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突然開口說話,道:“兵法云,無約而請和,謀也,彼將有謀,急攻之必勝。”
宋九看了看,認識,上蔡知縣柳開。
據說他是柳宗元的五世代孫,著名文士,曾與梁周翰、高錫、范杲等人以習尚淳古互相標謗,名噪一時,也就是復古派的先驅者。簡單地解釋一句,就是寫文章時不能再寫華麗又空洞的駢文體,而是要學習韓愈與柳宗元的那種古散文體。然而其仕途遠不及前三者,高錫與梁周翰早就功成名就,范杲更不用說了。柳開直到天寶六年才考中進士。一度知常州潤州,拜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今年坐與監軍怒爭,貶為上蔡知縣。
這是他性格造成的,為人粗狂,自稱師孔子而友孟珂,齊楊雄而肩韓愈,宋九聽說后刻意讓小吏送來他的詩文,看后不僅莞爾一笑,雖然還不錯,但與楊雄韓愈相比嘛……那個就不用說了,試問后人有幾個知道柳開這個人,讀過他的作品?他原名為柳肩愈,估計就是這個名字也不是他早先的名字,然后后來越來越狂,他的老祖宗柳宗元與韓愈也不放在眼中了,于是改名,柳開。俺要開創先河……
到了上蔡縣,幾十萬兵民的北伐,得消耗多少糧草物資,三路大軍,二十萬正規禁兵,廂鄉兵加上弓箭手又有約十萬人,還有二萬人在海船上,以及十來萬民夫。一天消耗的物資可能就有一百萬斤。
因此后方不但要負責納糧,還要負責提供民夫。于是柳開押著糧草與民夫從上蔡縣來到前線。
柳開也算不到耶律休哥的企圖。
然而民間有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jiān即盜。
意思差不多。
米信不同意。
他也想擊敗耶律休哥啊,然而對方兵力雖少。可是清一色的騎兵,宋軍中也有騎兵,但人困馬乏,若追上去不是必勝,可能是送大餐的。
宋九也不同意,那是耶律休哥,急攻必勝?
哈哈,從宋軍找出一個韓信來。
但這時宋九也在犯錯誤,后世在莫明其妙丑化宋朝。是不錯,宋朝出現了重大失誤,不過宋朝當真軟弱嗎?至少宋朝敢打,而不是天天象小娘們一樣抗議。宋朝花錢買安,但確實買到遼國的安,而不是變相地花錢買安,卻根本就未買到安!
所以他在心中神話了耶律休哥,也要講國力的,也要講士氣的。也要講天時地利人和的,不然耶律休哥還會輸……只是能真正擊敗耶律休哥的那個人還在山后。
不過宋九比其他人多了一份冷靜,柳開說打,米信說不能打。咱不管他,繼續攻打涿州城。
大家同意了米信的看法。
宋九卻在思考耶律休哥請和的真正原因。
看著宋軍再度攻克涿州,耶律休哥也無輒了。此次兩軍合一,十幾萬禁兵。數萬雜軍,數萬民夫。差一點與高梁河時的兵力相媲美了。若列成方陣,能寬達五六里,長達六七里。
幾乎一眼望不到邊際。
若是陣型混亂,還能撈撈便宜,但就是這樣,宋軍陣型整齊,他手中的兵力,是休想撈大便宜的。
浩浩蕩蕩的宋軍幾乎快將涿州城淹沒了。
宋九同樣看著頭皮發麻,他想到了韓信與劉邦的話,劉邦問韓信,我能率多少軍隊,韓信說十萬,劉邦問韓信,那你呢,韓信道,臣是多多益善。究竟劉邦能不能率超過十萬的軍隊?請看他與匈奴一戰。
能力不足,率領兵馬越多,越如同小孩子拉大車,在平地還好一點,拉不動大不了不拉,然而在懸崖峭壁時,那就是車翻人亡!
反正宋九是沒把握能指揮這么多兵馬。
曹彬也不行。
并沒有用多久,涿州城再度易手。
涿州古稱范陽,北邊就是涿水,城中水資源豐富,有許多水井。
此時士兵又累又熱,一個個涌入城中,用提桶打起冰涼的井水就往身上澆,澆完了就是一條狗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真的很累,就包括宋九,也不顧身上穿著盔甲,用手捧起王枕打來的井水,往臉上沖去。
但馬上抬起頭,大叫道:“不好。”
然后匆匆找到曹彬與米信、崔彥進。
其實不僅他們三人,東路主力軍還有監軍郭守文,二路米信部還有副將杜彥圭,趙延溥、張紹勍、董愿三個都監。
杜彥圭久鎮西北,他還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趙大趙二老媽杜老太太哥哥杜審瓊的兒子,趙匡義的親舅舅。
郭守文就是治黃河決堤的那個家伙,隨王全斌下巴蜀,隨潘美下南漢,郭進死后,兵進石嶺關,下代州,又駐扎西北屢敗李繼遷,黃河將他害苦了,可就是宋九下去,也沒有好辦法。但此人十分能打,戰功赫赫。
趙延溥,張紹勍,董愿三個更是老將勇將,要么成名于北方,要么成名于西北。
其實除他們,象溥潛、李延赟、馬貞、范延召、蔡玉、韓彥卿、竇暉、曹美、陳延山、楊業、史珪等人都是成名已久的老將。
如果強行比喻,那么這一戰,就象是一頭綿羊率領著無數雄獅……
但曹彬有資格啊,米信與崔彥進同樣有資格,曹彬出現失誤,諸將不服,因此宋九沒有將他們喊來,說不定未說好了,反而越說事兒越多,能當場就象雄州哪里一樣,大吵一場。
其實宋九認為別人不對,但就是他自己,難道是真聽曹彬調動了?不但不怎么聽,相反的已經真正動手,打小心思了。
總之,現在宋軍大營整個處于各自號令的嚴重失控狀態。
不過明面上大家還要給宋九面子的。三人看著宋九,宋九說道:“曹公。米將軍,崔將軍。立即撤軍,現在撤也許還來得及,現在不撤,后果嚴重無比。”
“撤兵?”曹彬不悅了,好不容易才回到涿州城,將涿州再拿下,又要撤兵?
“不撤回去,也要撤到新城。”
“說說理由,”崔彥進道。
他是東路主力軍的副將。但徹底與曹彬鬧翻掉了。
“因為耶律休哥請和。”
“他請和就撤軍?”
“崔將軍,你認為契丹第一勇將,也是契丹建國后第三個于越,他能向我軍請和嗎?”
“不象,為什么他要請和?”
“我們從白溝而來,一路sāo擾,幾乎花了二十天才到達岐溝關。”
“那又如何,這是阻滯我軍挺進速度,讓我軍士氣低落。正常的用兵之道。”
“為什么曹將軍從岐溝關出發,未見如何sāo擾,讓我們大軍四天就到了涿州城下?”
“說說你的想法。”
“我想來想去,心中有一個很不好的猜測。之所以耶律休哥出城阻僥我軍,大約遼國派援兵前去狙擊了田將軍的中路軍與潘將軍的西路軍。但我們還是忘記了遼國有一點,那就是人人皆兵。雖說不可能真的做到人人皆兵,可是想抽調出三四十萬軍隊。還是能辦到的。只是它需要時間,慢慢從各部抽調。再來會合。本來可能有一部前去桑干河,然而因為我軍時間拖得長了,又有新的援兵到達。我軍同樣從后方各地調來的,好不容易來到雄州,立即馬不停蹄地進入固安,下涿州新城,然后因為糧草,又返回雄州就食。諸將分岐,士氣低落。這時又再度挺進涿州,將士勞累,三軍困乏。因此遼國可能會改變主意,于是耶律休哥索性放我們到達涿州,深入遼境。不過可能因為什么原因,遼國援軍暫時還未到達,因此耶律休哥向我們請和,使我們迷惑,好贏得兩天寶貴的時間。”
“你確定?”曹彬問道。
宋九迷茫。
確定?若是自己能本事猜測出耶律休哥的心意,那還要如此費力氣,直接索性向趙匡義請求作為一路主將出征了。
崔彥進思考,曹彬則是很不悅。
米信做老好人,說道:“這樣,我們派出探子,讓他們盡可能地探得遠一點,若是風吹草動,我們也好提前做準備。”
宋九有點不大情愿,若是果如自己猜測那樣,呆一天就危險一天。
崔彥進其實是想附和的,可已經打到這個地方了,再立即撤回去,宋九是文臣,說沒事,但自己不能說。
宋九嘆了一口氣,道:“就這樣。”
他回來立即找到楊業,符昭壽與劉知信三人,甚至還單獨找過史珪,認真地說:“一旦有變時,盡量我向靠擾。”
很有些困難,二十多萬兵馬,三人屬下只是其中的一朵小浪花,而且有的是前行,有的是中軍,不過若有心,還會有辦法的。
可能宋九猜錯了,可能耶律休哥認為他請和是畫蛇添足了,兩天后,耶律休哥又來了。
涿州城不算是很小,也不算是很大,僅城中是駐扎不了這么多兵馬的,許多兵馬駐扎在城外。
耶律休哥又來sāo擾,米信哈哈一笑,說道:“小九,你想錯了,耶律休哥此僚是箭矢消耗一空,刻意請和,現在后方運來箭矢,又來搗亂了。”
米信用了搗亂一詞。
曹彬與崔彥進沒有作聲。
來到前線,宋九才意識到趙匡義用人也出現一次嚴重失誤,那就是將曹彬與崔彥進行放在一起了。
崔彥進資格很老的,宋朝開國之初,三衙四將,第一就是張瓊,然后是崔彥進、劉光義與韓重赟。那時曹彬還沒發跡呢,雙方沒有矛盾。不過也是一個問題,那就是崔彥進資格真的很老,老的怕人。若沒有巴蜀,又沒有關系,然后到了巴蜀,崔彥進與王全斌是北路軍,曹彬是東路軍,因為崔彥進與王全斌在伐蜀戰爭中燒殺搶掠,王崔一起貶職,曹彬由此脫穎而出。
還沒關系。
這些年來,崔彥進一直駐扎在河北,與遼國多次交戰,功勞顯著。
趙匡義不讓他做主將,只讓他做副將,還是曹彬的副將,崔彥進心中郁悶可想而知。
若是曹彬有能力又罷了,可曹彬又沒有能力,于是在雄州崔彥進就帶著許多桀驁不馴的大將反水。
宋九輕輕地反問一句:“就算他搗亂,米將軍,你認為中西路二軍能與我軍會合嗎?不能會合,呆在涿州勞命傷財,有何作用?或者你認為我們這一路就能將幽州拿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