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景象大大出乎了我們的向導的預料,出于是中國人的原因,他甚至比我更加要對這些景象感到震驚。他不停地跟押送我們的人員問東問西,甚至都不怕引發他們的不滿。我曾經問過他為什么要這么關心這里的事,他告訴我,他已經被這里的景象所打動了,甚至已經決定得到自由之后馬上返回家鄉,將自己的家人都接送到這邊來,以便讓他們也享受到這里的生活——哪怕這里的生活是一個明帝國的反叛者帶來的也無所謂。
我是能夠理解他的想法的,不過我還是善意地提醒了他,因為遷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這里再怎么繁華,如果帶著家人來到這里卻沒有謀生手段的話,那對他們一家恐怕是一種比留在家鄉更可怕的煎熬。
而我的向導則說,他并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跟人問清楚了,實際上這里非常缺乏勞動力。因為趙進勢力打算大規模開發這一代的農業,甚至為此還成立了專門的機構——農墾廳,在這個機構的統一規劃和指揮下,附近的農業生產正以龐大的規模發展著。
而這就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因此徐州實際上最近一直都在招募勞力分配往他們的各處農莊,我的向導說趙進勢力對農民的出產收取得并不多,至少比家中要承擔的租稅少很多,他只要和家人努力,就可以留存許多糧食,而且不用承擔朝廷頒下的種種可怕的稅賦。
說到這里,我就知道他的主意已定了,而我并不打算勸他改主意,只是代主祝福了他。
比起向導只想讓自己的家人過得更好來,我的想法要更加深一點。
在我看來,趙進勢力的這種做法,無異于已經取代了朝廷,在這一代實現了有效統治——他重新規劃了土地,并且承擔了建設工作,甚至還已經完全取代了朝廷的收稅權,可以說在這一帶,他們才是政府,只是名義上還繼續承服于明帝國朝廷的統治而已。
這種封建主擁有領地一切統治權、僅僅在名義上臣服于最高統治者的形勢,在我們歐洲是屢見不鮮的,但是在明帝國,除了遙遠的邊疆之外,幾乎是難以看到的,甚至聞所未聞。在澳門熟悉中國歷史的時候,我們都知道,早早接近兩千年之前,一位偉大的皇帝就已經取代了周王朝統一了中國,然后剝奪了這種封建主特權了。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夠實現這樣的事業呢?
我不由得對那個名叫趙進的人充滿了興趣。
帶著這種興趣,我開始懷著目的和押送我們的人交談,不動聲色地套取他們的信息。
好在,這些人都對趙進十分崇拜,因此我并沒有費多大的功夫就得到了大量的信息。
聽他們說,他們的領袖還十分年輕,甚至還不到三十歲。
對于這么宏偉的事業來講,這個年紀年輕到過分了。以至于我們碰到的某些中國人還私下傳言,給他們勢力的急速躥升附會上了一種神秘色彩,比如在他出生的時候,有一種神奇的動物或者有一種神秘的自然現象出現等等。
然而,就我的觀察來看,這個勢力的急速崛起并不十分神奇,而是有其脈絡可循的——他實際上是中國第一個以工商業為主導的勢力集團。
在它之前,中國有一些商人集團,某些甚至還富可敵國,但是還從未出現過這種同時實現了對土地、礦產、作坊、農業和資本同時進行控制的工商業集團。
這個叫趙進的年輕人,在短短的時間內以徐州為中心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工商業網絡,從中攫取了巨額利潤,并且用這些利潤來支撐他的政治利益,甚至還養出了一支軍隊——他就像美迪契家族那樣,用商業財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其規模和速度,就我看來比美迪契家族還要驚人。
這是努力和天分帶來的結果,而不是什么神秘主義的緣故。
而在我看來,努力比神跡更加值得敬佩。
隨著我們一路北行,越接近于趙進勢力的核心地帶,我們愈發能夠感受到這個地區異乎尋常的富裕,相比較于其他地方日漸凋零的農村,這里的鄉民們顯然擁有更多的財富和謀生手段,因而生活水平遠遠超出其他地方。
并不是純粹農業上的原因。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片土地的土壤,然發現并沒有和一路上經過的地方有什么不同,甚至可以說,相比較于氣候更加溫暖濕潤的南部,對于作物來說這里的氣候反而更加惡劣,按理來說,這里的農業條件顯然是比不上我們一路所經過的那些地方的。
那么,從邏輯上來看,這里的富庶,更應該歸結到趙進集團和人們的努力上面。趙進集團提供了一種相對穩定的秩序,而且減輕了對領民——您應該理解我為什么這么說——的壓迫和負擔,讓這些勤勞的農民可以享受到自己勞作的成果。
在對徐州的一切產生了更大的好奇之后,我決定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更加深入地觀察這個急速發展的地區。
十分不幸的是,我們的俘虜身份限制了我們的行動自由,使得我無法去訪問我感興趣的地方并且同這里的人交流。不過,這個難題很快就因為一個意外而迎刃而解了。
作為傳教士,我們都會一些醫術手段,而這些我們辛苦學得的知識很快給我幫了大忙:在一路上行進的時候,我們經過了押送我們的巡邏隊隊長的家鄉,而當他經過這里時,他突然從家里人那里聽到了自己的弟弟得了急癥的噩耗。在他一籌莫展的情況下,我們向他提出可以幫助治療他的兄弟,并且因為他一路上給我們的照顧,我們不會收取他任何報酬。
上帝保佑,我們的治療十分順利,他弟弟的急病很快就痊愈了,這個隊長十分感激我們,因此在之后的旅途上,巡邏隊對我們的約束十分寬松,甚至還有意放慢了路程,讓我們可以盡量多地和當地人交流,并且游覽這些地方。
這種寬松,某種程度上也是自信的表現——他們絕對不相信我們這些人能夠產生什么威脅。
是的,十分自信。
和其他地方被災荒和賦稅折磨得渾渾噩噩、麻木不仁的農夫不同,這里的人們大多有一種歡快的神氣,很明顯,他們相信自己會在趙進和他的親信們的帶領下,生活會越來越好,而且沒有人能夠干擾或者阻撓他們實現這一點。
趙進的部下還是一般的平民們都有這種奇特的自信,明明他們已經在明帝國的腹地,變成了一個只是名義上效忠于明朝廷的地區,他們卻絲毫不擔心帝國朝廷有可能隨時會來到的鎮壓,這其中的原因,我不久之后才明白。
在徐州勢力減輕了對農民的壓榨的同時,我可以向您保證,徐州勢力的收入不會降低,甚至反而會有提升——因為,他們有更加可靠的聚斂手段。
一路上,我們看到了許多工坊。這些釀酒、制作木器、制作紡織品的工坊,沿著大路比比皆是。而且,這些工坊,并不需要經過多么細致的調查就可以發現,顯然其中的大部分是屬于趙進和他的親信們個人所有的。
這些工坊都吸收了大量人員,源源不斷地產出各種產品,供應著徐州地區的人們,同時又增加了他們的消費能力,于是使得他們過上了一種相對富足的生活。
如果說看到這些就足以讓我們驚嘆于趙進勢力的龐大財富的話,那么我們接下來所看到的才真正震撼了我們。
當我們在押送下來到徐州城的近郊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大批集中在了一起的鐵器作坊。每天都有大量運貨的馬車進進出出,讓這些作坊每天都吞入著大量礦石,然后將其冶煉成鐵漿,最后吐出了難以計數的鐵制產品和農具,甚至還有盔甲和兵器,這里的作坊已經實際上形成了一個很大的集鎮,當地人甚至私下里都叫它鐵城。
雖然我們都請求想要進去看看,但是巡邏隊長說什么也不肯,他說他奉有嚴令,絕對不允許放任何無關的人進入那里,避免破壞活動,否則他就要遭受嚴厲處罰——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住趙進對這些作坊的重視程度。
在要求被拒絕之后,我們的懇求終于也在隊長那里爭取到了一些讓步,他允許我們遠遠地旁觀一下那些作坊,還可以和上工的工人們聊幾句——當然,這些都必須經過巡)隊員的監視。
于是,得到了巡邏隊長的允許之后,我們就來到了這些鐵器作坊附近觀察了起來。
在這種工坊集中的地方,每天都在充滿了煤煙和焦臭味的空氣當中,我們發現有時候天空甚至都好像被塵霧給弄得有些灰蒙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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