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開雙手,慢慢向著陪判團席走著,臉色沉重地說:“尊敬的陪判員們,資敵罪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指控,它的可怕之處,在于他會完全徹底毀了一個人的一生……但是,這個指控要想成為這個年輕人的罪行,那它必須要有一個不可缺少的主觀要件,那就是主觀故意……譬如先前把玉米、土豆、地瓜種子傳入韃虜強盜集團管轄內,讓那里的百姓吃飽了飯,免于饑餓,這是故意幫助韃虜強盜集團嗎?
不是的,天神知道,這不能算資敵罪……”
檢察官徐文元馬上舉手高喊:“法官大人,我反對,辯護訟師故意用了錯誤的類比,來左右陪判團的判斷!”
他心里有些惱恨,他看到陪判團里竟然有人點頭同意了!
主審法官黃宗羲拍了一下驚堂木,說道:“反對有效!請辯護訟師停止錯誤的類比!”
金圣嘆訟師馬上深揖了一下,像一個非常知道大明禮儀的中年大叔,動作優雅。
“謝謝法官大人的提醒……”
主審法官黃宗羲沒有理會他的禮節,又一次轉向了陪判團席,他頭上的平衡翅又對著他們顫了。
“各位陪判員,資敵罪是指向敵人提供武器裝備或者軍用物資的行為,這里的武器裝備或者軍用物資是指直接用于殺傷人員的武器或是配件,比如殺傷手段、投擲或運載工具、指揮器材。
提供非用于軍事的物資,不構成資敵罪,比如糧食。
陪判員們可否聽明白?”
當聽到陪判員們陸續而且明確的回答后,他又端坐了,頭上的平衡翅又一動不動了,還拍了一下驚堂木,說道:“請辯護方繼續陳述。”
金圣嘆訟師又輕揖了一下,說:“真真是受教了……我想說的是,鄭吉這個年輕人,他事先根本就不知道他是在向韃虜強盜集團輸送軍火,甚至對于前來誘惑他的韃虜人瓜爾佳氏環兒的身份和任務一無所知,他像一個陷入男歡女愛的年輕人一樣一無所知!
我肯請法官大人傳喚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出庭作證。”
主審法官黃宗羲宣布傳喚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出庭作證。
兩名女法警帶上了證人,讓她坐在證人的位置上。
主審法官黃宗羲問道:“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你可否需要韃虜語翻譯?能聽懂我的問題嗎?”
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點點頭。
主審法官黃宗羲問道:“請明確說出能完全聽懂或是不能完全聽懂的回答。”
“妾能完全聽懂……”
在場的人一聽,這話還是帶著吳儂軟語的味道,哪里有半分韃虜腔調?!
“你明確知道若是作了偽證的法律后果嗎?”
“……妾明確知道。”
剛才已經有女法警向她宣告了——自己能在死之前還能見到這樣有英氣的姐妹,真是難得,但愿自己能是死在她們的手里吧!
主審法官黃宗羲表示可以對證人詢問了。
年輕的檢察官徐文元看到老東西金圣嘆正在上前詢問時,馬上低聲對他的助手說:“把她的那兩份證言都拿給我,再看一遍。”
他的助手趕緊從印著檢察院專用字樣的鯨魚皮公文提包里,拿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在鄭家集團安全情報部門和漢唐巡警部里的審訊記錄……這是第n次看了,他知道對手肯定會找她這個證人的……
金圣嘆訟師也拿著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的兩份審訊記錄,走到她的面前說:“我是委托人鄭吉的訟師,我叫金圣嘆,我要為他做無罪辯護……你只要如實回答我的詢問,你先前的審訊記錄都在我在這里。”
金圣嘆訟師故意把無罪這個詞咬重了些……
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這時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兩年多了,兩人都已經有了感情,她平時都在活在巨大矛盾中,巨大的陰影中,只是享受片刻的幸福后,就是無盡的恐慌……她喜歡和他在一起,但是又不得不害他……教她與何人說出自己的心事?!
她一直不敢看向鄭吉的方向,眼淚卻在不停地流淌著。
金圣嘆訟師大喜,他故意不急著詢問了,卻裝作禮貌地等著對方反應。
鄭吉先前就說過,這個韃虜女子對他很有感情,果然如此!
對男人動了情的女人……呵呵……
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哭著哭著,突然高喊:“都是我這個賤人害死了阿吉,真的不關他的事情啊,全是我騙了他啊啊啊……”
她嚎啕大哭,用她的頭猛然撞向了證人席的扶手……但是兩個女法警的動作可比她敏捷,一下子就拉住了她,并控制住了。
被告人鄭吉這時候也哭出了聲,竟然也喊道:“玉環,我從沒有怪過你!”
場面亂了些!
主審法官黃宗羲這時敲了一下驚堂木,說:“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情緒過于激動……暫時休庭一個小時!”
一個法警高喊:“全體起立!暫休庭一個小時!”
所有人都起立了。
主審法官黃宗羲脫下了他的平衡翅帽子,輕輕放在法官席的桌子上,然后誰也不看就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被帶下去了,她一路仍是嚎淘大哭,哭聲悲切。
陪判團也有自己專用的休息室,還有法警把門。
當然,檢方和辯方也都有。
金圣嘆訟師仰制著心中的狂喜,也把自己的四方帽放在桌子上,他們一行人去了休息室。
金圣嘆訟師在休息里,搖著扎了絲緞發髻頭巾的腦袋說:“哈哈,成功也,成功也,你們看到陪判團成員的表情了嗎?!一開始是恨那個韃虜,后來呢,竟然露出了同情,還有人眼圈都紅了——老夫聽得出,那個女子也是動了真情!
記住,我的助手們,真情在陪判團成員的心里,可能比法律還重要!
我的老師說過,法無明言禁止,一切皆可行!”
在檢方休息室里,剛滿二十歲的檢察官徐文元的眼睛都氣紅了!
天底下哪里有這樣不要廉恥的狗男女!
他恨恨地說:“一個是出賣自己的靈魂,只為些許錢財,便出賣軍火,造成我安保隊員傷亡,誰為他們哭泣?!
一個是為了自己強盜集團服務,靠著欺騙,出賣來誘惑別人!
他們偽裝成有感情的樣子,妄圖迷惑別人——這樣的壞人,也配有感情?
分明是為了博取陪判團的同情!
但是,他和助手都看到了那個陪判團大多數成員們臉上露出的戚戚神色,這不好啊。
檢察官徐文元說:“當年,我的老師說過,我等檢察官代表著莊嚴的法律,代表著社會最后的底線,所以,如果踏破了我們,任何社會都將是要自潰了——那太可怕了!”
他的同伴們認真地點頭。
檢察官徐文元苦笑了一下,說:“若不是他們同我們一樣無法與那個韃虜女子見面,我真懷疑他們在演戲,配合得太好了——”
他的同伴說:“沒有關系,我觀察到1號、2號、4號、10號似乎更傾向于我們,不太滿意那個韃虜女子!”
“把其它七個人的資料再認真看一下!我等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了。”
“我等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了。”
這句話也在辯方休息室里響起來了。
金圣嘆訟師快聲說:“把1號、2號、4號、10號的資料拿來,分析他們的善惡傾向性,力爭他們也認可——”
一個小時的時間說過就過去了。
重新開庭后,要接上剛才的程序。
金圣嘆訟師問道:“你先前在京城時,可曾認識過或者聽說過鄭吉這個人?”
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說:“妾向著菩薩發誓,從來沒有。”
“你是帶著什么目的到的廈門?”
“妾當時不知道——只是有一天,阿瑪讓我跟著幾個陌生人走——”
“如果你不跟著他們走會如何?”
檢察官徐文元怒了,高喊道:“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的詢問與本案無關!”
這個老家伙想引出這個女人是被逼的情節,又想搏得同情!
主審法官黃宗羲拍了一下驚堂木,說道:“反對無效!辯護方的詢問沒有脫離事件的起因和結果的發展過程中!”
金圣嘆訟師嘆了一口氣,說:“你回答吧——”
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說:“君若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若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妾從十歲開始學女書,是一個來自吳地的女師教的。”
“你們怎么到的廈門?”
“做海船先到了樟州,然后在到廈門——”
“那你們在哪里設計欺騙你從來沒有見過的鄭吉呢?”
檢察官徐文元又怒了,高喊道:“法官大人,我反對,辯方的詢問具有誘導性!”
“反對有效!辯方禁止用預先設定結果的話題提問!”
金圣嘆訟師苦笑了一下,表明認錯了。
但是他的心里樂壞了,他的所有詢問都是給陪判團聽的,已經加深他們幾次這樣的印象了,如果再不贏,他只能申請終審,到時有可能會變成劉原官的單審——
當證人韃虜人瓜佳爾氏環兒如實把她按照別人的設計,結識了鄭吉,如何冒充自己認識安南黎朝的反對勢力,如何說那些反對勢力被無辜殘殺以期引起鄭吉的同情,同時,又如何用貴重金屬購買——
最后,金圣嘆訟師向著法官表明詢問完畢。
他最后說了自己的陳詞:“事實已經很清楚了,我的委托人,年輕的鄭吉,確實是不知道他被韃虜強盜集團欺騙和陷害,所以檢察官對他資敵的指控缺了一個重要的主觀要件:他不是故意造成這個局面!
所以資敵罪的指控不成立。
他先前已經認下了他應當承擔的罪行,也愿意為此付出自己的代價,還有值得尊敬的陪判團和法官大人注意的是,他確有悔過表現——
楊友行秘書長曾經說過,如果一個人犯了罪,就意味著人生結束的話,我們的人生又何必如此漫長?
希望給年輕人一個機會,重新做人。”
這時候該由檢察官徐文元詢問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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