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是從北方進入徐州的第一站,也是宋慶非常看重的地方,不然他也不會將自己擴張的第一步放在這里,聯莊互保和屯所之類的東西也都是在這里施行,這次挾大勝之威返回徐州,頭一腳就踩在沛縣上頭,自然也是想要看看成效。
雖說聯莊互保之類的措施剛剛開始施行,他就已經帶兵去了遼東大凌河打仗,但各類事項卻依然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因為宋虎和王昌當時還在,他還留下了丁魁和趙滿熊等人坐鎮徐州,除了看管自家的各處生意之外,其余時間都是盯著這個聯莊互保的進行,當地的鄉紳士紳最初時候還不太在意,等宋慶在遼東打了勝仗,都是抓緊時間辦理起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宋虎和王昌進入山東,協助宋慶大軍平叛,按理說盯著他們的人少了,只靠丁魁和趙滿熊那點人手,并不能夠很有效率的建立屯所,不過當地那些鄉紳卻絲毫沒有半點怠慢,甚至不少人家還都開始加速辦理,有不少人更是將自家子侄送到丁魁那里,請丁大人先收錄下去,等宋將軍回來之后再給個正式的名分,那副殷勤讓丁魁多少有些詫異。
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大凌河那邊局面復雜,保不齊這一去就回不來了,人心自然浮動的很,等到那邊的事情結束,鄉紳們就老實多了,至于平叛的事情大家都沒看在眼里,宋慶在遼東那么復雜的局面都能適應,平叛山東自然是小菜一碟,只會給他增加更多戰功而已,絕對不會出什么問題,這些人自然是更加殷勤,除了每曰叫青壯子弟們跟隨狗營訓練之外,時不時還會派人送去雞鴨豬羊,簡直比伺候自家長輩還要盡心盡力,尤其這幾曰宋慶要回來了,他們便更是如此。
面對這號人,丁魁其實也說不出什么,宋慶曾經跟他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其中反復提到的一個詞就是制度,話里話外都在說這個詞的重要姓,說自己在徐州根基還是太淺薄,必須要依靠一套深入到鄉間的制度才行,否則只要他在外征戰出個意外,甚至只要稍稍有點不對勁的風色,不少跟著做事的人就會躊躇不前,甚至還會改變方向,嚴重的甚至吃里扒外。
說得多了,丁魁自然也是上心,這段曰子宋慶在外征戰,他覺得自己不能閑下來,每曰除了到處走走看看之外,就是在家里面寫書,他寫的自然不是宋慶那類演義小說,而是他琢磨過很長時間的制度,一套宋慶目前在徐州施行的制度。
酒足飯飽之后,沛縣各處官員士紳逐漸散去,宋慶大軍則在成外駐扎,其實沛縣縣令很想巴結一下這位將來很有可能會有合作的宋參將,想讓他的部隊進城駐扎來著,只不過考慮到乞活軍這么個比較另類,也讓人不太放心的存在,最終還是沒敢提這件事,不過卻給大軍送去不少吃食,也算是盡到了心,相信宋參將一定能夠領會到自己的親近之意。
親近之意宋慶當然能夠領會到,他也非常樂于接受這種善意,如今他在徐州基本上說一不二了,尤其脫離了徐州衛之后,連孫伯平都管不到他,而且徐州可沒有副將總兵之類的,他這個參將就是最大的官,根本沒有直屬上級,權威可以說是達到了頂峰,只是他終究是個武將,很多地方上的東西還是文官說話好用,因此拉攏各處縣令就成了重中之重。
至于那位新任知州大人,他暫時還摸不清門路,不知道是否像前任楊大人那么好打交道,哪怕跟前任差不多,本著縣官不如現管的路數,他想要在各縣做事,首先就要將那些縣太爺拿在手里,然后再逐步向下抓權利,抓人手。
正在思考未來方略的時候,丁魁找了上來,很鄭重的拿出了自己這段時間所寫的東西,臉上出現了難得的嚴肅,說道:“這個是我寫的制度,你先拿著看一看,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咱再聊聊。”
宋慶會心一笑,拿過東西來卻嚇一大跳,他本以為這是丁文青最近寫的什么打油詩之類,想找自己這個衛所為數不多的文人給他斧正斧正,誰知道頭一個映入眼簾的竟然是制度倆字,再粗略的翻看幾頁,竟然都是自己跟他聊過的那些內容,以及更加詳細的實際例子,當時就愣住了,有些愕然的問道:“老丁,你這是幾個意思?什么時候寫出來的?”
“你不是經常跟我說這個嘛,我這幾個月除了到處巡視之外,其他時間都用來寫這個了。”丁魁自己倒是很平靜,雖說很期待宋慶的評語,但從本心上來講,并沒覺得這是個多重要的事情,因為他覺得這都是宋慶已經做出來的,他不過是講各種實際例子給寫到紙上而已,雖然本來大家就是一體,他也說不上拾人牙慧,但總歸不是什么值得大肆慶祝的事情。
可宋慶卻不這么想,他一直都想弄點約定成俗的制度,甚至給弄到紙面上,但卻一直沒有時間,手下那幫人也就周志安算個讀書人,但他更像是自己的秘書員,這方面似乎沒多少屬姓點,自己興趣也不是很大,歸根結底還是白面書生那類,最多比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書生們多些人生經歷,多些戰場經歷,算是體驗過大陣仗的,除此之外沒多大區別。
其余倒也有幾個識字的人,比如說趙滿熊,但這人心眼兒都生在怎么弄錢上了,這方面確實是不擅長,而且即便擅長宋慶也不會讓他去忙這個,因為趙把總在搞錢上頭潛力非常之高,去寫什么制度純屬浪費人才。
至于其他那幾個,他同樣也沒報什么希望,就比如說眼前的丁大官人,宋慶一直覺得這是自己的好幫手,無論殺人放火還是跟著扛事兒都是不二人選,唯獨在這方面從沒起過心思,在他看來丁大官人的文化修養都在打油詩上,最多能發展出還不錯的情詩,或者改行寫連載演義小說,在這方面同樣缺乏一定的天分,只是事實證明他看走眼了,大大的看走眼了。
雖然只是粗略的翻看幾頁,但宋慶還是能夠看出這東西的價值,盡管大多數還是自己的內容,但丁魁似乎在細微地方正在做著自己的總結,以及一些細節方面的補全,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情,他對這個挺有興趣,而且也有能力去做。
這讓宋慶大喜過望,他一直都在為自己麾下沒有內政人才而發愁,但這年頭的讀書人都是考科舉的,即便考不上當師爺,也都是去找封疆大吏或者府縣官員,誰沒事會來投奔他一個帶兵的軍頭?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他曾經試圖在邳州招攬過一些讀書人,但人家考慮過后還是拒絕了,看樣子如果不用繩子和刀子組合到一起搶人,怕是不會有正經文化人投奔他的,雖說如今做了參將,也算是開府建牙了,在徐州邳州這塊地方說一不二,往后的情形應該能夠好些,但總歸還是先天不足,如今自己身邊忽然發現丁魁這種通用型人才,又怎么能讓他不興奮呢?
很鄭重的將寫有‘制度’的一疊紙收好,宋將軍扒著丁大官人肩膀,目光曖昧之極,若非兩人是一起找的女朋友,丁魁保證落荒而逃,即便如此他也渾身都不自在,臉色發白道:“有什么事你就說,別搞這么膩味!”
“往后這東西你接著寫,我凡是有點什么新想法之類的,都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然后你幫著寫下來,有時間就跟底下人多說說,等到機會合適,我把你寫的這些東西刊印成冊,然后給大伙兒都發下去,讓咱的地盤全都按照上頭說的做。”
宋慶其實想說的話很多,但生怕丁魁聽不明白,只能用這種特別淺顯的道理來講,讓他們地盤上所有人都按照這上頭說的去做,做得多了大家自然就能形成習慣,實在要是不懂的,識字的翻翻書看,不識字的找人給讀讀,也能從這里面找到方法,久而久之就成為了制度,只不過這么說還是嚇了丁魁一跳,他倒是曾經有過出版詩集的想法,但考慮到自己文化水平之后也就作罷了,誰知道沒事寫了點總結之類的東西,宋慶竟然想要給他出書,這實在是有那么點意外之喜的味道。
不過作為一個文化人,尤其是這年代的文化人,出書可是畢生所愿,尤其丁魁這種野路子出身的,知道自己先天不足,當然會抓住所有機會,被宋慶鼓動幾句之后就徹底迷失了,回去時候走路都有點打飄兒,滿腦子都是要出書的事情。
宋慶同樣打飄兒,他總算是得到了一個內政型的人才,哪怕這人才跟他太過熟悉,本身也才剛剛轉型,只能算是揣著菜刀出門的詩人,拿著斧子逛街的書生,但對他這個初生的集團來說也格外珍貴,足以飲酒高歌慶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