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超回到家里,沒見到陳淑,倒是尤氏關心地問,“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非也!這回是好消息。龍謙他們沒事,還打了大勝仗,捉了一個英國大將軍,朝廷已封他副將了!”
“副將?副將是啥官?”
“你不懂。在武將里算是不小的官職了。淑兒呢?”
“她聽說你去了鄭家莊,后腳就跟過去了。你沒見?”
“哦,大概找江云了。沒事,由她吧。”陳超笑瞇瞇地回到自己書房,坐在椅子上隨意翻著桌上的詩經,腦子里想的是龍謙信上所說的事。
龍謙要他選一個文化人,配兩名助手,帶五千兩銀子,前往甘肅敦煌,從一個姓王的埋汰道士手里接管一個什么莫高窟。
什么是莫高窟?里面有武器嗎?為什么要找一個文化人?陳超沉思著,龍謙辦事越來越看不懂了,身處危境,竟然回來安排這樣一件事﹍﹍龍謙在信上說,此事事關重大,干成了,必將青史留名。
什么樣的事能青史留名?此番救了朝廷,一路護送著太后皇上從běi精到了太原,他肯定要留名了。但莫高窟有什么重要?為什么如此重視?想了半晌,他想起了鄭家莊最早投了的羅秀才。喊過兒子小志,讓他去鄭家莊請羅同秀來。
羅同秀很快就來到陳府,兩人寒暄畢,陳嫻奉上茶來,陳超開門見山,“羅兄,有一件事,想請你辛苦一趟。”
“越之兄玩笑了,小弟手無縛雞之力,能幫你什么忙?”羅同秀本來是第一批進入自治委員會的,算是這個組織的元老,但后來基本上不管事了。老兄書生氣太重,與泥腿子們打交道的本事顯然不如程大牛們更直接見效。
“龍司令在京津大敗洋人,受到朝廷的嘉獎,被授予副將。龍謙寫了信來,讓吾物色一個靠得住的讀書人去趟甘肅,這個差事,非你莫屬。”
“喔,這下子好了,官府再不會攻打咱們了。你說,龍司令要我去甘肅作甚?”
“你先答應了,我再說。”
“你不說啥事,我怎么知道辦得了辦不了?誤了司令的大事,不是玩的。”
“有這個想法就一定能辦得了。吾跟你說,此事龍謙甚為重視,你的辛苦費為這個數。”說著,陳超伸出了一只巴掌。
“五十兩?”羅同秀大著膽子問。
“什么五十兩?五百兩!”
“真的?給我五百兩?”羅同秀驚呆了。五百兩對于山村秀才可是一筆巨款,羅秀才正思忖著返修自己的祖屋,計算下來要四五十兩銀子,硬是拿不出來。如果有這筆收入,別說返修,連廂房、院子重改也足夠了。甚至連兒子娶親也不愁了。
“哈哈,瞧你那副德行。莫不是準備拿了這筆銀子去捐官?”陳超打趣道。
“捐什么官啊,我算是看透了。好吧,我答應了。你說說是什么差事?”
“甘肅往西,有一座古城敦煌,城外有一座叫做莫高窟的,現在由一名姓王的潦倒道士看管。你去給他一筆錢,讓他滾蛋。將這座莫高窟接管下來。簡單吧?”
“這叫什么事?俺從來沒走過這么遠的路。而且,那個道士憑什么聽俺的?”
“憑銀子啊。那個王道士不是問題,你給他一筆錢,他就會乖乖地離開。至于路遠不安全,你放心,有人保護你去!會派兩個兵做你的隨從,一路護送你到敦煌。然后也留在那里陪你。那個地方很偏僻,沒有人管這些爛事。你就說你喜歡研究古建筑,可以花些錢拜訪下當地的官府,取得他們認可。最關鍵的,是看好那些石窟,不要做任何的改變。更不要讓人破壞。”
“這個﹍﹍”
“羅兄,此事龍司令甚為重視。若非此地暫時離不開,吾當親為之。放心,也就是一半年的時間。龍謙率軍回來,會派人接替你。至于銀子,會給你足夠的銀兩辦事,你放心吧。”
“吾會給你帶兩千兩紋銀和白兩金子,充作你此次辦事的經費。路上及去了的花銷,一應由隊伍上開支。你那五百兩銀子,現在就給你,留給家里。等你回來,買地起房,干什么都由你。而且,辦好了,龍司令另有獎賞。”
“真給我五百兩?”
“吾豈能騙你?”陳超笑道,“就這么說定了。你回去準備下,明兒就啟程吧。龍謙信上說事情急,晚了怕生變故。你走后,家里的事情,我會盡心照料。放心好了。不過,此事要口緊些,連你家里也不要告訴,就說吾請你去趟西安好了。”
“行,那我回去準備下。”羅同秀屁顛屁顛地去了。
陳超覺得找羅同秀干這件沒頭腦的事是合適的。打發走了羅秀才,陳超又去了鄭家莊找到周毅,讓他看了龍謙的信,然后請他派兩個穩妥的士兵和三匹牲口,保護羅秀才西行。
“司令這是搞啥的名堂嘛。好吧,我從精衛排找兩個老兵給你。銀子要多少,你去找老宋取便是。”周毅也搞不懂,但信確實是龍謙寫的,沒有疑問。周毅現在心情很好,大隊無恙,龍謙還獲封副將之職,一切都很令人高興。
第二天,羅同秀便帶了兩個士兵,穿了便衣,騎了騾子,朝鄒縣方向去了。
袁世凱跟緊了南方三督,與朝廷公開唱了反調,心里也頗為不安,幾次后悔,但已經來不及補救。他并不認為出征京畿就能兩面討好,戰敗覆亡,朝廷不會領他的情。獲勝立功,這支曾令他蒙羞的響馬的歷史注定會被翻出來,朝廷說不得更要恥笑于他。他資歷上比不得李鴻章劉坤一張之洞,又有戊戌年的那出事橫在慈禧心頭,真正成為慈禧的心腹還差的很遠。雖然他想盡辦法走奕劻和榮祿的門路,也想著在山東大展身手,做出一些令朝廷刮目相看的政績來,但偏偏遇上這支,幾次三番地敗于其手,損兵折將,連自己手下的頭號大將王士珍被俘了。
招安并派遣龍謙勤王,何嘗不是存著借刀殺人的目的。他當然想徹底剿滅這支土匪,但自三路圍攻失敗后,袁世凱清楚,這支土匪不尋常,即使竭盡全力達到目的,自己的武衛右軍也傷筋動骨了。
袁世凱是當前朝廷對武力認識最到位的大臣。從自己的叔祖袁甲三算起,到自己目前辛苦打拼的功業,靠得是誰?一句話,就是身后的軍隊!特別是小站數年殫精竭慮的練兵經武,讓他意識到一支忠于自己的強大武裝對于自己的意義。沒有了軍隊,自己就是朝廷任意擺弄的棋子,沒有一點反抗的本錢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袁世凱不愿意再與血拼,所以走了招安之路。龍謙自愿帶兵勤王,那好得很!所以袁世凱才委托徐世昌雷厲風行地招安,要銀子?可以。要軍械?盡量滿足。
袁世凱不是沒有想過龍謙耍滑頭,拿了軍械和銀兩后乘機逃逸,流竄他方。是唐紹儀給他打了包票,說龍謙統領的絕不會如此,唐紹儀甚至自告奮勇,充當監軍一路監督走上勤王的戰場。
后來唐紹儀真的那樣做了。這個十二歲便選作滿清第一批公費留洋的神童還是頗有血性的,真的跟著主力去了天津。
關于西沽血戰的戰況就是唐紹儀帶回來的。那一仗結束,唐紹儀便應龍謙的要求離開了取道返回了濟南。將的戰果報告給了袁世凱。唐紹儀目睹了西沽血戰,自然沒少說的好話。
唐紹儀的態度讓袁世凱有些不滿,不過他沒有說出來。
唐紹儀剛回來,朝廷的第一封塘報也到了濟南。表彰了勤王支隊在西沽的戰功,封龍謙為副將,這令他深為尷尬。
袁世凱對龍謙的行為深為不解,一支響馬,且不說他們如何痛擊洋人,關鍵是他們的行為令袁世凱迷惑萬分。他們為什么要與洋人如此拼命?一幫打家劫舍的土匪,他們知道什么大義?懂什么國家民族?是什么原因讓他們舍生忘死地與洋人拼殺?那個被徐世昌、王士珍及唐紹儀交口稱贊的龍謙難道就不怕自己的部隊被打光?
袁世凱后悔沒有在途徑濟南北上時見一見這個龍謙了。這是一個謎一樣的人物,按說王聘卿,徐卞五及唐少川都是眼高于頂的人物了,竟然都對其贊譽有加。
他跟徐世昌密談了數次,
袁世凱密切關注著京畿戰事,běi精陷落,朝廷逃亡的消息他都知道了,但沒有了的消息。按唐紹儀所說,將繼續戰斗下去,或許他們真的撤進了běi精?與攻城的聯軍血戰而亡了?這倒是不壞的結果。如果龍謙主力敗亡于外,留在沂州西面大山中的小股留守兵馬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他宰割了。手下吃了敗仗的幾個將領,都有復仇之意,尤以李純為甚。倒是最早吃了龍謙虧的曹錕比較大度,認為人家現在去打國戰了,抄人家老窩有些不仗義。袁世凱當然不允李純提出的乘機剿了匪巢的計劃,不是將歸順朝廷的那幫土匪當作了自己人,也不是像曹錕那樣傻仗義,而是情勢所禁。龍謙所部竟然在天津大敗洋人,還捉了一名英國中將,受到了朝廷的高度關注。這個時候對其老窩動武,不合適。
但袁世凱不允許在他的治下存在這么一股軍事力量,所以,才有了調留守部隊南下打抱犢崮的想法,這個想法尚未進入實施階段,局勢再次一變。袁世凱獲得準確的消息,龍謙竟然保護著朝廷一路跑到了太原!還在娘子關與洋人打了一仗,將洋人趕出了關城,保衛了朝廷的安全。
太原的消息傳來后,袁世凱感到問題嚴重了,龍謙肯定見到了太后,是什么武裝,朝廷一定清楚了。自己玩出的小伎倆估計已彰示于朝廷面前了,這很討厭。他一面派人向太原送去了銀兩以示孝敬,一面緊急召集身邊的幾個助手謀士商議。段祺瑞、馮國璋、徐世昌、唐紹儀及王士珍都參加了。
“芝泉,你說說?”袁世凱先問段祺瑞。
“也沒啥了不得的。這次京師的幾支部隊都打光了,放眼天下,自甲午以來所練的幾支武力,只剩了咱們,朝廷還得靠大人。”
“嗯,”這個袁世凱是想到了的,他將目光轉向徐世昌,“卞五大哥,對眼下的局勢,你怎么看?”
“慰亭是擔心占了běi精的洋人?”徐世昌將塘報放在桌子上,“不過是和談而已,仗是打不下去了,朝廷不是調李少荃北上了嗎?不外是割地賠款而已。”徐世昌明白袁世凱的心思,“洋人占不了中國,撈些好處,最終還得退走。他們不會動太后的,當今天下,除了太后,怕是無人統領局面。”
“洋人不會乘機逼太后還政于皇上嗎?要知道洋人幾乎都是支持皇上的。”說話的是馮國璋。
“有這個可能。畢竟太后是主戰的,這個可瞞不過洋人。běi精這幾個月搞的烏煙瘴氣,端郡王一伙公開殺洋人,攻使館,洋人的脾氣,不報復是不可能的。端郡王背后站著誰,洋人一清二楚。年初若不是洋人施壓,皇上怕是挪位子了吧?”唐紹儀道。
“少川說的有理。大人不妨派少川去探一探德國人和英國人的態度。”馮國璋道。山東駐扎著德軍和英軍,各自有所謂的總督駐在膠澳和威海。
“聘卿,你的看法?”袁世凱注意到王士珍一直低著頭。他自被釋放回來后,情緒很低沉。
“朝廷的事,咱們插不上手。”王士珍抬起頭來,“依我之見,朝廷經此一難,威信掃地了,但大清立國二百余年,根深蒂固,還不至于到了亡國地步。大人不妨盡量做出姿態,讓朝廷記住大人的恭敬。眼下最捷徑的,莫如將徹底攏入大人袖中。”
“唔,聘卿的意思是?”
“龍謙此次救駕,已立下不世之功。將此人徹底攏在麾下,大人不僅得軍事上的一大助力,便是朝廷那邊,也有偌大的好處。”王士珍道。
“聘卿兄所言甚是。”唐紹儀很興奮,“京畿一帶,前軍,左軍紛紛吃敗仗,唯獨我武衛右軍大放異彩,必然引起朝廷的關注。撫臺大人應當派人去鄭家莊宣慰一番,令其不生異志。”
“異志?聘卿認為,那龍謙會真心投靠于我?”
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呀。王士珍在心里嘆口氣,“大人明鑒。龍謙所部,絕非一般的響馬,此子目光遠大,見識超群,若是大人真心相待,為何舍棄明主?”
“你們認為呢?”袁世凱問其他人。
“朝廷會如何安置龍謙?難道會放他回來嗎?難道不會借機培育一支忠于朝廷的武力嗎?大家都看到了,京畿武力殘破,總不能沒人保衛京師吧?”段祺瑞道。
“所以才要撫慰于他。”徐世昌開口,“聘卿說的是。絕不能讓龍謙所部離開大人的勢力范圍。絕不能讓朝廷全力培育一支取代大人的武裝。山東匪患嚴重,尤以魯南為甚。而魯南地瘠民貧,養兵不易,不妨上折子將其調回山東,讓其剿匪為好。另外,我再去一趟鄭家莊吧。若是他們誠信投靠,咱們也可以不計前嫌嘛。”
“唔,甚好。就按卞五兄的意思辦吧。少川幫我寫一道折子,多說說龍謙的好話。嗯?”袁世凱做了決斷。
“明白了。”唐紹儀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