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墻頭上噼里啪啦的紅鞭,瑞安一身大紅新裝出了平王府的側門。
身后是兩輛扎著大紅彩球的馬車,拖著滿滿當當的嫁妝。為了方便上路,所有的東西都已捆扎妥當。四季衣裳、胭脂花粉,被褥床幔,臉盆碗碟,甚至子孫桶都裝箱裝籠,綁得結結實實。
臨上車前,蕙娘親自拿了一份嫁妝單子和一串鑰匙交到瑞安手上,“你旅途不便,那些大件家具都不好帶,便多給你多準備了些金銀首飾,全鎖在那口鐵皮箱子里了,你可要小心看管。”
瑞安點頭謝過,甚至還落下兩滴眼淚。
蕙娘看得心一軟,想想一個女子一輩子也就這么一回,將來興許再不得相見,便臨時又從自己衣裳上摘下一枚純金扇形,打著喜上眉梢,底下墜寶石的胸扣給她,算是再給她添個妝。
瑞安接了再次謝過,終于上了車。
聽蕙娘在外面又跟孫溪交待,大意無非是以后瑞安到了孫家,還請多多關照之類的客套話,然后道別,互道珍重,才由平王府的管家帶著人,送他們出城了。
及至此時,瑞安才把車簾拉開道縫,認真打量手中的胸扣。確認實是好東西,這才滿意。
因在鬧市,又拖了大堆的行李,車行得不快,還能聽到旁邊百姓說話。
“這是哪家辦喜事?”
“好象是平王府,才還聽見鞭炮聲了。”
“那會是誰?他家郡主?”
“怎么可能!郡主上回訂婚那是多大的排場,瞧這回連正門都沒開。多半是府中的丫頭吧?”
“嘖嘖,連嫁個丫頭也給這么多的嫁妝,真是好命。”
瑞安的手漸漸攥緊了,手心被那衣扣硌得生疼也毫無察覺。
她很想惱怒。很想發火,可如今的她還有什么資格去耀武揚威?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叫劉阿香,她有自己的親生爹娘。可她更愿意去做沐劭勤的女兒。做那個金尊玉貴的瑞安縣主。
只可惜,這一切,全被那個叫念福的女孩給毀了。因為她才是沐劭勤生的,而她,雖然還能叫瑞安,卻早已不是什么縣主,甚至要被人當作好命的丫頭了。
瑞安很想不服,可在寶光寺清修的這幾個月,足以讓她學會很多乖。最起碼。她知道此時此刻發脾氣是沒有人會容忍她的。
一路順當的出了東城門。孫溪的的行李還有幫人帶的禮物。早給車夫拖到那兒候著了,平王府的管家也告辭走了。
瑞安因是新媳婦,是以孫溪頗為照顧。仍讓她獨乘一車。只是走不多時,路上遇到個順路的。想讓家中女眷搭一下順風車,。
這是與人為善的好事,況且人家到下一個路口就要去坐船了,統共不到半日工夫,孫溪自然答應。
只是那女眷一上車,二人俱都驚了一下,真是巧了,竟是譚夫人。
半晌,瑞安擠出抹笑,不陰不陽的道,“夫人,別來無恙。”
譚夫人收起眼中的尷尬,也回了一句,“這就混不下去了?”
瑞安懶得再偽裝,連笑容也欠奉,“您看著也混得不怎么樣嘛。”
她方才已經看見了,那商人要騰出馬車放貨,非要譚夫人坐到車轅上來,譚夫人不愿,這才搭上她的車。
譚夫人微惱,忽地直言,“沒錯,我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只得嫁人離開京城,不過我還會找機會回來的。你呢,就這么給人趕出去,這輩子怕是都別想再回京城了吧?瞧你這樣子,要嫁的也不是什么厲害人物吧?”
一句話戳到瑞安痛處,臉色頓時變了。
結巴雖不是殘廢,可到底也是缺陷,還不是孫家親生,若是可以,她何嘗愿意嫁那樣的人?
譚夫人瞧她臉色,只覺心里平衡多了。
在念福明里暗里的打壓下,她的日子也是極不好過。幾處農莊都被康家兄弟收了回去,她手上只剩下些現錢和衣裳首飾。
而盧大石占用的那處住房被兄弟們知道后,頓時都來逼迫。在京城,宅子可是太讓人眼紅的東西了,多一處宅子能解決多少事?
譚夫人看著那小院反正也無法從盧大石手中收回,干脆就以三百兩銀子的低價把房子轉賣給了兄長,自己收了銀子就躲了起來。
那盧大石再蠻橫無禮,不過是個奴才秧子,哪敢得罪官家老爺?到底只得忍氣吞聲的帶著妻兒走了,連盧媽媽的尸骨到底也未曾下葬,扔在義莊里,他也不管了,只是四處尋找譚夫人理論。
譚夫人眼看京城沒法呆,便給自己擇了個鰥夫做夫婿,想離開京城避一避。
這商人姓魯名興,生意做得不好不壞,人也不好不壞。既沒有什么太大惡習,卻也重利輕義。但唯有一點好處,他沒有兒子。
唯有兩個女兒都已成家,他也不是很想再生個兒子出來做牛做馬,正好跟清閑慣了,又有幾個錢的譚夫人一拍即合。
二人迅速成了親,這是要從京城販貨回家鄉去倒賣,但等到下半年,還是要過來的。
譚夫人能看上他,這一點也很關鍵。她才不甘心回個小城終老此生,她還想著有機會要興點風作點浪,是以偶遇瑞安,便極盡挑拔。
從城東出來,就得經過大小松山。
魯興是做生意的人,凡事講究個大吉大利,每回從兩座山腳下過,都要去拜一拜山底下的土地,上柱香,供奉幾個果子,保佑他一路平平順順。今日自然也不例外,請孫溪稍候,他拜拜就來。
因過了山口就要分道揚鑣,孫溪好人做到底,自然好意成全。既是停了馬車,就索性讓人停了個好位置,還熱心的讓人叫瑞安和譚夫人都下車看看風景。
初夏的七星湖已經冒出了大片大片的翠綠荷葉,只是要看花,時節還早。
譚夫人和瑞安一時觸景傷情,都想起自己從前風光富貴時,來此賞花游船的得意,不覺有些怔忡。
偏偏此時,看見一隊家丁趕著兩輛車子過去,看他們服飾分明,顯然是兩家人。
其中一家人說,“我們小姐都準備了東西,怎么不能用么?”
另一家人道,“不是你們家的不能用,是我們郡主用慣了自家東西,用別的不順手,你們可別見怪。”
那家丁笑道,“自然不會,我們小姐還想跟你們郡主學學廚藝呢,只怕看著你們郡主的東西好,回去也要置辦一套了。”
“這算什么?你們賀大人又不是置辦不起……”
兩家人說笑著走了,而一旁的譚夫人妒忌得牙根都發酸。
對瑞安悄聲道,“看到沒,人家光是下廚的東西就有兩車,你這嫁妝才多少?這人比人,可是要氣死人呢。”
瑞安看她一眼,冷哼,“我好歹還有兩車嫁妝,你又有什么?”
譚夫人嗆得無語,二人都沒人看風景的心情,上車等魯興回來,便要離開。
不過快分手時,瑞安忽地道,“看你一路也說了這么多,我就給你留個地址吧,你若愿意也留一個。好歹相識一場,我也叫過你幾天母親,算是結個緣份了。”
譚夫人再看她一眼,輕輕嗤笑,給她也留了地址,低聲道,“放心,日后有了什么好處,我這個母親也不忘了你的。”
二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又若無其事的分道揚鑣了。
眼下是沒有機會,可若是等到有朝一日,她們一定要來看看平王府,看看那對母女的笑話!
此時,七星湖畔,念福正教賀奉娘蒸魚。
“要說起簡單,再沒有比清蒸更簡單的了。只要食材足夠新鮮,只需要抹一點鹽,放些香蔥姜片,等到水開,把盤子擱進去就成。這醬料也可一起放下去蒸一會兒,回頭淋在魚身上,口感會更清潤些。”
“那我們也來試一試吧。”說這話的,不是賀奉娘,是康潔蓉。
她也真是臉皮厚,聽說了賀家小姐邀請念福出門來玩,便不請自來的“偶遇”了。當著外人的面,念福也不好拉下臉趕她走,賀奉娘也無可無不可的讓她跟上了。
這康潔蓉一直費心討好賀奉娘,做的時候一面說,“我手拙,恐怕比不上八小姐。”一面故意弄出手忙腳亂的樣子,不是打翻這個,就是弄壞那個,還要一驚一乍,裝天真扮可愛,看得念福都快吐了。
她那點小心思還用說么?無非是聽說賀家還有幾個公子哥沒有成親,動了心思。
自封鄉君之后,康潔蓉信心大漲,直覺取功名富貴如探囊取物。她想著,只要能先把賀家的門摸熟,回頭再多走動走動,憑自己的手段,就算太后不幫忙,說不定她也能自己招回個好女婿。畢竟她如今也算是有名份有地位的不是?
念福懶得看她那副諂媚樣子,借口有些累了,回帳篷休息。
身邊丫頭雪梨體貼的遞進一杯茶水,又問,“姑娘累不累,要不要奴婢給捏捏?”
念福笑著點頭,這丫頭看柳兒上進受到重用,近來也頗為賣力。新學了一手推拿的活,不時就來表現一番。
下屬賣力,做領導的也要鼓勵,念福才趴下,想讓她捏捏肩背,偏偏就在此時,大亂忽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