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臘月初六,已是嚴寒天氣,往后這個時候皇城早就下雪了。
無名子朗聲道:“之前講授的四派詩歌,無論哪一派,都得有其情,有其景,盡皆說明一件事,便是不能讀死書,要領略山河豪邁,感悟百姓疾苦……”
末了,道:“各位都散去吧!貧道也要歇下了。”
說完之后,他徑直折入內室,穿過小耳房就到了。
周遜低聲道:“還有三種派別的詩詞沒講呢。”
“唉,忘了問道長,下半場課什么時候講?”
江舜誠父子得入宮朝會,眾學子們也是一夜未說,小聲議論著出了青竹苑。
鄭晗看著已經睡得香甜的素妍,“你說你不會詩詞,是不是騙人的?”
素妍一臉恬靜。
佑正元年臘月初六,皇城才子、名士們回到書院,無名子道長的聲名就傳出去了。這位道長,并非俗世道士,而是一個才高八斗之人,歷史人物、典籍、詩詞無一不精,聽他一堂課,勝讀十年書。
朱武聽了周遜和唐觀對無名子很是佩服,其他幾位他相熟才子的贊譽頗高。
“他是個道士?”朱武一臉驚詫。
周遜道:“此人的才華絕對在我族叔之上,不亞于先生。”
不比他差,這人是誰?
附庸?白峰?謝文杰……
這幾個的年齡,素妍那丫頭嘴堅如石,硬是一個字也不說。
一定是這三人里的一個。
朱武聽素妍說過,白玉笙是個老者。且年歲已高,只能是這三人里的一個。
有這樣的高人在世,當然不能錯過,他得去拜會,討論討論詩詞也是好的。
江傳良還說“聽無名子道長的課,我那兩個不會寫詩詞的堂兄弟,居然也寫出像模像樣,頗有韻味風格的詩詞。厲害呀……”他順道念了江傳遠、江傳達寫的詩詞,眾人一聽,還真是好詩,雖難與才子、名士的相比,可確有韻味。
這人太厲害了!
朱武頂著風雪,離了皇城書院騎馬就往文忠候府奔。
素妍醒來時,已經是近午時分。
無名子在青竹苑的院子里習練劍術。素妍立在窗前,看著一圈圈的劍光四溢,只覺他越發像個神人,好在早前多有接觸,素妍又覺得其實無名子就是一個人,只不過比尋常多了些才華。
她攏攏衣襟,笑微微地出了偏廳。
鄭晗天亮后就離開了。留了幾句話下來,多是說她走時瞧素妍睡得香,沒好打擾,很感謝來江家做客,收獲頗豐。
江舜誠父子已經先一步進來了,抱了抱拳,喚聲“道長”,“今兒天冷了,昨晚讓內人、媳們趕了件御寒道袍給道長,請道長收下。”
無名子應了一聲。看了顏色,也是灰白色的,伸手拿過,“還不錯,貧道且試試。”
正冷著呢,在屋里不覺,一出來就凍得嗖嗖發冷。
無名子帶著冬袍進了屋子,一會兒就穿好了。大小正合身。
江舜誠拿了幾首今晨做的詩詞,請無名子幫忙點評。
這倒對了,詩詞可不就是無名子的強項,但見他微蹙著眉頭。“氣勢不錯,功利得失之心太重。這兩首定不是出你之手。”
江舜誠斂住笑意,“不瞞道長,這是周大學士的詩詞。”
無名子搖了搖頭,“周大學士官場太順,本有些才華,然能留傳后世的寥寥可數。”
大學士周耕林對后世的成就,遠不及江舜誠。
素妍打量著裝上寒衣的無名子,看看上面的針腳細密,不似繡房的,倒真是沈氏、張雙雙等人的,“有幾年沒瞧大嫂做針線活了。”
江書鴻笑容可鞠,不是拍馬討好,而是從內心流露的敬重。
無名子對于這樣的江家父子,很是喜歡,揚了揚手,“略微有些肥,告訴尊夫人,下一套稍瘦二寸就可,代我謝謝她。”
他也不說客氣話,客氣話多了,反顯得太假。但說到“謝謝她”時,卻是真心感激。
見無名子欣然接受新冬袍,江書鴻吩咐了一邊的小廝,著他給沈氏說一聲,再給無名子做一身道袍,照著之前的大小,腰身再瘦二寸。。
又有小廝飛野似地奔來,稟道:“老候爺,朱大先生到了,是特意來拜見無名子道長的。”
無名子看著素妍,“貧道講了一宿,你在偏廳倒睡得香甜。”
素妍燦然一笑,不以為然地道:“早前便聽師叔與前輩們說過類似的話,雖未昨晚講得詳細,倒也聽過,著實太困了,倒是師叔一夜未睡,精神還是這么好。”
無名子提高嗓門,“回頭寫兩首詩、兩首詞交來,讓貧道瞧瞧,可有長進。”
江傳業頗是吃驚地道:“小姑姑會寫詩嗎?”
無名子微微一笑,“這丫頭不逼她,她就不寫。她的詩詞,不比你們作的差。”他微微沉思,憶起素妍十歲那年寫的一首關于春景的詩:“霞粉如錦一樹高,千朵萬朵含笑嬌。不知桃杏誰繪出,三月春暖似名雕。”
江書鴻問:“這是我妹妹寫的?”
“她十歲那年春天時寫的。”
素妍心想:這可是她憋了整整一個晚上寫的,要是不寫,附庸山人就不教她書法丹青。頓時撫了一下額頭,“師叔,我先告退。”
再不走,被無名子拉著寫詩作詞,這不是要她的命么?
她真不會寫,就那么仿寫的,就想了一晚上,修來改去,才稍算是一首詩。
朱武在小廝引領下到了青竹苑,一入院門,就聽到一陣朗聲的聲音。“溫婉派的詩詞相較不多,說到這類詩詞,前朝女才子倒也算得一個……”
朱武輕聲推開花廳,在江舜誠身前的座位上坐下。
這位道士比他預料的想年輕得多,看上去不過三十歲上下,口若懸河,引經據典,一看就是個專心學問的人。
朱武喜歡有學問的人。尤其是無名子,人家是真有學問的。
江傳達聽了小廝稟報,也風風火火地過來了,坐在一邊用心聆聽,拿著筆,記上關鍵處。
不多會兒,江家男子云集到青竹苑。連大管家也來了,尋了個角落處坐下聆聽。
素妍離了青竹苑,正待回得月閣,有丫頭來報:“郡主,左肩王領著福媒婆來求親了。”
她微微斂額,“自有老太太做主。”
丫頭道:“老太太請郡主過去。”
該來的總會來。
她領上白菲,懷揣著糾結的心思。只怕虞氏也覺得可行,要傳她過去問話。
拒絕?她與宇文琰早有情意,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然,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勸自己放下,不再作非分之想。
同意?左肩王妃經過這些事后,對她的態度會更加強硬。
不喜歡她,這已經是既成的事實。
素妍進了如意堂,花廳上坐著幾房太太。
沈氏一臉沉思,一邊擺著笸籮。正不慌不忙的飛針走線。一邊的矮杌著坐著張雙雙,正幫著沈氏打下手,神色凝重。她們縫制的是另一件灰白色的寒衣,不同的是加了黑邊。黑邊上繡著灰白色的祥云圖案。
慕容氏倒是面帶期待,小心地審視著素妍。
何氏頗有些期待的樣子。
杜迎秋也在一邊幫襯著繡黑邊上的圖案。
柳飛飛平靜如常,正悠閑自如地磕著瓜子。
素妍行禮問安,抬頭就看到坐在虞氏對面的左肩王,他的身后站著福媒婆。
福媒婆笑聲朗朗。“郡主,上次的事,是左肩王府的不是,今兒左肩王是特意來給你賠禮道歉的。”
素妍微怔。很快釋然一笑,“福媒婆言重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王爺不必為了這事再登門賠禮。”
虞氏伸手,招呼素妍在自己身邊坐下,輕吐一口氣,“剛才左肩王已經替王妃賠了不是。”
沈氏拿起針線活,對幾位太太道:“婆母,兒媳告退。”
虞氏應答一聲,沈氏要避開,慕容氏也跟著告退。
何氏雖想多瞧會兒,見大房、二房不呆,自己也告退出來。
一時間,偌大的花廳上,只留了虞氏母女與左肩王。
虞氏低聲道:“琰世子待你一片真心,妍兒,為娘覺得既然是個誤會……”
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既然姻緣坎坷,就不必心存奢望。
“娘。”她輕喚一聲,面色平靜如初,“娘,女兒想出家修道……”
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居然說要出家。虞氏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全無血色。“妍兒,不可胡說,哪有姑娘家大了不許婆家的道理。”
“婆家有什么好的?婆媳斗、妻妾爭,后宅紛爭……想起來就厭煩。娘,我小時候就想與朱先生一樣,行萬里路,看遍天下美景,又何必要給自己尋不快。”
她揚了揚頭,露出從未有過的驕傲,“娘,你別為我擔心,與其擔心婆家待我不好,倒不如就這樣過著。”
看鄭小姐,初嫁夫家,過得生不如死,如今被休,反倒過得恣意快樂。既然姻緣并非女子唯一歸宿,她為什么要去冒險?
不想了!
就當曾經的一切是場夢。
她欠了欠身,“娘,不僅是左肩王府的求親我會拒,旁的我也一樣會拒。早前的心傷未愈,哪能再談姻緣之事。過幾年再說吧!”
虞氏輕呼一聲“妍兒”,一陣莫名的心疼。
素妍低聲道:“娘,我沒事。女兒告退。”
就這樣放手吧,如果不是自己為了助皇帝、皇后,又怎會開罪傅宜慧,又怎會累及宇文琰?
對宇文琰,她有感情,更有感動。
未來她還要做更多的事,只怕會累及旁人。
她望著左肩王,神色里蓄滿歉意。“琰世子很好,相信他很快就能覓得中意的女子。”
虞氏聽了素妍的話,反倒著急了,對一邊的田嬤嬤道:“瞧瞧!這下好了,一個嚷著要出家修道,一個醉生夢死,當真是冤孽啊!這丫頭瞧著沒事,卻比琰世子傷得更深呢。”
左肩王為了讓宇文琰振作,兩日前就與他說好,今兒到江家求親。
宇文琰心下歡喜,來回踱步,只等著里面有了消息,再進去拜見虞氏,給他們賠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