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挺……恐怖主義。⊥,”蘇荊評價道,“那你的具體計劃是?”
“沒有。”
“什么?”
路夢瑤幅度挺大地聳聳肩膀,答道:“我哪來的什么具體計劃,我也就是回到這個時代,并且知道了鳥之面相也在這個地方之后才突然想到的點子。至于之前和阿修羅吹逼,那都是臨場應變,一邊說一邊想,并且假裝得我好像能夠騙過它。事實上我就是看到了這個機會,還沒站穩就試圖一把抓住這根繩子,至于繩子的另一邊到底是什么,我哪知道。”
“您還真是機智勇敢。”蘇荊笑道,“所以,我們現在的計劃,就是想一個計劃出來么?”
“是啊,開動你的腦筋,和我一起想些有趣的玩意兒出來吧。”魔法學者不勝酒力地躺倒在床單上,“還有,對了,幫我洗個澡。”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兩人也沒心情做什么運動,洗完澡就疲憊地相擁而眠。
第二天早上,路夢瑤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蘇荊光著上身坐在陽臺上思考,手邊放著一杯咖啡。
路夢瑤一直覺得,蘇荊如果學會抽煙的話,會是一個非常有男人味的人,只是和玩世不恭者的通常形象相反,他很討厭抽煙,甚至連路夢瑤抽煙的時候都會看上去不太高興。
蘇荊的頭發向后梳過去,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在日光的照耀下就像是神像一般莊嚴肅穆。如果是在印度神話中的場景,現在就應該有天女為他奉上和沒藥了。
路夢瑤轉了個身,讓自己的眼睛能夠直視他的身影。讓蘇荊去和自已一起當一個壞人,這是她對他又一次的傷害。路夢瑤理解蘇荊是一個向往自由的人,他不愿意被善良或者邪惡的立場所束縛。他做任何事,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都聲稱這只是出自自己的喜好,然而她知道,蘇荊是一個好人。
曾經,她讓蘇荊去做了一件很壞很壞的事。在那之前。她隱瞞了這件事的因果,而當蘇荊發現了事實的真相后,兩人大吵了一架。
分道揚鑣。
如果,她想,如果說,在做這件事之前,她就向蘇荊坦白一切,要求他為她去墮落,去傷害無辜者。去做這樣一件邪惡的事。
他會答應嗎?
這個問題曾經許多次地在她腦中回蕩,他的離開到底是因為她讓他去做壞事,還是因為她的欺騙?如果她坦誠一切,他會和她站在一起,同流合污,一起墮落嗎?
她當年不愿意去面對這個問題,一味地用這種選擇去考驗他,哼。真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會想出的主意。以為“愛”就能解決一切,當時的自己要么是還沒有理解感情的真正含義。要么就是根本沒有愛上他,只是將自己對他人罕見的“好感”當做是了“愛”。但是,如果當年自己對他的感情不是“愛”,為什么后來反而越來越忘不了他呢?
陷入言情小說式思考的路夢瑤很快從自己的哲思中脫身,并發現自己可能還是沒有擺脫言情小說的思考邏輯。她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如果按照自己最習以為常的邏輯。不管什么真愛假愛,互相利用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只要他能給自己做事就行了。只要這種合作,這種利益的交換依然能夠維持,真愛假愛都一樣。沒什么區別。
但是心里又有一個聲音在不斷重申,這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區別。
“好吧,如果說自私自利是‘真正的路夢瑤’的一部分,那會為這種小事糾纏不清,恐怕也是我的一部分。”魔法學者無奈地確認了這個事實,光著腳下床,踩在厚實的地毯上,在放著早餐的桌上找到了一壺牛奶。
“我想到了一個主意。”她給蘇荊的咖啡杯里加牛奶的時候,蘇荊轉過頭來說。
“你想到了什……喔,不好意思,我有點走神。說說你的想法。”路夢瑤披著一件寬松的睡袍,領口處可以看見纖細的鎖骨。蘇荊端起放了太多牛奶的咖啡一口飲盡,然后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想法的主體很簡單,就是攪亂冒險者社會的秩序。用一個很簡單的辦法。”蘇荊攤開自己的手掌,上面趴著一只白色的小蟲子,“怎么樣?”
“通過主動放棄我們的一部分技術優勢?”路夢瑤沉思片刻,“你這個想法我昨天也考慮過,不過……”
“你想讓我親口說出來?”蘇荊捏了捏她的臉蛋,“直接說出來就好了,不用這么客氣。”
“咳,畢竟那是你的東西。我個人覺得,我們還是有更好的辦法去完成這件事。”路夢瑤甩開他的手,“畢竟那東西也算是很珍貴,如果有更好的辦法。”
“沒有利益,我們沒有辦法驅動無序的力量。”蘇荊豎起手指,“既然我們要當壞人,不如當得徹底一點。你說呢?”
話還沒說完,他手腕上的小手表就開始瘋狂旋轉。
夢境。
“你覺得,時間,或者說歷史,能夠改變,還是不能被改變?”博士在他的小小雜貨店里,把滾熱的茶水倒進杯子里。
“既然是你問這個問題,那就證明你已經有了答案。既然如此,我就不自取其辱了。”路德維希.歌德坐在相對他的身材有些狹小的椅子里,有些別扭地轉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所以我討厭和你說話,實在是太無趣了,你這個理性思維的混賬。”博士憤怒地把茶杯推到他的面前。
“只是理性而已。”歌德淺淺啜了一口茶水,“當然,如果是假設,那么,如果我有著改變歷史的能力……在知道未來不屬于我的時候,我或許會去試著改變一下因果的進程。如果我覺得現在的世界。未來的命運,對我來說還算不錯的話,那我……不會去選擇改變過去。”
“哼。理性和數字。”
“將歷史導向更好的情況與導向更壞的情況,假設‘回到過去’后,這兩種事件發生的幾率相等。就把所有好事發生的可能定為正數,壞事發生的可能定為負數。然后我們假設。現在的時間線a的情況是一個正數……然而隨著世界趨向更好,這種趨向帶來的是一個明顯的邊際遞減效應,在這種簡單的模型下,不用高等數學也能看得出來,當世界處于時間線a,或者說所有正數的情況下,回到過去,改變歷史,所帶來的期望值并不符合我們的利益。”
“我恨理性主義者。”
“理性主義者不關心你恨不恨他。”路德維希.歌德悠然自得地飲下茶水。
“所以你只是讓歷史發生?”博士還不死心地問。
“有何不可?假設我們期望的宇宙是正數。阿修羅期望的宇宙是負數,那我們自然是按兵不動。就讓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命運前進吧。”構造之神愉快地說。
“可我討厭一成不變。”博士唉聲嘆氣地說,“很久以前,當我第一天成為時間之神的那天,未來的我出現在我面前,警告我說,一切都要按照既定的軌跡前進。‘汝萬不可擅改時間’。他這樣說。‘不然必有大禍’。于是我遵照他的指示。兢兢業業地變成了一個時間的修理工……”
“我懷疑那可能只不過是你有一次喝醉了。”構造之神幸災樂禍地猜想,“或許等到你被接走的那一天晚上。你才回到你剛成為時間之神的那天,說‘汝萬不可改變命運’之類的屁話。宇宙如果要毀滅,那就由他去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或許有一位在我們之上的存在,一直在書寫著一切。哪怕它真的被毀滅了,我們大不了也就重造一個罷了。”
“我是時間之神。不是什么構造之神,創造之神。”博士盯著路德維希恨恨地說,“你說你也能夠看見與改變時間,那你就告訴我,你看見的未來是什么模樣?”
“我從不做這種事。”歌德看上去稍微嚴肅了一些。“我從不去干涉過去,未來。雖然偶爾我也會窺伺一眼,但是我不會改變它。”
“請講。”
“命運本身已經足夠玄妙驚奇,我們改變不改變它,它都是永恒而不變的。”構造之神輕聲說,“我們并不是神,我們只是逝去的影子,真正的我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還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我們,只不過是曾經的我們的‘殘余’罷了。真正的我們,就是這個宇宙。你就是時間,我就是萬物。而坐在這里的兩個東西,化身?我們的一個影子而已。我們用我們的眼睛看,用我們的嘴說話,但是我們卻不再是我們了。從許久之前升神的時候就不是了。”
“你說話越來越像柏拉圖了。”
“不,我一直都是路德維希.歌德。在這一百年中,我們從未改變,因為我們就是一個模板化的我們,一百年前的我們和現在的我們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嗎?我們前進了嗎?就像是孟山都和孟神機兩兄弟。如果你還記得,他們曾經在祈愿中,以自身年齡永不改變的代價換取了足夠拯救我們的了力量。他們從許久之前就從未長大。就像是現在的我們一樣。”
“好吧。”博士沉默了片刻,他環視著小屋,這間商店,他從無數個宇宙的冒險中得到的紀念品。這間小屋身處在一個廢棄的宇宙中,一個最偏僻的位面角落,億億萬萬的瞬間中凝固的一個切片,就像是一塊琥珀。他棲身在這個從未改變過的世界,棲息在一個人的夢境中。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多久。
他無限自由,能夠前往億兆星辰,每一個片刻。多元宇宙中的無限世界,每一個世界,從時間的開始到世界的終末,他都可以無限地閱覽。而當他化身為諸界的時光時,一個瞬息間,他就已經飽覽了所有世界一切時空的一切。
而這從未改變他分毫。
是時間領主的獨特心智與體質,還是因為他早在登上諸神之巔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前進的可能?
“在這之前,我想通過那兩個年輕人去改變這個世界。”時間之神嘆息道,“我想,這讓我或許可以有一個理由,在終末來臨之前永遠地在這里存在下去。然而或許你說得對,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不應該畏懼。來迎接我們的命運吧,迎接萬世之神的命運。”
“讓我們離開吧。前往我們還從未體驗過的世界。”路德維希.歌德笑道。
博士站起來,不再看周圍的收藏品一眼,他在雜貨店的門口掛上了“永久休業”的牌子,然后拉下了卷簾門。
在黑暗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逝。
蘇荊與路夢瑤又經歷了一次時間傳送,這一次他們出現在現代,一座廣場。
廣場的中央是一座小小的雕塑,蘇荊看著有些眼熟。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來了,這東西好像他以前見過。就是在倫敦的時候,曾經見過的差分機總部。這座金字塔模樣的大廈現在被做成了一件雕塑,切面里布滿了齒輪和皮帶,連桿和蒸汽,就像是某種怪異而扭曲的東西。他手肘里的齒輪病毒似乎感應到了與它相近的東西,開始躁動起來。
“啊。”
蘇荊突然明白了,齒輪病毒,乃至這個“破碎之神”的來源。
“原來就是你啊……”他注視著這部最原始的差分機,在這個世界的時間線上改變了歷史的機器,由齒輪賢者與算法之神一同改變了世界的破碎之神,它就是這部改變了歷史的差分機,最原始的,倫敦的超級計算機器。
兩人站在陽光下,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看著這座雕塑。
時間,歷史,真的能被改變嗎?
在無限的幻夢中,停滯的時間會重新開始流動嗎?
光芒一閃,兩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
蘇荊知道,這個世界沒有就此毀滅,他們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