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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武厲斥:“你今日做得太過分了,居然把弱水往死路上逼。”朱武從來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可今日因為弱水打他一記耳光。
“曾經以為,你會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只是沒有想到,你怎能做這種事。你怎么能……”朱武想斥罵幾句,現在素妍生死難卜,再多的話已經是無益。
“你祖父已為你和寧西郡主賜婚,你府中有那么多的女人,你卻還想得到弱水,你這是貪心不足。被人拒絕,就要將人往死路上逼,哪是大丈夫所為?你今日令為師太失望了!你不該去逼一個柔弱女子,更不該去逼你自己的師妹。
弱水遠去西北大半年,你沒處理好自己的事,為師真的懷疑你的能力。她給過你機會,是你沒有好好把握,你也怨不得她,只能怪你自己。今日鬧出這種事來,只怕很快就要傳到你祖父那里。這么多年,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為師豈能不做。就連弱水都能看透你的心思,我又怎么不知道。”
吳王沉吟道:“本殿的……心思?”
朱武回過身來,微瞇著眼睛,“你明知道弱水不想嫁給皇子、皇嫡長孫,你如果對他真有心思,早就放下自己的身份。可你沒有,一沒有趕那些姬妾離開;二更沒有放下你現在所擁的一切。不放開這些,只能說明一件事,那便是你什么都想要。你想要皇位,亦想要美人。太貪心了!”
到底是他的先生,就算他不說,對方也能看得通透。
吳王心下一顫,從來沒有這樣點破明言過。
“那日。弱水與我說,西歧拓跋昭的瘸軍師是個人才,如今還關在天牢里。你若有心,將他搭救出來,為你所用,要打動他,便是治好他的瘸腿。”
素妍竟知道他的心思,從來都知道。
朱武道:“弱水說,要我教你做個好皇帝,在她心里。對你敬重有加。本不想管你這些煩心事。可看在弱水的面上,為師再指點你一二,今日你逼迫弱水的事。很快就會傳到宮里,在皇上沒有龍顏大怒前,入宮請罪g住了,你要表現出自己是情深的緣故,但為了大局。你愿意成全弱水,從此視她為師妹,再不得為難。”
素妍要幫他,而他卻傷害著她。
他從來沒有干過如此瘋狂的事,為了她,千里追尋;為了她。居然說出那等霸道不講理的話。
吳王心里越發凌亂,眼珠轉動著,那是倍加不安。
“怎么?你不樂意放手?”
吳王看著朱武責備和探究的目光:“先生。我不明白,弱水到底怎么想的?”
“剛才過來的時候,聽說她已無大礙,太醫說幸而是冬日,衣衫厚重。傷口并不深,假以時日便可康復。”朱武到底是不忍心看他自責。“有什么不明白的,待日后弱水康復,你自問她。”
吳王抱拳:“謝先生指點迷津。”
朱武調頭往清音軒移去,他以為自己是最了解吳王的,那日弱水與他閑聊,說吳王有登帝之心,他還不信,今兒如此一說,還真有此意。活了大半輩子,他竟不如一個小丫頭會看人。
吳王經過如意堂時,江家兄弟們站在院門口張望,江家傳子輩的子孫、奶奶們都已到齊了,一個個神色緊張。
展顏見吳王過來,神色里掠過幾分敵意。
柳飛飛干脆攔住去路:“吳王殿下,你到底與我師姐說了什么,她那樣一個灑脫、豁達的人,竟能被你逼得自盡?”
吳王從柳飛飛的身邊越過,生生踩踏在徑畔的月季上,任月季的花刺刮劃著衣袂,不管不顧,直往前行。
“你離我師姐遠點,枉費師姐還在朱先生面前為你說話,為你打算,你便是這樣對待師姐的,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江書鵬從二門處歸回,見到迎面走來的吳王,抱拳行禮,“吳王殿下要離開么?”
吳王冷應一聲。
江書鵬這人給吳王的感覺很不一樣,他不會刻意巴結一個人,也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怨恨一個人。就似現在,吳王傷了他心愛的妹妹,亦能淡定自如。
“吳王殿下,小妹已無大礙,太醫說慶幸傷口不深,養上一月就能康復。只是家母被嚇得半死,人雖醒來了,還守著小妹哭呢。小妹的事,你勿須往心里去。琰世子離開的時候也說了,叫我們不要怨恨你、為難你。這件事,我們大家都會當成沒有發生過。家父已經下令,不允此事傳揚出去。吳王殿下走好!”
江書鵬彬彬有禮,這樣的不卑不亢,波瀾不驚,反讓吳王覺得詫異。
難怪有人說,江書鵬是江舜誠所有兒子里最優秀的一個,不僅字好、才學好,就連待人處事也極是溫潤。
吳王總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亦或是江書鵬掩藏得太好,“你真的不怪本殿?”
他笑得溫文爾雅,“說不怪是不可能的,你亦瞧見了我們眾兄弟就這一個妹妹,全家上下都視若珍寶,誰不心疼呢。現在無事了,我恨你又有何益?小妹留下話,不許怪你。我想小妹這么做,自有她的緣由。做妹妹尚能寬宏待人,身為兄長,又怎能小肚雞腸。今日若有得罪了吳王殿下之處,還請恕罪!”
明明是他咄咄逼人,分明是他險些逼殺了人,竟與他賠禮。
吳王只覺江書鵬的所言所行,都帶著幾許譏諷,偏偏又是如此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竟讓他怨怪不得。吳王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提著袍子出了二門,再行幾十步,出了大門,躍上追月,攜著侍衛消失在黃昏的風里。
皇帝正用夜點,賢妃特意下廚為皇帝熬制美味八寶粥,另有兩疊她親手制作的糕點。皇帝吃了幾口,甚覺無味。
賢妃笑容微微地道:“皇上,晚膳就未用多少,再吃兩口,臣妾可是熬了近兩個時辰呢。”
整個后宮都知賢妃,人如其封號“賢”,是眾多妃嬪里最為賢惠的一個,性子又最溫婉,入宮二十余年,寵冠后宮。
皇帝本已放下,又被賢妃捧著銀嵌翡翠玉碗遞了過來。他只手接過,繼續用調羹盛著粥吃,一下又一下,每吃一下,賢妃都似得了最豐厚的獎勵,眼里蓄著喜色。
“啟稟皇上,吳王求見!”
“宣!”
吳王進入養心殿,跪于中央,雙手捧過荊條,垂著腦袋:“請皇祖父責罰!”
皇帝怔了一下,半碗遞給賢妃,賢妃接過。
“怎么回事?”皇帝不明白,明兒就是除夕了還能出甚事。
吳王抬頭,迎視著皇帝,輸人不輸陣,氣勢依然,“孫兒對師妹弱水一往情深,聽說她要嫁給宇文琰,孫兒一時沒有按捺住就闖了右相府,說了一些激動的話,沒想……她竟然……”
皇帝知道吳王的心思,不就是念著素妍才不肯回吳王府。“把話說完。”
吳王略顯遲疑,但還是爽朗地道:“孫兒不知她原是剛烈性子,居然舉劍自刎!”
賢妃低呼一聲。
能把一個人說得舉劍自刎,尤其是江素妍那樣的女子。皇帝一驚,抓起龍案上的杯盞,抬手砸在地上:“混賬!你到底說了什么,竟把一個大活人給逼死?她是尋常女子么,她是平復西北戰事的功臣,你把人給逼死了……”
滿朝文武定會嘩然,天下百姓又如何看待皇家。
素妍立有軍功,無論多有才華,在百姓眼里也只是一個女子,是一個弱者。
吳王俯身于地:“回皇祖父話,太醫已經診斷過,傷口不深,并無大礙!”
“此事傳揚出去,你讓皇家顏面何存?”
幸好沒有鬧出人命,要真是死了,江舜誠父子指定心生怨恨。
“孫兒待她一片癡情,請皇祖父明鑒!事已至此,還請皇祖父責罰。孫兒認識她在前,卻被宇文琰橫刀奪愛,孫兒不甘心,今見她與宇文琰真心相愛,孫兒已死心了。
孫兒不明白,孫兒武功學識樣樣皆在宇文琰之上,她怎瞧上宇文琰,激動之時,言語偏激,多有羞辱之意,沒想她竟這么剛烈。
孫兒年幼失父,從未遇到過這等事,亦無人告訴孫兒應當如何處置此事。請皇祖父教導孫兒!任打任罰,孫兒絕無怨言。
此次孫兒幡然醒悟,情感之事不容強迫,更不能一廂情愿,孫兒愿成全弱水。孫兒愿聽從祖父之命,迎娶楊氏女為正妃,從今往后,孫兒定聽從祖父教導。請祖父教我!”
皇帝對賢妃道:“退下!”
賢妃欠身:“臣妾告退。”
大殿上,除了大總管便是皇帝祖孫倆。
皇帝正襟端坐,一動不動地審視著吳王。“這回你真想明白了?”
任有怒火三千,此刻見他態度真誠,皇帝也怨怪不出。
誰不曾年輕過,他在年輕時不也犯了大錯,害了兄弟手足的性命,即便那是一個最無辜的兄弟,依舊落得妻小慘死的下場。
而吳王,到底是先皇后留在世間的血脈,是乾明太子唯一的兒子。
他無法責怪。若吳王真行事有差,那亦他的責任,是他沒有教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