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嬤嬤是虞氏的陪房丫頭,雖說年紀一大把,但人長得精神。兩個兒子都在右相府里任管事,老伴早在二十年前就過世了,日子倒也過得逍遙。三年前,虞氏允她回鄉養老,可她的孫兒早已長大成人,在家也是閑不住,不過呆了三個月,便又回右相府來,相陪在虞氏身邊。
黃昏,江舜誠(右相)回府。
虞氏為他褪下官袍,換了身深藍色的隨常衣袍,張羅著布了一桌酒菜。
晚食尚未用完,有下人陸續來稟,平日里與他交好的官員拜謁。常來的多是相好的慕僚,更有幾個是他的學生。
“相爺,禮部胡侍郎求見!”
虞氏不由脫口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是不是嫌我女兒躲過一劫礙了他的事兒。”
江舜誠知妻子素來說話在他面前直來直去,那些算計、伎倆一概用到外人身邊。胡、江兩家雖算不得如何交好,可一向并未交惡,虞氏早已恨得咬碎銀牙。“相爺,妾實在忍不下這口氣!我家素妍哪里招惹了胡家,素妍平日是頑皮了一些,可每每出門做客,也是大方得體的。就算她做錯了什么,他們怎能害我女兒性命。”
江舜誠聽內里定是有事。素知妻子,向來不會發莫名的怒火,對來人道:“告訴胡侍郎,今兒我累了,有事朝上再議,請他回府。”
下人應聲離去。
田嬤嬤見虞氏激動,斥退左右,將今兒的事在青嬤嬤的原話基礎上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經她一說,兩個小女孩交換肚兜義結金蘭就成了頗具用心的謀算人命。
江舜誠聽得怒火燃燒,朝堂上不和,當面爭執即可,怎能算計到對方兒女身上。誰都知道江舜誠想生女兒,兒子好幾個,四十多歲才得了個寶貝女兒,平日里寵得像掌上明珠,現下被人算計險些丟了性命。
“你們……沒弄錯吧?”
若在過往,江舜誠會認為是女人間的爭斗,牽扯到自己的女兒,還是覺得匪夷所思,況且對方還是個十歲的小女孩,是他看著出生、看著長大的胡香靈。
“相爺這話難不成是妾身騙人么?我活了大半輩子的人,要去說一個孩子的壞話。藥膏我已帶回,你若不信,只管拿去找太醫辯別。我難過的是素妍如此單純,礙著他們何事,要三番兩次害她。”
虞氏一想到此事,就憤怒得無法控抑,如點著的鞭炮,噼哩啪啦地說了起來,恨不得將胡長齡撕裂吃肉。
可惡!
可惡!
這事,絕不能就此算了。
虞氏又氣又恨,素妍昏迷幾日,險些就邁不過這道生死門檻。鬼門關過了,胡家又送了毀人容貌的藥膏。
江舜誠看著手里的藥膏,低吼道:“太太放心,敢害我江舜誠的女兒,我要他付出代價。他胡長齡算個什么東西,自恃寫得一手好字,便目中無人,我朝擅于書法的大有人在。這些年要不是老夫念在同屆得中的情分,為他擋去麻煩,他豈有現下這般輕松。既敢害我女兒,恐是早投了旁人庇護。”
虞氏想到女兒這一遭受的病痛,昏迷不醒那幾日,嚇得她也跟著丟了半條命,心疼得落下淚來。
江舜誠安慰了幾句:“太太別難過,我心里有數。有郎中說小六中的是‘睡美人’?”
田嬤嬤道:“之前誰也瞧不出來,還是小姐說的呢。”
虞氏低低抽泣:“平時瞧著妍姐兒是個頑皮的,她倒有心,年前去天龍寺敬香,偶然聽幾位官太太閑聊的話,就記在心里,說是前朝哪位娘娘中的便是這‘睡美人’,后來尋了西歧的郎中,方才得解。今兒令下人們遍城尋了個西歧郎中來,正在配藥,說是三日后就能給小六解掉。”
江舜誠伸手輕拍著虞氏的后背,暖聲道:“家里人多,你辛苦了。好好兒的,小六怎的就中毒了?”
不等虞氏答話,他沉吟道:“老大已令人徹查此事,唉,怎么越發不太平。”
虞氏抹著淚,“妍姐兒那事,要與她細說么?這孩子一直拿胡香靈當姐妹一般,只怕知曉,又要傷心一場。”
“有些事得與她細說方好。你讓青嬤嬤告訴她吧。”江舜誠此刻憶起老二家的姑娘,“我給老二寫封信,讓他派人把展顏送回來。邊城風大,哪里是姑娘家呆的地方,展顏只比素妍小兩歲,她們姑侄許能做個伴。”
虞氏止住抽泣,望著江舜誠,別人家的姑娘再好,到底靠不住,就似胡香靈,素妍待她夠好,卻生了害人之心。“這事兒我亦想過,只怕二兒媳舍不得。實在不行,就把我妹妹的女兒從老家接來,上回妹妹來信,還說要我替她女兒在皇城尋個好人家。那姑娘人懂事、溫順,讓她帶帶素妍,也是好的。姐妹間說話有時比長輩說管用。”
有下人站在門外催促,“相爺,幾位大人已恭候多時。”
每到沐休日,江舜誠就忙著與幕僚相聚、謀劃,說的都是如何打壓對手之事。
江舜誠道:“馬上就去。”心疼地看著虞氏,“你且與大兒媳商議一下,著實不行讓大兒媳娘家的侄女詩寧過府陪陪素妍。你不要擔心,素妍到底是個女孩子,如何闖禍,也不會掀不了屋頂。”
這便是江舜誠寵女兒,嚴教兒子的緣故,在他眼里女孩子到底是溫和得體的,再皮也只是幼時,稍大些只會收斂。
“你……”都道她慣女兒,可江舜誠慣起女兒來,比她更過分。虞氏欲再分辯幾句,江舜誠已急急地出了房門,帶著下人往書房那邊去。
虞氏難過一陣:“素妍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打小身子弱不說,你瞧她最近經歷的事,卻是她幾個哥哥都不曾遇過的。”
“太太安心,老奴瞧著,小姐如今懂事多了。這些日子呆在得月閣,硬是沒有哭鬧,更沒捉弄、欺負丫頭。”
虞氏令丫頭打了熱水,凈了臉,道:“大爺與相爺議完事后,讓大爺到我這兒來一趟。”
“是。”丫頭正要離開,虞氏又道:“等等!”
想到那藥膏的事,許江舜誠還要請太醫再看,且由他看過再說。到時候,一旦證實高太醫所言,不屑她說什么,江舜誠就饒不得胡長齡,她又何苦再多此一舉。后宅的事,由她做主,府外的事自有江舜誠與長子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