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話聲,正廳的大門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看歲數四十多歲近五十上下的年紀,穿著一身舒爽的青葛的長衫,腰中扎著黑色緞帶,絲線繡出的暗云紋不經意間反射出一些隱約的光華,身上只墜了一只白玉的玉佩,溫潤油亮,顯得是一塊極品的玉石,卻并沒雕上什么紋飾,竟只是打磨得光潤而己。頭上包著一塊綢布,身形中等,與沈金一般只是略顯富態。形容卻是溫和可親,一臉的微笑,好象春風一般。眼神平和淡然之中,又蘊著著神光暗藏。
見著沈默一行,這人倒是先抬手行了個平禮,笑道:“師傅先前便說,希瑞師弟怕是會來蘇州探望愚兄。只是沒想到師弟這會才來,可教為兄盼得脖兒也酸了。”
見這情形,哪里還用人介紹。沈默忙下了敞轎,恭敬得行了一禮道:“希瑞見過師兄。本來開春就想著要來看看師父與師兄,不期有些俗務纏身,竟拖了行程,讓師父與師兄久候了。恕罪,恕罪。”
原來師父張真人早就知道自己會來,呵呵,怕是沒想到自己會去定遠尋金不二,又泡了馬秀英,這才誤了行程。沈默看著這沈萬三父子,形容作派俱是低調平實,倒也松了口氣。本來還真怕這沈家門檻太高,不好打交道呢。
“師弟見外了。只可惜師父只在蘇州過了春節,開了春便外出云游四方,師弟這次可見不著師父他老人家了。”沈萬三一把托起沈默,拉著手,把眾人請入了大廳。
正廳中屋頂極高,廳外又有樹叢,可即便是這樣,仍顯得屋中涼爽得有些令人意外。
沈默仔細一看,廳中卻有四條柱子,看著竟是銅料制成,說是柱子,卻不象受力,頂上并沒支撐什么屋頂。銅柱的外層隱隱還沁著些水珠……難道……
見沈默眼光停留在那些銅柱上,沈萬三呵呵一笑道:“這法子還是位前宋宮中的匠人師傅傳下來的,取銅為柱,中間留空,暑日之時,置冰塊在其中,令其自溶,能將一廳的暑氣解得均勻。師弟莫非也聽過此法?我這來往客人雖多,卻多不知這廳中涼意自何而來。”
用銅柱散熱,自然是比扔一桶冰塊來得低調又均勻。沈默點點頭笑道:“小弟只是見那銅柱上有水凝出,才留意到其中關竅。這冰塊制冷,古自有之。只是寒暑相克,若是在冰室中呆得久了,再出外面,還更要防著容易中暑。”
沈萬三與有戚戚焉得點頭道:“正是如此,前幾日我那孫兒便是貪涼,在后院的冰室中睡了一覺,到了傍晚出去玩耍的時候,便有些手腳發軟。后來便燒了起來。今日一早我那媳婦便去了歸元寺為他祈福去了。”
主客就了座,便有侍女送了茶水上來。青花瓷的茶碗中,清透的茶水輕香撲鼻。沈默不禁一愣,試品了一口,果然是自己常喝的清茶!
“師父來時,帶著些師弟制的清茶。我見他老人家喜歡這番喝法,便也尋人仿著制了些,本只打算給他老人家備著。可我自己試飲了些,果然喝著比尋常茶湯爽口些,回味悠長,淡雅高潔。正合著咱們師父世外仙道的身份!便是我自己,也再收不住,自此只喝這清茶了。師弟,你可是把師父他老人家侍候得不錯啊。”沈萬三也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孝敬師父,自是理所應當,這些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沈默呵呵笑道。這茶本是自己為了喝著合口,才特意叫人特制出來的,不過是被張三豐索去了些。現在說得卻好象是自己特意弄來給師父的一般,饒是他臉皮極厚,面上神色不動,也不由得在心里汗顏起來。
“愚兄也自想孝敬師父,只是卻不如師弟這般心思機巧。這次師弟來得正好,愚兄正要讓師弟把那些什么點心、吃食的制法都留些下來。莫說是師父,便是我家那幾個孫兒,也都饞得緊呢。”沈萬三笑著看向沈默,這眼神哪里是從未謀面的師兄弟,分明是望著嫡親兄弟的親切自然。
沈默心中暗嘆道:“這沈萬三能白手起家,成為當世巨富,果然是有些道理。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當真不弱!只是幾句話,便令自己如沐春風,親得恨不能貼上身去。”心雖如此,口中卻道:“說到這兒,可不正巧。我本想著師父仍在師兄府上。這次來順手帶著些師父愛吃的吃食。回頭再把方子與制法都留給師兄,來日師父無論在哪兒,都能吃得到了。另還有些家鄉的特產與小弟自己制的一些玩意兒也帶了來,卻是想麻煩師兄給品鑒一二,看看是不是能有人入眼。”
“這都是小事。師弟不必著急在這會子。對了,此來蘇州,定要在舍下多住些日。我己命家人清掃出一所雅院,師弟的家人眷屬盡都住來便是。”
“哦,卻不勞師兄掛記了。小弟己在福源客棧開了上房,那邊尚有碼頭,小弟的船只泊起來也方便。”沈默還不是太習慣住去人家家中……也許是現代留下的一點習慣吧。所以推辭道。
“嗐!那還不是一樣!”沈萬三笑道:“那客棧本就是咱家的產業!快搬出來,也好騰著客房給人去住,可別擾著咱家生意了啊。”
“呃……”沈默不禁冷汗起來,可還是推脫道:“可我那船。”
“咱家門前是什么?運河啊!還怕沒地方給你泊船落岸么。”沈萬三一揮手道:“就這么定了!師弟不遠千里來探望為兄,竟還要留宿客棧。這不是生分了么!”
“即如此,希瑞恭敬不如從命。”沈默無奈起身領受了沈萬三的吩咐。轉身命了莫風與平安去接應船上眾人與周芷若姐妹過來。
沈萬三一揮手,命沈金派出個管事的,跟著一起過去,前后照應打點。這才與沈默敘起話來。
出了門便有櫓船在門前的碼門等著,一行人上去船里,梢公搖起櫓兒,小船便輕快的駛去了福源客棧。
接應上眾人,收拾好了行裝,移去遠安號上。又在方才的櫓船的指引下駛向沈萬三府上。
遠安號船尾愜意得坐著兩名船丁,輕松得踏著踏板,船尾好象魚尾一般的擺動,讓運河上的船公們都看了個新鮮,不免指點起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只紅色的舫船不知什么時候跟在了后面。船首站了兩人,也是只看著遠安號的魚尾在說些什么。
莫風正站在艙頂眼觀四方,見著這船造型大氣,裝飾華美,想是什么富貴人家的船只,本不想去理會。可船只一路前行,這船便一路相隨。總是讓他有些警惕起來。便細看著船方的兩人……
一個應該是船頭,看他不時呼號著船丁搖櫓撐槁。另一個,卻是名女子,指著遠安號的魚尾,正不時得跟著船頭說些什么。
前面不遠,己經看到了沈府別苑高高的門樓。可前面引路的櫓船仍不打算停下,仍在一路引領著遠安號繼續前行。又行了不多遠,前面的水路分出了岔道。櫓船輕巧的一轉身,轉入了岔道。
胡老爹見狀收下了帆,向后面的船丁喝道:“轉左……”
船丁們聽到,便拉動了舵桿,動力臺“吱吱”的扭動了起來,遠安號隨之劃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拐入了岔道。
看著那只舫船卻也跟著轉了進來,莫風一皺眉,向下通知了周芷若姐妹留心,自己更是凝神戒備起來。
岔道并不太長,也并不寬,不過是對行兩船的寬度,進去百十步遠之后,竟見著一道木柵水門!
沈萬三家中的管事在櫓船上一招手。岸邊的望樓中便有人伸頭出來查看。見著是自家的船只,一揮手,自有看門人聽命開了門。
進了水門,前面竟是一小片做著港口的湖面!原來,這里才是沈萬三家的私家船港,大門前的碼頭,不過是臨時上下客人用的。
眼見著那后面的舫船也跟了進來,望樓上守衛的人竟還向著船首兩人行上了禮,莫風這才松下口氣,確認了這船果然是沈家的私船。
剛靠上岸,后面那船便跟了上來,方才船首那名女子高聲問道:“你們是哪里的船啊,怎得安了條尾巴?”
前面引路的管事這才看到后面的舫船,忙著行禮道:“見過五姐兒,這是老爺的師弟——盱眙沈家的船。”
“哦,即是沈師叔家的船,請他們先靠岸吧。”那五姐兒倒是個知禮的,一擺手,讓著遠安號先泊了碼位。
見靠上了岸,平安先跳上岸去,照應著船丁搬下行李。莫風卻尋到周芷兒問道:“那艙里的焦玉如何處置,請大奶奶示下。”
“綁好了,一并帶下去吧。”周芷兒見這里是沈家內港,船上不必留人看守,自家官人好似還要留著那焦玉有些用處。扔在艙里,萬一有什么變故卻不太好。
“是!”莫風一點頭,轉身下了艙去……
“是沈師叔家的嬸嬸么?”那個五姐兒這時候也下了船,看著周芷若姐妹的氣度打扮,不象是什么姨娘妾室,便行了個萬福問道。
“拙夫正是盱眙沈希瑞。這位是?”周芷若同時回了禮。
五姐兒見兩人應下聲來,倒是一愣,還是笑著回道:“我是沈家五姐兒,今日陪著嫂嫂去那歸元寺進香。剛巧趕上……這是……?”正說著,卻看到莫風拉著綁得結結實實的焦玉走下船來。
“回五小姐話,這是咱們在淮河上捉著的水匪。少爺留著還有些用處,這才綁著的。”莫風走上來,抱了抱拳,笑如春風得回道。
五姐兒聽著點點頭,這時身后舫船上卻又上來一位婦人,正是沈金的媳婦。女眷們見了面,不免又是一番禮數,好在雖是輩分差了一代,可年歲倒是差的不多。五姐兒看著莫風笑得和氣,便一直向著他打聽這船尾的作法與妙處。
“父親!我也想要只沈師叔那種生了尾巴的船兒。”
沈默正與沈萬三聊著些關于銅柱空調的改進意見,沈萬三聽到有一種更加溫和,不容易令孩子著涼的法子,也聽得很有趣味。這時候卻聽著廳外響起一句清朗的聲音,緊接著一名女子笑吟吟得走了進來。
沈默不由得擰頭看去。這女子生得不過十六七歲,穿著一身的藍色湖紗衣裙迎風立于廳門,骨肉均勻,身材飽滿,圓圓的臉兒笑得極甜,眉目之間一股兒教人說不出的喜氣,令人一見便有些開心的意味生了出來。
“這是為兄的五女沈嵐,打小叫著五姐兒的。”沈萬三見著這女子,臉上也是笑容盈盈,對著那五姐兒正色道:“先見過你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