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欠缺的只是一個明晰的戰略思路。
魯之北為他開啟一扇亮光,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頓時展現出軍人雷厲風行的一面。
然而陳朝的大軍為了鋪就一條有利的戰線,已經對滄州傾軋三輪有余。
無論哪一次,他們都是大勝而回,最后一次,犀利的騎兵直接奔襲倉中,當然他們不是真打,時候還未到,不等朝廷主攻陳州,他們是不會圖窮首見的,這一輪又一輪的襲擾,除了是在明明白白告訴朝廷,你敢進攻我,我也能通過打外線威脅到你的后方,也是在有意驚擾,如果該地區民眾驚散,軍隊惶惶,日后長驅直入,轉戰玉門關,威脅關中,自然減少許多的障礙。
倉州地域廣大,各地各自為政,真要一切運作起來,也不是那么容易。董文自認為茅塞頓開,奮發準備的時候,拓跋巍巍也在繞走倉陳邊界。
因為低估了草原狼的雄心和意志,魯之北對他的判斷其實大相徑庭了。
拓跋巍巍站在董文的對面,對這一戰已經充滿了必勝的信心,甚至有點兒期待這一戰的提前到來。
戎馬一生,他不畏懼任何惡戰,也想和靖康打一場曠大的野戰。
十余年甚至幾十余年,他一直不愿意與勢力強大的敵人進行無意義的浪戰,打殲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硬仗。
作為一位草原馬背上的君主,他深知嫡系部族的重要性,深知在草原上,只要握著一萬自己的嫡系,就能調動十萬人,所以多年來,他避實擊虛,成就霸業,又自健布讓他嫡系部族元氣大傷開始更是如此,每年都在打仗,實際上每一年,他都只是拉出別的大小部族去送死。
他的直系只用來馴服,驅趕收稅,威利誘。
幾年間,他也從陳州撈到巨大的好處,有了一定的耕地和積蓄,使他能持續用兵,于是向西吞并了西梁國,兼并大半個高棉。
實力前所未有地膨脹。
不久前,為了應對靖康國戰,他盡發西部、北部之兵,點檢軍隊時,竟發現自己沒法清點自己的軍隊。
一個個大小部族,一只只軍隊,多到排不出戰斗序列,因為奴隸眾多,人數更是難以計算,只知道以前自己的十夫長,現在很多都是千夫長。
粗略一算,自己能夠動用的軍隊起碼要多于六十萬。
這是什么概念?
他不知道秦綱膽敢出兵六十萬攻打他的信心從哪來,但他的信心卻從自己擁有軍隊的數量上來。
當然,游牧君主在計算軍隊數量上,方式與中原人不一樣。
對,他自己也知道不一樣。
也正是這種不一樣,他才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他相信,秦綱肯定不清楚因為算法不同,他拓跋巍巍的軍隊要遠遠高于六十萬,一旦那位皇帝膽敢用六十萬的主力來進攻他,他就要利用野戰的優勢把這位皇帝碰個頭破血流,再機會合適,殲敵主力,那么他垂涎的中原帝國就徹底向他敞開了肚皮。
在他眼里,現在與任何一個時期都不一樣。
因為在以往那些時候,無論中原朝廷多么腐敗脆弱,他都沒有足夠的實力支撐他大膽南下。
但這一次,如果靖康皇帝鎩羽,主力遭到消減,他就敢了,實力擺著呢。
當然,這一思路不是草原上至高無上的君主自然萌發的。
草原上的君主所能夠自然萌發的,是不斷攻擊自己的仇敵,攻擊膽敢蔑視自己的的人,攻擊完戰勝了,誰敢收留我的敵人打誰,打威風了收稅,讓各部臣服,告訴眾人,自己最大最強。惹了搶光、殺光。
中原逐鹿這一思路,是他占領陳州,占領靖康的土地之后才開始有的追求,那就是君王不能光追求部族的最強最大,還肩負一個使命,要打下十三州做皇帝,做天子,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這才是君王被上天賦予的責任。
所以,在他占領陳州之后,特別是實力膨脹之后,他開始了這一崇高的追求。
因為有著這種追求,他認為自己多少年為之奮斗的目標與之一比,都太渺小。
什么復興部族,建立汗國,搶點糧,搶點人,搶點地盤,欺負欺負敵人,奶奶的,有了現在這一追求,咋發現自己以前過的都是盜賊生活呢。
人活在追求中才是最膽大,敢下決心的時候,他義無反顧。
他等著朝廷下手,露出破綻,出兵吞并倉州,橫斷玉門,與回師的靖康主力決戰,一舉奪下關中,到時扶立傀儡也好,自己稱帝也好,大好河山,唾手可得。
為了這個戰略目的,他對倉州進行擾戰而沒有大舉進攻,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示弱,等于在說,你打吧,你打我那邊,我敢打你這邊,你敢不敢打?敢不敢?
對。用變相示弱這個詞形容不太對,用變相激將也許更恰當一些,他在用自己的戰略反問秦綱,你敢嗎?你真的敢嗎?
對,如果他坐而不動,顯得太不真實。他就是這樣把自己偽裝成受動者,這樣中原的皇帝才會上鉤,被激將。
沿著倉隴邊界一路向西,在倉州的西部,他的西方軍團已經大規模集結。
幾經反復,最終和陳萬復的兒子陳昂一起投降他的名將馬孟符也被收羅帳下,更不要說諾顏阿乞,樓蘭王,羌月王,青唐贊普,圍繞月海半彎的天竺王,羅斯流亡軍團,西中若瑪流亡軍團。這一路大軍足足超過三十萬。
是真的足足超過三十萬,絕非號稱。
因為各由大王、萬戶統領,多少人根本算不出來,反正超過三十萬。
他也沒心去計算的。這王那王都已經算不清,算總兵力意義大嗎?總之,西線他半點不擔心,只在于怎么打,怎么指哪打哪,統御好這王那王。
他擔心的還是東線。
因為戰略布置的關系,東線他放不上兵力。他擔心東夏狄阿鳥在背后戳一刀。
狄阿鳥若傾全國之力,集中十余萬兵力翻過奄馬河進入拓跋山川打他,他能先集中個二、三十萬,先折斷這只鳥的翅膀,再應對朝廷。
問題是狄阿鳥一動也沒動。
利用軍隊的機動力,他有把握殲滅狄阿鳥來犯之敵,卻不敢跑去東征東夏。
東征太遠,狄阿鳥也已經經營了數年。東征不可能。狄阿鳥卻又一動不動地趴著。趴著真不動也就罷了,他也沒干與自己聯手的實際行動。既然狄阿鳥還沒有和中原朝廷徹底劫掠,現在是不動,不代表日后不動,就怕這狄阿鳥先期猶豫不決,兩不相幫,后頭被朝廷利誘,突然出手,造成自己東線崩潰。
雖然一路西行,他的目光卻留在身后。
狄阿鳥和中原朝廷的矛盾和沖突,他一樣不落地關注著。沒錯。狄阿鳥先期帶往包蘭的兵力絕大多數都已經南移,陳兵靖康,而且不止一次地向自己暗示,他不會沖陳朝下手,自己只要不再打劉裕,他就兩不相幫,但他還是不敢輕信,心里在想:“他當真是出于唇亡齒寒嗎?或者等在那里,到時候誰給他得多,他幫誰?”還會去想:“他將主力移動到靖康邊境,究竟是真移過去了,還是假移呢?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移動過去了呢。”
幾天后,他和他的謀臣終于商量出一計。
在奄馬河西部有幾個小部族,本來打算中原大戰時拉往中原戰場,眼下不妨慫恿他們東移打包蘭。
由著他們去打又和拓跋部沒關系。
如果包蘭空虛,不敢反攻,給錢給物滿足這些小部族的要求,狄阿鳥自然是真陳兵靖康邊境了,注意力也不在這幾個小部族上,甚至是不肯一般見識,如果包蘭城猛地冒出數萬兵力,把他們碾個干凈,那說明一切都是假的,狄阿鳥的主力集結在自己身邊,自己不管值得不值得,都要抽兵數萬甚至十數萬圍攻包蘭,提前拔掉這顆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