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一定奇怪官軍的反應竟會如此的遲鈍。蒙山軍占據鄭家莊等三莊近三個月了,駐守沂州、曹州等地的官軍竟然無動于衷。
簡單地講,官軍并非想象的那樣,聞聽土匪的消息便星夜出兵。主觀上講,官軍一般沒有主動出擊的積極性。客觀上講,沂州、兗州和曹州的官軍自身也遭遇了麻煩,那就是已經蔓延開來的義和拳運動。尤其是曹州一帶,成為了重災區。屢屢發生焚燒教堂,襲殺洋人的事件,每一起事件都引起了外交上的反應,搞得山東巡撫袁世凱大為震怒,嚴令各地駐軍解散拳民,保護教堂及洋人。
曹州鎮守使曹錕及沂州鎮守使李純不敢怠慢,四處分兵,以保護教堂為重點展開了兵力,尤其是曹州,那里的情況最為嚴重,曹錕既不能對義和拳大開殺戒,又要保證不出惡性事故,想了一個笨辦法,將他的部隊分散開來,在有教堂的村鎮都駐上了兵。
在曹錕看來,義和拳就是一幫仇視洋人的農民,他們既沒有打出造反的旗號,更沒有攻擊官府和官軍,當然就不能用武力鎮壓了。曹錕本人對洋人就沒有好感,義和拳喊出的殺洋人,還太平的口號,曹錕覺得有幾分親切,他給部下的交代就是,隔開拳民們與洋人就是了。務必不要出現殺死洋人的事故。
由于消息的蔽塞,曹錕根本不知道曾給他帶來恥辱的蒙山余孽竟然下山了,占據了鄭家莊為中心的一大片區域。
直到鄭經逃至曹州。
鄭經沒有去長子所在的沂州,而是在十幾個家丁的護送下跑到了曹州,找到了在曹錕手下辦差的次子鄭篤。
聞知鄭家莊被響馬襲占,而姨娘小妹都落入賊手,生死不明,鄭篤大吃一驚,第一感覺就是抱犢崮的強人又下山了。鄭家莊的實力他是清楚的,小股的響馬根本就不敢打鄭家莊的主意。
鄭經提供的細節否定了鄭篤的猜想——那伙強人都穿著軍服,絕不是抱犢崮的人馬,十有八九,就是你信中所講的蒙山賊!
老太爺親眼所見,當然不會假了。鄭篤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在他心里,蒙山賊可比抱犢崮危險的多。
之所以如此重視蒙山賊,還是因為龍謙釋放的梁華達等人。
梁華達等人被龍謙釋放,輾轉回到曹州。向曹錕報告了前因后果,也沒有隱瞞有一半人降賊了。這個結果,將曹錕氣得要死。他不敢將實情稟報濟南,瞞下了。秉性還算寬厚的曹錕沒有過多的責備梁華達,當場表示會再發兵蒙山,以報此仇。
話是那樣說的,但做起來并不容易。且不說曹州距蒙山隔著兗州,距離幾百里。曹錕出兵蒙山也需要一個理由,他可是給袁世凱上奏過蒙山賊已經剿滅的公文了,那份奏稿還是鄭篤捉筆的呢。現在蒙山依舊盤踞著匪寇,是蒙山余孽還是其他山寨流竄過去的人馬?這些解釋起來必定破綻百出。跟隨袁大人已久的曹錕知道,論心思的縝密,自己三個不抵人家一個,還是不要在精明過人的袁大人面前打馬虎眼吧。再說了,前次戰事,曹錕的部隊損傷不小,雖大力擴充,但戰斗力絕對不抵原先了,而且部隊行動不比那些響馬土匪,出兵要開拔費,戰死的還要燒埋費,花錢的地方多了,不僅是軍械損耗的問題。所以,梁華達的報告讓曹錕感到憤怒,但他還是壓下了,魯中和魯西南匪情嚴重,而曹州一帶又面臨著拳民鬧事,絕不能倉促出兵,個把股漏網的匪寇不是大事,自己管轄的曹州出了亂子,袁大人都未必保得住自己。所以,曹錕便給了龍謙從容練兵的機會。
當然,曹錕也可以采取另一種負責任的態度,那就是請求友軍配合,比如說鎮守沂州的李純配合出兵。但欺瞞實情本是官場通例,曹錕又怎么會冒著自己前程受阻的危險取此下策呢?
不過,梁華達給他的匯報還是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視,就梁華達反應的情況,這股以龍謙為首的匪兵有些不一般,或者說很不一般。哪有響馬給嘍嘍們識字學文化的呢?曹錕想,等自己騰出手來,一定徹底消滅這股給自己帶來很大麻煩的響馬,同時,也見見這個叫龍謙的匪首。依梁華達所言,這是個很有本事很有頭腦的家伙啊。
現在,情況又不同了。鄭篤跑來哭訴,蒙山賊竟然出山了,一舉打破了鄭家莊!看看地圖,這個地處群山環抱的莊子屬于沂州治下,且不說自己能不能出兵,就是出兵,也該通報李純一聲吧?所以,曹錕安慰了鄭篤一氣,表明自己的立場:必須跟李純李大人通個氣,否則絕不可越界行事。
久在官場,鄭篤當然曉得曹錕這樣做的道理。他可以裝糊涂,自己卻不行:萬貫家財,兩位姨娘以及小妹都陷于賊手,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這個仇不報,鄭家子孫就永遠別想著再回鄭家莊了,那里可是先人安葬之地,毀了老父不說,連自己與兄長的前程也完了。
鄭篤找了無數的理由請曹錕出兵,曹錕就是不答應。實際情況也不允許他出兵,不僅僅是越界行事的問題,更重要的是義和拳的事,這件事才是曹錕必須辦好的。
鄭經在這邊催,曹錕又表現冷淡。鄭篤一怒之下,決定去沂州,聯合大哥鄭誠,想辦法讓沂州方面出兵。
他跟曹錕告了假,準備帶老父去沂州。但這個時候鄭經又病倒了。大概也是急火攻心罷。鄭篤只好修書一封給哥哥,將老家發生的事告知。另一方面延請名醫為老父調理。
在沂州做守備的鄭大公子鄭誠接信后大吃一驚,他比其弟更著急。放下信便跑去找他的好友李孝麟。李孝麟是沂州鎮守使李純的幕僚,身份正如其弟鄭篤。鄭誠哭著將蒙山賊寇死灰復燃涂炭鄭家莊的消息告知這位很是談得來的朋友,托李孝麟將消息告知李純大人。請求鎮守使大人速速發兵鄭家莊,為其父報仇雪恨。
李孝麟和鄭誠的相交源于一次偶然的飯局。當時李純帶著兩營新軍剛到沂州,當地軍政首腦為李純接風,就此鄭誠便認識了李孝麟。鄭誠雖是五品武官,還夠不上直接巴結出身天津武備學堂的袁世凱的心腹重將李純,善于巴結官場的鄭誠便將目標盯住了李孝麟。早有傳言說朝廷有裁撤綠營的打算,事實上綠營正在裁撤,大部分變成了治安性質的巡防營。鄭誠為自己的前途計,早一些靠上新軍是一本萬利的好事。
鄭誠為人四海,又是個富二代,兜里有的是銀子,在仕途上野心勃勃的鄭誠認為如今朝廷極為看重袁世凱的新軍,于是有意識的接近李孝麟,他的本職本就與新軍有給養上的聯系,于是常邀李孝麟喝酒聽戲逛窯子,日子一久,彼此竟然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李孝麟安慰鄭誠,“不要急,我這就跟李大人講。李大人本就籌劃對抱犢崮的進剿,貴莊不是距抱犢崮不遠嗎?拐個彎就把事情辦了。”
鄭誠大喜,“若得報大仇,我愿拿出五千兩銀子勞軍!”
“勞什么軍呀?有銀子沒地方花了不是?”李孝麟啄著牙花子,斜著眼睛看鄭誠。
“兄長幫小弟這個忙,小弟感激萬分,”鄭誠說著從袖子里摸出一張銀票,塞在李孝麟手里,“便是李大人那里,小弟早已備下厚禮了。還望兄長多多美言。”
李孝麟偷眼一眼,見塞給自己的是通行北方數省的北京恒興錢莊的一千兩銀票,頓時喜出望外,“我是說,官軍剿匪本是分內之事,既然是老弟有難,我豈能袖手?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走,咱這就去見李純大人,你親口對他講便是。不過,你知道該怎么說吧?”
“還要兄長教我。”
“新軍諸將爭功心切,李大人出兵的心思是有的,但萬萬不可夸大匪情。貴莊雖有鄉兵數百,想必都是烏合之眾,哪里比得上響馬的兇悍?另外,你說那些賊人是曹錕手里的漏網之魚?”
“絕不會錯。舍弟心思細膩,沒有把握絕不會這樣肯定的。”
“那就妥了。這樣,你跟我來,咱們看李大人有沒有空。”
鄭誠聽懂了李孝麟的意思,李純就是要曹錕好看,若是李純擊滅了曹錕手里的漏網匪寇,那便是扇了曹錕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