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一臉的為難道:“這卻也不是沈氏子弟們不盡人情。我聽聞巡軍被賊人打得散了,現在所存不過十之二三,若要重組巡軍,這錢鈔上……”
“這個自是縣中承擔,如何有讓沈氏族人出人又出錢的道理!”谷通痛快道。
“那,一應的軍械、裝備……”
“達魯花赤大人去向州里調配,希瑞只管放心。但有所需,只管報上來,除了弓箭朝廷自有定數,至多不過十付八付而己,其它百人之內的裝配,當可如愿。”
“若是當真剿了賊人,那些繳獲……”
前面說的,都不過是公面的文章。這最關鍵的卻是后面……若是打完了仗,繳來的錢還留不到手……這生意可就虧大了!
谷通聽了這一問,臉上也是稍一遲疑,略一盤算之后,拍案道:“沈家拿命拼了來的戰果,自是全憑希瑞發配!這個我谷繹之保下了!回頭達魯花赤與縣尹大人那里,我自說去!”
沈默聽了這話,倒是動起心來……若是能收了戰利品,這生意,倒還做得。其它的好處多少再要上一些,怎么得也都有利頭了。
正想著,沈喜氣喘吁吁得跑了過來道:“少爺!哦不,老爺!咱們家的車隊,被人劫了!”
一語驚醒深思中的沈默,他一掌拍在案上,怒目圓睜著喝道:“誰這么大膽子,敢劫咱家車隊?!”
“咱們去定遠收石榴的車隊,回來時候,被人劫著了,車馬全被搶走,咱們的人也傷著兩人,一個是刀傷,還好不重;一個是棒傷,人還昏著,沒醒過來呢。”沈喜喘息著回道。
“劫咱們車的,是什么來路?”沈默惡狠狠得盯著沈喜問道。
“為首的是個姓華的,好象叫華英超。他平時就聚著一幫人舞槍弄棒,橫行鄉里。官府也不敢拿他怎么著。他的堂兄弟,便是原先西山村的,華英雄,華英杰兄弟倆……”
“原來竟是他們的親戚,這是要找我報仇的么?”沈默皺眉道。原來是西山村那個被自己彈JJ彈到半死的華英雄的堂兄,難怪要找自己尋仇了。
谷通聽著這半天,也聽出了些意思來。這沈默怕是與那姓華的有些過節,現在被人劫了沈家的車隊,看他這樣子,怕是馬上就要去報復回來的。想到這里,谷通眼中一亮,笑著起身道:“希瑞,此事往小了說,不過是因釁生事,多不過是搶掠財物;往大了說,也可說是聚眾生事,圖謀不軌……”
“嗯?”沈默聽出了點意思,還可是有點疑惑道:“可他是定遠縣轄下,便是謀反了,又與我何干?”
“希瑞若是沈老爺,自然與你無干;希瑞若是盱眙縣尉,事急從權,越境捕盜也不是沒有前例可循……”谷通這話倒也不是誆沈默來的,這年頭各縣巡軍不振,倒是少有什么越境捕盜的事情,自家一畝三分地兒能守好就不錯了。可擱著過去的縣尉,不少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元軍擔任,見著賊人,一鞭子催馬便沖殺過去了,哪里會管你這是什么地界!
“這樣……”沈默心中一動,這當了縣尉,可就是拿了執照的流氓,看誰不爽,直接滅了,再隨便栽個贓上去便是!按這谷師爺的說法,鄰縣的也照樣拿下了!定遠、滁州一帶多山匪,淮河一帶又多水匪,只是剿匪,倒也是門不錯的生意。
“希瑞,意下如何?”谷師爺胸有成竹,輕笑著問道。
“之前所說,再加個巡檢,便即成交!”沈默斷然道。
“成交?”谷通幾乎失笑起來,這位真當是做生意了?可嘴里也急忙跟上道:“就依希瑞,成交!”
元代縣尉一職,正九品,主捕盜之事。但其實是一個管理內容非常全面的職位,有些類似縣公安局長與武裝部長的結合。而巡檢,為從九品,主要的職責孔明捕盜。兩者之間不單純是從屬關系,縣尉象是進入縣領導班子的政法委書記之類,有一些日常的縣務工作,并且主要負責縣城的治安維持。而巡檢則是有些象外駐分局,派出所的職務,主要負責鄉野之中的治安。
沈默把這兩個職位一起要來,一個是方便自己行事。再一個自然也是為了嚴格控制這支巡軍。雖然一縣的巡軍不過數十人之額份,可要是緊緊掌握在自己手中,卻可以做出許多事來……
在谷通,這也算得是順水人情。縣中被張明鑒攻入了幾回,縣尉與巡檢都己經歿了兩撥,現在都是虛位以待不說……根本是沒人敢去出任!
雖是說定了事情,可沈默方才遠行歸家,谷師爺大名谷通,自是不能不通人情世故。沈默告了罪,這才去了后院去見那出世半月的一對孩兒。
星月姐妹一屋坐著月子,好在己見秋涼時節,倒也不至焐著。一對兒女并肩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望著面容酷肖自己的孩子,沈默心中柔軟的一片地方不禁涌出了些父愛來,輕輕在他們吹彈得破的面上吻了一口,這才笑著走去坐在星月姐妹的床邊,慰問道:“可辛苦你們了。生孩兒的時候,我竟不在家中。可都順利么?”
星月姐妹歲數己是二十出頭,比尋常人家十幾歲生育的情況順利了不少。是以生產倒沒什么特別的難度。聽著沈默慰問,卻還是都淚眼婆娑得回道:“星兒(月兒)無事,老爺出門在外才是辛苦。”
“孩兒們都很漂亮,不論是兒是女,我都喜歡得緊。”望著月兒眼中有些失落,沈默知道她是因為生了女兒的緣故,便開解道。
沈母在一邊笑著說道:“即是開了頭,后面自然是多多益善,先開花,后結果也是常有的。日后,還愁少得了兒子么?”
沈真聽著也是捋著胡須,笑而不語。
坐著跟星月姐妹說了些體己話兒,讓月子中的兩女心情好了許多。沈默又拿出帶回來的一些衣料首飾分賞二人。看著她們終于開心得笑了起來,這才起身去忙活其它事情。
沈府的事務倒是不多,別院那邊倒要去看一看,而且,馬上接任了縣尉,還要挑選一批家丁跟著自己就任。所以,沈默馬不停蹄得坐上馬車,起身去了別院。
別院的山門樓上,守望的家丁遠遠得看著四輪馬車駛來,前面駕車位上坐著的,一個是平安,一個是沈大力。當即便知道是沈默回來了,一抬手向著別院里吆喝起來:“老爺回來啦,快出來迎接!”
山門慢慢得打開,里面整齊得跑出兩只隊伍。在大門外羅列成排,手執木槍,肅然挺立得注視著沈默的馬車。
“大伙兒辛苦了!”沈默自車窗中伸出頭來,一揮手。
“老爺辛苦!”家丁們齊聲喝道。
看著馬車一路進了別院,兩隊家丁這才猛一立正,齊齊轉身,跟著馬車后面,魚貫跑入谷中。大門又再緩緩關了起來……
“這些是……?”看著操場上一干面目陌生的漢子,沈默有些猶疑道。
“老爺,這是信管家的主意。前陣兒不少地方受了澇災。便有人逃難到了咱們這里。信叔說,咱們人手不多,早晚是要多尋些幫手。便讓咱們挑了些有家小的收留了一些。”負責新人培訓的何福回稟道。
“嗯,信叔說的是。這些人訓練得怎樣了?”
“差不多能出新丁期了。只是沒見過陣仗,怕是還得磨礪磨礪才行。”何福望著自己一手訓練出的新丁,不無自豪的說道。
“嗯?怎么還有個銅臉的?”沈默看著隊伍中,有個漢子居然蓋著付銅制面具,不禁失笑道。這算是cosplay鬼丈夫么?
“那人是叫貴連的,是逃難到此,在附近山中尋野果的時候,失足跌下了谷中,臉鼻都摔得稀爛,我怕他嚇著谷里的家眷,便找人給他打著這個面具來蓋著。大伙兒現在都叫他鬼臉兒。”何福笑道:“這人身子結實,做事機靈,倒是擔了個十夫長。還有那個,叫毛貴的,原是沛縣的,家里遭了災,逃難到了邳縣,幸虧遇著了芝麻李放糧,才活了下來。可沒想到,后來官軍來了,要把他們歸還原籍。可回去了,并不再發糧,只是任大伙自生自滅。災民們就跟著官軍干了起來,他哥哥也死了,他就背著老娘一路逃到咱們這兒,被我收留了來。現在也是十夫長。”
“嗯,看著小伙兒挺精神。”沈默點點頭。
何福一聲喝道:“全體稍息,鬼臉,毛貴,你們過來!”
新丁營的漢子們便停下了操練,暫且休息起來。鬼臉與毛貴兩人,一路小跑得過了來。
“這位是咱們沈家的老爺。大伙兒吃的就是他的飯,穿的就是他的衣。日后,只能聽他的吩咐。可都明白了?”何福介紹道。
“見過老爺!”兩人齊聲單膝跪地,拜倒下來。
“嗯,都起來吧。”沈默并沒廢除這些跪禮,實際上,在這個時代,不讓人跪你,倒會教人疑心你的用意,惹來別人心里的不安。
沈默看看兩人,面上卻沒有什么表情。毛貴是個看著不到二十的小伙兒,身子看著不很壯實,可眼神倒是有些剛毅之象。鬼臉在嘴巴上面,全都蓋著一個銅皮的面具,看不清面容,在沈默的注視之下,眼神卻有些瑟縮起來。
“你們……都很不錯!”看了兩人一會兒工夫,沈默這才開口道:“大家離鄉背井,家破人亡。甚至象是鬼臉兄弟,還殘損了面容。這是天災,可也是人禍。”
毛貴當然認同沈默的說法,他的哥哥就死在一名元軍的長槍之下!聽到沈默的話,眼中不禁有些濕潤起來。鬼臉也好象是感傷著自己的面容,輕輕得點著頭。
“天災不可擋,人禍卻可避。我沈家打造這個別院,就是想要天災人禍之中,帶著大伙兒安穩求存,活下去,活得好。這個道理,你們可都聽何管事說過了?”
“小的聽說過了!”二人齊聲道。
“想要求存,想過上個好光景,就得敢去拼,敢去斗。剛才,何管事說的,你們吃我的飯,穿我的衣,這話,對也不對。”沈默鏗鏘有聲得說道:“飯也好,衣也好,天上不會憑白掉下來!我能帶著大伙兒去掙!可大伙兒也都要去拼!都明白這個道理嗎?”
“小的明白!跟著沈老爺,掙吃,掙穿,掙光景!”二人齊齊跪下道。
“好了,起身歸隊吧。”沈默一擺手。
兩人又是小跑著回去隊里,各自一聲喝令,兩只小隊又集合起來。
“跟著沈老爺,掙吃,掙穿,掙光景!”
齊聲的口號,在山谷中傳揚起來,回聲悠揚……
“何福,教得有一套。”沈默滿意得點點頭。
“這還不是老爺吩咐下來的嘛。俺只是照樣兒來管教著他們罷了。”何福受了夸,卻漲紅了臉,再沒了帶隊訓練時的兇悍之象。
沈默點點頭,繼續向著里面走去……茗娘還在別院里,己是許久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