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是去年夏天被袁世凱派至沂州擔任鎮守使的,沂州匪患嚴重,歷來就是山東省的重災區。從任命上可以看出袁世凱對李純的器重。
李純字秀山,天津人,方面大耳,相貌堂堂。小站練兵時便擔任新軍教官了,是袁世凱的老班底。李純帶至沂州的為兩個營,都是小站的老底子。袁世凱給他的任務一是擴軍,將沂州駐軍至少擴大一倍,其次就是剿滅危害魯南已久的抱犢崮匪患。
李純到沂州后一方面整頓沂州駐軍,吸納了數百素質好的綠營士兵,另外又招了三百余新兵,將自己的部隊擴編為四個步營。等袁世凱答應的軍械運至后抓緊練兵,準備擇機進剿抱犢崮。
李孝麟報告關于鄭家莊的消息,另外奉上了鄭誠孝敬的三千兩白銀,果然一下子便打動了李純。他立即吩咐將鄭誠帶至他的簽押房。
“你確信占據貴莊的賊人不到三百人?”他問鄭誠。
“數字來自于曹州新軍,”鄭誠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將這個數字的來源講給了李純。
這個數字來源于梁華達,消息的來源于已經請假陪著老父到了沂州的弟弟鄭篤,應該沒有問題。鄭家莊的情況鄭誠也反復跟老父核實過了,關鍵的情報是賊寇兵力,鄭篤手里來自是梁華達的情報應當是最真實的。
等鄭誠講完,李純笑道,“這么說,蒙山賊中還有曹錕的人?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好啦,你先回去吧。”
“李大人,舍弟在曹錕大人手下,他見過從蒙山跑回來的新軍兄弟﹍﹍”鄭誠小心地講,他希望李純能接見下弟弟,鄭誠自知自己口才和機變都不如弟弟,如果鄭篤在,他可以煽動動李純出兵。
“不必了。”李純擺擺手,“不就是幾百土匪嗎?本鎮守使根本就不放在眼里。這次你就給我做向導,只要你好好犒勞下我的手下便是。哈哈。”
鄭誠見李純答應了出兵,大喜,連聲答應。來之前鄭經有話,只要幫他出了這口氣,他愿意再拿出萬兩銀子勞軍!看來老頭子是受了刺激了。鄭誠雖然花錢大手大腳,但也不是敗家子,給李純及李孝麟的打點是必須的,再拿銀子就有些肉痛了。勞軍嘛,怎么也用不了萬兩白銀吧?拿出兩三千兩打點下各級官佐,再給士兵們宰幾頭牛羊,足矣。
李純壓根就瞧不上布販子出身的曹錕,雖然他們是同鄉。曹州比沂州要重要,袁世凱卻將曹州鎮守使給了曹錕。這讓李純感到不舒服。年初曹錕進剿蒙山的內幕李純多少知道一些,王士珍來信說過,雖然含混不詳,但曹錕實際上吃了虧是肯定的了,絕非塘報上說的大捷,但沒料到曹錕手下有百十人被俘,其中還有一大半降賊了!這個消息真令李純開心。
李純其實已經接到了費縣的報告,說城西鄭家莊一帶出現了強人,趕走了好幾個莊子的鄉紳,這些士紳跑到縣城哭訴,要求官府發兵剿賊。由于賊勢浩大,費縣實在無力進剿,請沂州李鎮守使出兵鎮壓。
沂州多山多匪寇,李純上任以來也曾派兵進剿,但土匪都是地頭蛇,消息靈通,官軍一來便逃之夭夭,等官軍一去又回到了山寨。土匪打開一半個村莊的事情時有發生,真沒有引起李純的重視。何況鄭家莊靠近兗州,距沂州城不近,李純的心思全放在了抱犢崮,根本沒打算出兵。
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擊敗這伙實力并不強的蒙山賊有了現實的意義,最好再奪回幾個前曹錕手下給袁世凱,那才妙呢。李純想到這里,立即召集手下的主要軍官幕僚開會,決定出兵鄭家莊。
不說別的,鄭家莊地屬沂州,李純平息匪患就義不容辭!
李純打了個小九九,在進剿抱犢崮前先拿鄭家莊練練手,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現在李純手下有四個步營和一個炮隊,還有裝備四門奧地利三生七快炮的炮隊,李純決定派出兩個步營及炮兵進攻鄭家莊,四門快炮正好派上用場,鄭家莊不是深溝高壘嗎?有大炮在手,多堅固的寨墻也轟平了!
說干就干。李純委派他的一營營官蔡成勛帶隊,以鄭誠為向導,動員了百十余民夫和二十幾輛大車搬運糧草,但從命令下達到計劃制訂再到集結部隊,準備好糧秣給養,用了整整五天。部隊出了沂州,已經是十月初九了。
李純并沒有將蒙山賊放在眼里,他并未見梁華達,更沒有聽過梁華達對龍謙所部的評價。鄭誠一個字也沒有提蒙山軍的不同尋常,而這種大異尋常響馬之處鄭篤是曉得的,但鄭誠不能對李純講。所以,李純只知道匪寇不過三百余人,槍械彈藥都不足,就算繳獲鄭家莊的武器,達到人手一支的水平,也沒啥了不起,最多依賴鄭家莊據說異常堅固的寨墻頑抗。憑著蔡成勛基本為小站精兵的一營,足以蕩平匪寇了。何況還給蔡成勛加派了以新兵為主的二營和炮隊,以及鄭誠的150余防營兄弟。總兵力達到1120人,這難道還不夠嗎?
出兵前也制定了計劃,不過不是李純主持制訂的。計劃出自蔡成勛之手,很簡單,循大路直趨鄭家莊,如果匪寇畏戰而逃,也不必在意,收復鄭家莊就是勝利。
自沂州至鄭家莊,從地圖上看只有不到二百里的路程,自沂州向西北,途徑費縣轉向西,只有費縣至鄭家莊一段路不甚好走,但鄭誠信誓旦旦地保證,絕對能通行大車。
這次出兵的前敵指揮官蔡成勛是李純手下的第一要將,他倒是小心,反復向鄭誠核實了地形,言語間有些擔心響馬在途中設伏。二營營官姓張,笑著對蔡成勛說,老蔡啊,我倒是覺著怕賊人聽說大軍進剿,早就腳底板抹油,溜啦。讓鄭守備的人帶路不就妥了,他是地頭蛇,路熟!
“土匪怎么會知道沂州的情況?我倒是感覺這伙子賊寇不會跑﹍﹍”膽子壓在了蔡成勛肩頭,又是沂州新軍的第一次大規模行動,絕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對于帶路,鄭誠拍著胸脯說沒問題。于是,蔡成勛令鄭誠的防營與自己的一個步隊為前鋒,自己的一營和炮隊居中,張營官的二營押后,千余官軍離了沂州朝費縣進發,二天后抵達費縣城郊,費縣縣令趙慕英并未接到上峰的指令,對于突然冒出來的大隊官軍,有些手足無措。急忙跑到城外見新軍官長,問明情由很是高興,趕緊將部隊接進城池,安頓飲食住宿,動員城里的商戶勞軍,忙的一塌糊涂。
鄭家莊被響馬奪占的消息他早已聽說了,但不敢有所動作。全縣可以調用的武裝就是二百余防營,武器還不如鄭家莊的鄉兵呢。現在李鎮守使發大兵剿匪,等于替他這位父母官消除了心腹之患,自然高興萬分。盡管費縣地瘠民貧,趙縣令還是殺豬宰羊,犒賞官兵,以盡地主之誼。
酒酣之際,蔡成勛問及鄭家莊最近的動靜,這位花錢買來的縣令也不甚了了,只說確實有一股匪寇占據了村莊,有幾個鄉紳跑到了縣里,說那伙匪寇打劫富戶,甚至將地主們的土地也給分了!
鄭誠恨得咬牙。蔡成勛安慰道,土匪們蹦跶不了幾天啦,咱們最多再有兩天,就可以進抵貴莊了,等抓到匪首,讓你好好出出氣!
老子一定將狗日的剝皮抽筋!鄭誠恨恨地想。嘴上還得感謝蔡營官。
他們當然沒有想到,官軍出動的消息從兩個渠道傳出來。第一是新設的沂州情報站,邢冬云剛到沂州,就看到了官軍人喊馬嘶準備出發的情景,急忙按照預先的規定派助手折返鄭家莊。因為剛來,邢冬云和他的助手沒搞清官軍的動向和出兵的人數,但官軍肯定是有大行動,這個必須報告。
但費縣的情報站就不同了,縣城就那么大,一下子涌進來千余號官軍,號房子征糧的動靜實在太大。當晚情報站就搞清楚了官軍從哪里來,大致有多少人。消息根據事先規定的渠道,第一時間就傳過去了。
官軍在費縣休息了一天,轉向西進,進入大山中,道路也不好走了,一千余人的隊伍拉出老長,像一條長蛇逶迤山中。蔡成勛在費縣詢問了當地,得知只有一條路可通行大車。蔡成勛與張營官及幾個隊官商議后,確定的行軍序列為鄭誠的巡防營打頭,自己帶第一營跟進,再后面是第二營和由第二營掩護的炮隊和輜重隊。這樣的安排當然是為了防止賊人可能的伏擊。
蔡成勛的部隊行軍速度不慢,當日太陽落山前,鄭誠的防營人馬,蔡成勛的營已進抵秋村,這也看出新軍老底子組成的一營素質很高。原先擔心賊寇憑險設伏的局面并未出現,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蔡成勛長長松了口氣,他進入秋村時,夕陽已經被大山所遮掩,村口迎候著鄭誠及秋村村公所的兩個人,看來一切正常。蔡成勛問了鄭大公子幾句,吩咐立即埋鍋造飯,決定在秋村住一宿,明晨直奔鄭家莊。
而張營官的第二營就差勁了,遠遠地落在后面了。因為沒有后隊的影子,蔡成勛派出通訊兵騎馬聯系后隊,告知前面的情況,讓他們加快行軍速度。
根據鄭誠的介紹,秋村距鄭家莊不過十余里的路程,隔著一道大山粱。雖然鄭誠求戰心切,但持重的蔡成勛還是拒絕了鄭誠連夜進兵的要求,堅決不肯走了。因接近鄭家莊了,蔡成勛要求各隊為單位保持高度戒備,不準分散活動,槍不離身,人不離隊,嚴防賊人偷襲。蔡成勛特意安排戰力最強的第一隊擔任警戒部隊,他并不相信巡防營。
一隊接令后放出去了警戒哨,沒有傳回危險的消息,這讓他安心不少。巡視全村后,覺得村子里冷冷清清的,這也難怪。這年頭,無論是兵是匪,老百姓是能躲就躲。他在村子中心見到在水井邊洗衣服的幾個婦女,她們看到官軍,慌慌張張地抱著洗衣盆各自回家了。這更讓蔡成勛放下了心。
暮色逐漸籠罩下來,進入秋村的部隊正在休息等待晚飯,聯系后隊的騎兵還沒有消息,秋村的幾個頭面人物出面將蔡營官迎進狹窄破敗的村公所,殷勤招待,那邊已經吩咐下去,宰兩口豬,好好招待官軍。
蔡成勛對村公所的熱情很滿意,走了一天山路,饒是他空手騎馬,也感到腰酸背痛,何況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天氣已經冷了,尤其是在山里更覺如此,士兵們都背著背包,更增添了負重。那些從直隸過來的老兵還好,少數從沂州招收的新兵就差遠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地找了背風處休息,七仰八叉地躺了一地。
蔡成勛不自覺地搖搖頭,進了村公所后,問鄭誠是否認識這些鄉鄰,鄭誠搖頭說他不認識。這也難怪,他弱冠離家,已經十幾年了,別說是鄰村,便是鄭家莊,怕是有一半以上的人也對不上號。
“蔡大人請寬心,趙縣令不是說賊人并未占據周圍的村子嗎?即使有個把賊人隱匿在莊里,見大軍進駐,早嚇跑了。”這話里有別的意思,鄭誠還是希望蔡成勛連夜進兵鄭家莊。
蔡成勛當然聽得出鄭大公子話里的意思,地形已經落實了,此處距目的地雖然只有十里,但隔著一道山梁,絕對不能再走了,“若真有賊人的探子,你家怕要遭難了,賊人聞聽我軍抵達,難保不燒莊逃走。”
鄭經尚未接話,村公所的人賠笑道,“軍爺說笑了,俺這秋村可不比鄭家莊,是個小村子,村里的人誰不認識誰?哪有生人啊?不信你可以問問,要是俺胡說,你殺俺的頭。”
“你認識鄭大公子嗎?”蔡成勛指著鄭誠問。
“俺聽說過,卻不認識﹍﹍”
“那,你們知道鄭家莊的情況吧?”
話題轉到了鄭家莊,村公所的人說他們知道鄭家莊的事,怕的很,村里幾戶富戶都跑了,留下的都是沒地方走的,正盼著官軍來呢。
蔡成勛疑惑地問,賊人真沒來你們莊?回答說真沒來。據說是白魏和陳家崖都被賊人給占了,或許是這邊離得遠,道也不好走,賊人至今未露面。俺們?俺們哪敢過去呀?俺們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連鄭老爺的鄉兵隊都不是對手,俺們哪有那個膽子!
話題便轉到了鄉兵隊,鄭誠也不敢如實講鄭家莊鄉兵隊居然有五百來支洋槍!這不是要造反嗎?至于秋村,也有鄉兵,不過只有三十余號人,十來支漢陽造,槍和子彈還是買自鄭家莊的呢。蔡成勛一面休息喝茶,一面琢磨著秋村,總覺著這里面有什么不妥之處。這完全是直覺,蔡成勛喊過通訊兵,傳令各隊,以隊為單位用飯,不準解散,槍不離人,隨時準備打仗。
村公所的人被蔡成勛趕走了,他想獨自歇一歇,順便考慮下明日的戰事,鄭誠見他閉目假寐,躡手躡腳出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蔡成勛被傳令兵驚醒,見傳令兵端著一個食盤,上面放著熱騰騰的三碗菜,“大人,吃飯吧,有新殺的豬肉。”
“唔,弟兄們都吃上了嗎?”
“都吃上了。”傳令兵將飯菜擺到桌上,又端來了一盆洗手水,伺候長官洗了手,蔡成勛感覺到真的餓了,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暗自贊了一聲,“張營官的部隊還沒有消息?”
“還沒有。”
“崗哨都放出去了吧?”
“俺見申隊官親自查哨呢。”
“嗯。”申隊官是一隊隊官,也是一營資格最老的隊官,從天津武備學堂出來的,為人很謹慎,是蔡成勛最信賴的部下。
剛吃了幾口肉的蔡成勛猛然聽到東面響起了激烈的槍聲!他扔掉筷子,拔出槍套里的手槍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