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活軍,五胡十六國時期活躍于黃河南北的漢族武裝流民集團,被認為是中國古代最兇猛強勁的農民部隊。
乞活,顧名思義,亂世中乞求活命自保也,其悲壯凄慘情形可見一斑,只不過當年那些乞活軍大多是流民,少數領導者則是原并州的官吏,士大夫,士兵,如今這支宋慶麾下的乞活軍,則是那些參與了兩次叛亂,最終僥幸未死的東江叛軍。
孔有德沒有讀過書,尚可喜卻多少知道些掌故,對這乞活軍的名號自然也有所耳聞,他很喜歡這個名字,他既然喜歡,孔有德自然也會喜歡,孔將軍自從被宋慶打服氣了之后,整個人似乎變了很多,從前的暴脾氣基本上已經不復存在,粗口偶爾爆爆,但人卻十分和藹,哪怕就是罵街都要笑瞇瞇的,以至于宋慶最初以為這人被自己打傻了,還擔憂了一陣子。
不過后來他明白了,這家伙似乎有那么幾分重新做人的意思,只不過一時不得其法,才做出這種四不像的事情來,對這種情況宋慶自然不能坐視不管,金庸小說里那個裘千仞,也就是后來的慈恩和尚,就是因為想要重塑組我,卻沒走對路子,最終差點把自己逼瘋,甚至一燈大師到最后都沒徹底治好他,跟金輪法王的死戰,某種程度上就是在發泄中求死而已。
自己麾下一直都沒有歷史名將,宋慶雖說沒這方面的收集癖好,但好不容易弄來兩個,總不能看著孔有德誤入歧途,想想馬上要離開登州回徐州,這廝別在路上再犯病。干脆在這里治療一下。
他治療的方法也很簡單,直接暴揍孔有德一頓。
心動即行動,實干型的宋將軍立刻找到了孔有德,后者當時正在笑瞇瞇的跟士兵講道理。完全處在無防備狀態。宋將軍幾步上前飛起一腳,將他踹飛出去。飛在半空中的時候,孔有德臉上竟然還掛著笑容,可在徹底落地并且感到疼痛之后,他立刻像個被點燃的炮仗般爆發了。指著宋慶鼻子罵道:“你他娘找死是嗎?別以為把我打下馬來就能辱我!”
“你這不脾氣挺沖的嘛,裝什么和藹老婆婆啊?”宋慶陰陽怪氣道:“你也別以為拿個重塑人生當借口,就能在這惡心人,忍你好幾天了,五大三粗的糙漢,一天到晚在這兒裝和藹可親,你不覺得別扭嗎?”
“你……”孔有德頓時啞然。再看旁邊的耿仲明捂嘴偷笑,更覺得難為情,惱羞成怒道:“罷罷罷,那天剛跟李九成打了一場。原本就氣力不濟,今日再與你見個輸贏!”
“本將軍正閑的沒事做呢,放馬過來便是!”宋慶這話發自真心,他這幾天閑得發慌,大家都在準備回徐州的事情,關寧軍和京營也在安排返回各自駐地,同時這趟來山東有大批繳獲需要運走,因此都挺忙的,哪怕是祖大弼這號人,現在也假模假式的督促著手下干活兒,偏偏徐州兵各項素質很強,都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要他這個主將也沒什么用處,因此還就閑了下來,今日來給孔有德治病,原本就存了打一架的心思,如今見對方斗志很高,主動挑戰,頓時便大喜過望。
大家都是一馬勺攪合的同袍了,當然不方便動刀兵,于是變成了空手格斗,孔有德心中暗喜,他當年做曠工的時候,最擅長的就是空手搏斗,想想這宋慶軍戶出身,估計是從小習練兵器的,赤手空拳未必有多厲害,今日說不定可以報仇。
不過看看薛五等人的神色,似乎半點擔憂都沒有,反倒是都很同情的看著他,心中多少也有些犯嘀咕,難不成這宋慶手上功夫也很了得?帶著這種半信半疑的心情,他開始準備進攻,擺出一個很標準的起手式,卻見宋慶的姿勢更加奇怪,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拳法,如果非要歸類的話,多少有些岳家散手的意思,但宋慶的拳頭卻是縮成一團的。
看不出對方功夫路數,這無疑是很犯忌諱的事情,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當然不能慫包,一咬牙沖了上去,拳頭也高高的舉了起來,狠狠砸了出去,卻見宋慶不架不擋,頭卻異常靈活的閃了過去,這一拳頓時落了空,正要收回來時,宋慶向前挪了半步,拿肩膀在他身上狠狠撞了一下,孔有德沒有準備,下盤也不算穩當,頓時被撞得倒退連連。
看樣子,還真有點本事!
這是孔有德此刻的內心寫照,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是他第一也是最后一次攻擊,后面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宋慶在將他撞出去之后,立刻像只豹子似的竄了上來,跟著就是一記側踹,孔有德只覺得自己心口發悶,人好像也在空中飄浮,隨即重重摔在地上,當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宋慶已經泰山壓頂般砸了下來,那碩大的膝蓋看得他一陣頭暈目眩。
宋慶體重大約一百八左右,鎧甲還有二十斤上下,好在最后那下連招只是做個樣子,否則這兩百斤的份量砸下來,孔將軍即便不死也得半殘,經了這么一遭之后,他也算斷了這打回去的念頭,剛剛那腳踹的他心肝脾胃都快位移了,再打下去也沒有絲毫意義,宋慶的意思他也很明白,無非是讓他不要裝孫子,從前如何現在還如何就是,不必強迫自己做那些不喜歡做的事情,其實他自己也不喜歡,這幾天都覺得渾身別扭,挨了這頓打之后,反倒是也足夠促使他下決心了。
從第二天起,那個大嗓門的孔將軍回來了,乞活軍的兵卒也都放下了心,他們這些年其實早被罵皮實了,孔有德突然變得慈眉善目,大家反倒是很不適應。總覺得將軍那張笑臉下藏著無窮無盡的詭異,如今恢復正常,軍心自然穩定。
最大的隱患解除,宋慶也不想在登州繼續耽擱。看看祖大壽和京營的人也都收拾停當。便召開了一個盛大的酒肉席面,大家吃喝一通之后依依話別。各自帶兵返回駐地,宋慶也總算可以回到闊別小半年的徐州。
這次和之前從京城回去不同,當初可是這些徐州子弟頭一次出遠門,在京城又是打的挺慘。那種思想之情幾乎充斥全身,才剛剛走到山東地界,不少人就已經開始哭哭啼啼的說起家鄉的樣子,甚至有人每天就靠著聊家鄉菜過日子。
如今卻不一樣,有了之前那次的經歷,大伙兒早已經習慣了,雖說這一趟也死了不少人。但見慣刀光血影的兵士們全都不太當回事了,甚至也都不太想家,加上登州離著徐州本就不遠,也都知道過幾日就能走回去。整個大隊半點沒有悲傷情緒,反倒是因為都得了不少銀子,情緒相當激動,東江兵們死里逃生,同樣也很興奮,唯一情緒低落的可能也就是邳州衛。
對于這個很特殊的存在,宋慶同樣是非常在意的,如果只是從前那個邳州衛,從前的那個胡捷,他最多將對方當成是商業伙伴,而且還是處在絕對從屬位置,只能給徐州衛打下手當碎催的存在,根本就談不上什么尊重,不坑他們就不錯了。
可如今這個心思早已經沒有了,陣亡的一起六百多邳州衛軍戶,還有那個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胡捷,已經用自己的刀子和鮮血,為整個邳州衛的軍戶們正名,也贏得了宋慶的尊重,如今見他們這人數最少的一隊似乎情緒有些波動,趕忙找上了胡捷,問道:“胡老哥,這趟回邳州之后,有什么事情盡管開口,兄弟這邊保證幫忙幫到底,沒什么可擔心的!”
說沒什么可擔心的,其實就是南直隸那邊的事情,這種大事宋慶當然不會瞞著胡捷,從宋虎那邊得到消息后,立刻便跟他說了,胡捷自然也覺得緊張,他如今打仗殺人的膽子倒是練出來了,但對上官的膽子卻依然沒練出來,比不得宋慶為了前程敢于毫不猶豫的斬殺上官,甚至越境殺掉別人的上官,他可實在是沒有這么大膽子,因此毫不意外的緊張起來。
宋慶自然曉得他這番心思,胡捷這種性格其實也很正常,國人素來安分守己,大多數其實都是這樣,趕上太平盛世老老實實過日子,趕上亂世末世也還是這個心思,像孔有德那幫人絕對屬于少數,胡捷才是大多數人的真實寫照。
見這位老伙計臉色依然不太好看,宋慶只得再次安慰道:“你這事其實不難解決,無非是于大人跟人家鬧意氣,他們神仙打架,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跟著遭殃,可你老哥別忘了,如今兄弟是三品參將,你也是有爵位的人,連皇上家的飯都吃過了,可不是剛從徐州邳州出來那會兒了,那邊未必就敢把咱們怎么樣,若是實在不行,不是還有兄弟我呢!”
胡捷苦著臉道:“可那邊說是大人物,南京那邊雖說比不上京師,但也不是好對付的!”
“放心就是,大人物又如何,咱如今也是大人物!”宋慶毫不在意的擺擺手道:“你回去之后先打聽打聽到底是誰在從中作梗,包括那個什么大人物,查出個子丑寅卯來,然后給兄弟傳個信,真要是非把咱往死路上逼,我這邊上萬口人,上萬把刀,那也不是吃素的,孔有德這次的事情你也看到了,說白了就是上官逼出來的,朝廷往后定然會嚴防此事,對咱這些帶兵的會越來越寬和,輕易不會威逼過甚,只要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應該就不會有問題!”
“你要這么說,倒是也有幾分道理!”胡捷似乎也明白過來,孔有德這次的事情震動天下,朝廷定然會留了心,對帶兵將領嚴防死守是一方面,但同時各項事務也都會從寬處理,輕易不敢再太過逼迫,否則天知道會不會再出現一個孔有德,如今宋慶手下數千人馬,加上那個乞活軍足有上萬,宋虎和王昌也都擁兵數千,自己這個指揮使同樣如此,這樣的力量若是再站不穩當,那大家直接抹脖子好了,況且宋慶做事風格他也知道,真要是誰把他逼急了,保證派人去南直隸下手。
事情想透亮了,胡捷也放下心來,開始跟宋慶商討回去之后練兵的事情,兩人商議過后,決定將徐州到邳州中間那塊地方用上,建立一個新的大校場,到時候各部都在那邊操練,也算是重新起個爐灶,真正和原本的衛所制度脫離出去,當然這基本上全是宋慶的主意,胡捷只是負責提供具體意見的,畢竟這也關系到他的邳州衛,很多細微東西他更加熟悉。
一路聊著如何建立新營頭的事情,不知不覺隊伍已經到了沛縣,老遠便看到當地官員恭恭敬敬的迎候在城門口,除此之外還有丁魁帶著的兩百士卒,也都在外面等候,規模比起之前入衛京師那次還要大了幾分。
宋慶忽然意識到,自己今非昔比了,做了這個三品參將之后,不單單是手上多了幾千兵馬,在地方上說話的分量也不一樣了,上次他不過是孫伯平麾下的一個勇猛的千戶,最多能算個皇帝欽點的營頭,沛縣知縣雖然客氣,但更多是看在孫伯平和遠在京城的皇帝面上,可如今這個迎接的聲勢,卻完全是沖著他宋慶來的,或者說是沖著宋參將來的。
兩年多的工夫,到處拳打腳踢,到處舍生忘死,總算是打出一份家業來,自己在這個時代也算是徹底扎穩了根基,宋慶多少有幾分得意,但更多的卻是感慨,不過這等場面見得多了,倒是也能很快恢復正常,身姿矯健的下了戰馬,老遠朝著人群深深一躬,掛著絕對標準的職業性微笑,朝著遠處前來迎接的人群走去,走向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