等族中jing英悉數戰死,在那一仗中,幸運的逃脫xing命的就只剩下了呼衍邪和他的部落,這二年來,呼衍邪帶著他的部落一直龜縮在科布多湖畔養jing蓄銳,i子過得倒也平靜。
從右i逐王到右賢王,呼衍邪當初的夢想終于實現了,雖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大敗的基礎上,但不管怎么樣,在阿爾泰山以南、河西走廊以北、河套平原以西的這一片區域內,他呼衍部落說了算。
就是大單于冒頓,在經過這一片草原時,也要知會一聲呼衍邪,當然,以冒頓的強橫,呼衍邪同不同意都是一樣。
秦國現在采取了一系列的反制措施,這讓象呼衍部落這樣依靠與秦國以物易物生存的部落壓力大增,沒有了糧食、沒有了草原上急需的銅料,沒有了技術jing湛的工匠,他們又憑什么與更北方的野蠻部落對抗。
數十萬的部落人丁,每一天要消耗多少的東西,就算一天只吃上一頓,也抵不過這樣一天天坐吃山空。
新生的草尖,還躲在雪地和凍土下面,沒有生產出來,牛羊在經過一冬的啃食干草之后,已經瘦得不成樣子,如果再沒有新鮮的草料補給,匈奴人就會在饑餓中成批成批的餓死,而最先死去的就是那些未成年的幼兒。
呼衍部落這二年來,新生的幼兒數量達到了二千七百余個,其中男丁就占到了二千余人,這讓呼衍邪很是喜悅,有了這些未來的后繼,呼衍部落才有可能發展壯大。但現在,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已經襲來。
“賢王,秦人封鎖得緊,不知能不能調集一些草料、還有銅料過來,要是再這么下去,我部就要散了?”王帳之中,呼衍邪的跟前,圍了好幾個依附部落的首領和當戶,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哀求著。
“你們問我要,我問誰去,這他的,是什么個事?一個溺器,用誰的不好,非要用秦人的?”右賢王呼衍邪一手提著鑲著金邊的酒器,仰頭一飲而盡,身體搖搖晃晃的對著這些當戶們抱怨道。
“賢王,禁聲,要是讓人聽了去,可不得了?”聽到呼衍邪這一句話,一名親信臉色一變,連忙附耳諫道。
“我怕什么?今i話就說了,要是有人敢背后yin我,那就不要怪呼衍部落不講兄弟之情。”呼衍邪漲紅了臉,怒喝道。
“賢王醉了,說胡話呢,大家都退下吧,有事過幾i再議。”幾名親信千長、百長見呼衍邪已經口不擇言,連忙揮手說道。
呼衍邪借酒發瘋,胡言亂語中卻又在道著草原部落之間殘酷的生存游戲。成百個部落,在生存的競爭壓力下,相互的撕殺著,一些弱小的部落如同白羊部落的命運一樣被吞并,呼衍部落若想在生存下去,只剩下了一條路,那就是綁在冒頓的戰車上,隨同他的旌旗一路征戰。
一直到部落的血全部流盡,一直到呼衍部落的旗幟再也不復存在。當然,也有另外一個可能,那就是匈奴人不僅統一了草原,還占領了西域,滅掉了秦國,但這可能嗎?
別人可能會這么認為,呼衍邪則絕不會。
在河西一戰中見識了秦軍的強大之后,呼衍邪就有意識的回避與秦軍的正面對抗,他是真的怕了。
怎么辦?
呼衍邪在苦悶之中,只能一次次將自己灌醉,也只有醉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能夠一天天的這么混下去,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還不如當初隨了折蘭松花父子戰死來得輕松,至少不用去擔心部落的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