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生氣,帶了護衛捉弄那女人,害得那女人被淋了一桶糞水,然后他沖過去要打她,卻看到一張怖人的臉,嚇得他大叫“有鬼”領了小安子一路跑回家。
那個女人居然是他的親娘!
過往點滴涌上心頭,宇文琰沉默之后,來不及著外袍,抓了件袍子,穿上鞋就沖了出龗去。
“千一!千一!”
他不應答。
小安子聽到動靜,從小榻上跳了起來,一路追了出龗去。
素妍不放心,抓了斗篷出來,當她到院門時,卻見四名護衛也跟了出龗去。
有護衛們跟著,她也放心了一些。
一行人騎著快馬,夜風吹拂著衣袍,二門外有人影掠過。
青嬤嬤披衣出來“王妃”。
素妍輕聲道:“我把凌姨的事告訴他了,我還沒說完呢,還沒告訴她,凌姨的臉好了……”
青嬤嬤扶住素妍,“你今兒累了一天,早些歇下。”
素妍與青嬤嬤回到內室,素妍問:“上次,你說凌姨給德州凌家寫信的事。”
德州到皇城,就如同衛州到皇城一般,三五日就能抵達。
青嬤嬤道:“凌老爺找了凌夫人那么久,要是知龗道她還活著,指不定有多高興呢。”
素妍低垂著頭,“王爺說,老王妃在靜心苑里偷偷扎了個小人,是用來詛咒耀東的,這也是今天她死活不肯讓下人進去搜查的原因。”
青嬤嬤原是帶著笑意的臉,立時凍凝成冰,“真是個惡婦。輝世子才多大,她就這般容不得了。她是一心想讓葉海月做側妃,想讓葉海月給王爺生兒子呢……”
可宇文琰答應了素妍。今生今世,獨她一人。
老王妃定是知龗道的,所以才會這么恨她、恨她所生的耀東。
居然會背著他們做小人,拿針扎。
“王爺又不是無知小孩,嬤嬤能瞧出來,王爺也能知龗道。自打她來皇城,我從心里就沒拿她當婆母看,也不想去跟她請安,她與人說我不孝。不孝就不孝吧,也懶得和她演戲。”
素妍什么都知龗道,只她不說。
現下想來,紫霞的咄咄逼人,青霞的小心謀劃,處處都不像拿宇文琰當自家親兄弟的樣,只怕他們也是一早就知龗道宇文琰與她們并非同母所生。
只怕,得了老王妃的挑唆,甚至還認為這王府里但凡好東西。都該是她們的才對。
二月的夜,春暖乍寒,宇文琰縱馬飛奔,一路到了素妍所說的清心別苑。
這么久。他才知龗道自己的親娘另有其人。
他一直無法理解,為龗什么從小到大老王妃沒親手給他做一件衣服、一雙鞋,她也疼他。給他好吃、好穿的,可卻從不如待紫霞、青霞那般。
對紫霞、青霞。她看著她們時是笑著的。而對著他,則有一種寒意。無論她笑得多燦爛明媚,卻有些像在應付客人。
對,就是這種感覺。
宇文琰進了清心別苑,折入花園,行至翠竹林蔭中,更顯滿目昏暗。蔭影密密遮天,微風輕掃,枝葉婆娑起舞,于青石道上灑下森森黑影。
夜,是這般的靜。
心,卻是這樣的澎湃難寧。
有婆子追了過來,一路喚著:“王爺!王爺!”
小安子尖著鴨公嗓子,“去歇你們的,王爺不用你們服侍。”
婆子應答一聲,回了各自的屋里。
一陣敲門聲,如雷敲打心上,如鼓響在耳畔。
凌薇已被吵醒。
住在偏廂房的慧娘披衣起來,身側躺著小小的苦兒,到底是孩子,這么大的動靜,居然依舊睡得香甜沉迷。
最早起來的,是同住在這小院客房里的凌老爺父子。
凌老爺也是清晨才趕到皇城的,兄妹二人在郊外清風庵里相見,自是痛苦一場。
這一天,對于他們來說都像是一場夢。
連著凌大爺聽了自家姑母的遭遇,也潸然淚下。
院里服侍的婆子壯著膽子,“誰……誰?我……我可告訴,這處院子是……是左肩王妃的陪嫁別苑,你……可別亂來……”
宇文琰按捺不住激動的心。
小安子在一邊道:“我家王爺求見,還請嬤嬤開門。”
凌薇只覺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蹦跳出來。
婆子開了門,凌薇只著中衣,披了件半新的斗篷,靜默地立在花廳里,借著微弱的光芒,看著如煙如霧的月色中走來一人,如花容顏攏于朦朧月色中,她如一朵夜花暗放,光華清滟,行止如風,衣帶飄飛。
宇文琰快走幾步,看著花廳里的婦人,這一張面容,竟有六七分與老王妃相似,凌薇的母親與老王妃的母親,原就是一對孿生姐妹,據說二人長得一般模樣。
凌老爺披衣出來,見宇文琰站在花廳前,一動不動地看著凌薇。
凌薇見是宇文琰,這一刻,她等了很多年,以前從不敢想。
宇文琰問:“妍兒說,你才是我親娘!你是我親娘嗎?”
凌薇的淚,頓時如斷線的珠子,不聽使喚的涌出,她卻沒有抬手拭淚,就這樣靜靜的凝視著宇文琰,一個字說不出,一個音都發不出。只有落淚,落淚,片刻間,兩側臉頰便有了兩道淚溪。那淚珠兒,叭嗒!叭嗒地滑落,自下頜滴落而下,如一場久旱后的甘霖。
辛氏聽到聲音,也聞聲出來,看著花廳里四目相對的母子,一個靜默流淚,一個訥訥看著,眼里蓄著淚水,卻拼命不讓淚水涌出,嘴唇微微蠕動。
宇文琰又道:“為龗什么不早些告訴我?老王妃從來沒拿我當兒子……她……她竟在府里使巫蠱之術詛咒耀東,詛咒妍兒……耀東連四個月都不到呢……”
他揚了揚頭,一個控制不住。整個人軟了下來,跪在凌薇的跟前。抱住她的雙腿失聲痛哭。
辛氏憤怒不已,“她也太惡毒。害了妹妹一輩子不說,如今又要害阿琰夫婦。耀東是多乖巧的孩子,她竟要詛咒,那惡婦也太狠毒了!王妃也是個賢惠、孝順的,她整日想方設法的刁難……這種惡婦就該遭天打雷霹!”
凌大爺聽到辛氏的大罵聲,輕聲道:“爹……”
凌老爺含著淚,擺了擺手,“就讓你姑母與王爺自個呆會兒。這二十多年,你姑母與王爺。都過得苦哇!是我這個做大哥的沒盡心,否則也不會害你姑母苦了這么多年……”
凌老爺回到客房,坐在榻上,扁著嘴無聲哭泣起來,這一天,他和凌薇都哭得太久,仿佛要把這一輩子受的苦難都給哭完。
他未曾想到,自己的妹妹在衛州葉家受過那么多的委屈,有過那樣不堪的過往。
當他們一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而他唯一的妹妹卻墮入人間地獄,過著半人半鬼的生活。
凌大爺道:“爹,這事怎么辦?姑母受了這么多苦,難道我們就算了。王爺都娶妻生子了,難不成還不能給姑母一個名分?”
凌老爺道:“這么大的事,是你我能做主的?那邊還有你姑母。還有左肩王,且聽聽他們怎么說。重要的是。這件事只怕連老王爺都不知龗道呢。”
“老王爺不知龗道,我們就設法讓他知龗道。我們不能放過葉氏。是她害姑母受了二十多年的苦,是她害姑母與父親分開了二十多年。這些年,姑母受苦,父親也苦。為尋姑母,父親這些年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錢?”
凌老爺的心凌亂如麻,厲聲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凌大爺道:“如果二弟在,一定能幫上忙。”
花廳里,凌薇扶起宇文琰,母子二人相扶進了偏廳。
宇文琰哭了一陣,看著凌薇,她顯得這樣的年輕而溫順,看著他時,眼里都是寵溺如水的笑,雖然哭著,可那雙眼睛就讓他覺得溫暖,這樣的溫情,是老王妃看著紫霞、青霞時才有的。
“我記得你的臉……”
凌薇笑了一下,暖聲道:“是妍兒請名醫給我治好龗的。這大半年,一直是她在照顧我,你別怪她,是我要她先不要告訴你,我怕早前那副鬼樣子嚇壞了你。”
辛氏沏了茶水,又擺了兩疊糕點,笑道:“妹妹快別哭了,母子相聚是喜事,你們慢慢聊,我回房歇下。”
今兒于她是個好日子,得見了相別二十多年的兄長,又與兒子相認。凌薇穿著墨綠色的衣袂,這讓她雖然顯得年輕,又多了一份沉靜與溫婉,身上流露出一個母親才有的慈和。
宇文琰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你的兒子,怎么就成了老王妃的兒子?”
凌薇勾唇,笑容里帶著幾許苦楚。“這事兒,得從當年你舅舅送我去衛州時說起。”
那時候的她,還是不諳人世兇險的少女,尚未到及笄之齡,那年她才十四歲,卻已經長得清麗過人,是紅崗縣出名的美人。
但是,凌老爺一直想給她尋個更好龗的婆家,而他雖是長兄卻在德州當地認不得有身份的人,只得將凌薇送往衛州,投靠姨母葉老太太。
許是凌薇長得好,許是她的容貌里有幾分與葉老太太相似,葉家幾位公子待她倒也頗有好感。那時候,葉大老爺已經成親,葉三老爺雖有訂親,似乎更喜歡這個從德州來的表妹。
她在葉家過了一陣輕松快樂的日子,直至她及笄的次月,她的惡夢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凌薇第一次受邀去衛州的左肩王府做客。
在上房花廳里,她如同大家閨秀那般拜見左肩王妃。
葉老王妃看著花廳里衣著杏黃色衣裳的少女,“你就是薇兒,把頭抬起來,讓我好好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