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趕來的李思渾第一天抵達,就碰到了這樣的鬼天氣,心里是暗叫倒霉。
他現在已經升任牛錄佐領。
牛錄的名稱起于高顯,實際上只在箭以上,三箭、五箭就都是一牛錄,狄阿鳥起兵時,牛錄的頭領稱呼為牛頭。現在東夏的編制,民間一箭,多的都上百戶人家了,軍中一箭也5080人之間不等。為了更好地組織各級,狄阿鳥早早地在箭和牛錄之間插進去“編”這個單位,現在一編的長官叫“編領”,或者叫做“編丞”、“編校”,牛錄的官長自然也不能叫“牛頭”,現在統一稱為“佐領”,或者“佐尉”,之所以也稱“尉”,則要按照級別,對應縣旗和府城中捕盜掌兵的官職。
他是跟著他的上司梁大壯一起連夜行軍。
梁大壯現在是一任軍府的牙將。
軍府的單位是以一軍常設軍為準的。
也就是說,如果對照中原,梁大壯現在的官銜等于中原的偏將。梁大壯是狄阿鳥衛隊出來的將領,平時都以嫡系的嫡系自居,再加上一身的農民習氣,愛多吃多占,都是不要命地往自家軍府里扒拉強兵猛將,犀利軍械,人稱“梁大拿”,幾次假戰,他所在的軍府成績都是數一數二……按照東夏假戰之后的評級標準,他所在的軍府就是甲級軍府,甲級軍府一般所轄都是三個牛錄到五個牛錄之間。
“梁大拿”手底下就有五個牛錄。
五個牛錄中,其中三個老牛錄是隨狄阿鳥打下東夏立過大功,有歷史的牛錄,就又都是甲等牛錄。
甲等牛錄比起乙等牛錄又是加強編制,等于說人家一個軍府戰兵三千人上下,加上軍府直屬單位,四千人頂天了。
他一個軍府七、八千人,所以一說打仗,他是一路急行軍,同級別的將領私下對他吐槽,說他“牛逼哄哄地開來了”。
本來按照出兵的次序,還真輪不到他,他就坐在大本營里,說憑啥人家早他晚,鬧了一整天,大本營被他折磨夠了,想著不就是個出兵的秩序嗎,再加上他的急行軍趕得快,就說讓給他,給他調了一下。
他之所以跑得快,那理由還不就一個:晚了沒仗打?
所以跑來之后,他手下的軍隊那都是一腦門子扎戰場上,這邊營地也不建,二話不說就野營修整。
天亮,梁大壯去見狄阿孝報到,李思渾就摁耐不住了。
如果說梁大壯是軍府中的王牌,李思渾就是梁大壯軍府中的王牌。梁大壯知道他是大王的小舅子,那是寵著,在背后護犢子,扒拉來的人和東西,他一要就給,一要就給。李思渾底子也好,也為他爭氣,如果說梁大壯是半路出家的軍人,李思渾就是真正的世家軍人,自幼熟讀兵法,只是沒怎么打過仗,來到東夏被集訓,整個就是井噴式的成長。近兩年假戰,名次都是他帶著他的牛錄拿下來的。
本來還覺得這天氣太鬼,憋了一肚子勁,打不上仗還要淋雨建營地,聽人說陳國五萬以上的大軍擺著聲勢浩大的陣勢逼過來。
沒接到命令,他就拉著他的牛錄上去了,攏在戰場的邊緣。
旗兵中有一些騎兵出于挑釁敵人的目的來回奔馳,把他和他牛錄中的騎兵惹得心癢癢。這也難怪。雨中弓箭的殺傷力大減,弓箭手會失準,而風雨會打偏箭矢的方向,隨著雨水長時間的浸泡,弓弦也會發軟。
東夏站在上風位,影響小多了,而陳國居于下風位,影響就大了。
隨著一波、一波的風雨,騎兵們馳騁過去,只有幾支毫無準頭的箭矢。
騎兵膽大一點,往敵軍臉跟前沖一沖,行軍數里,腳上都是泥丸的陳軍還被迫騷動一二。
陳國被逼無奈,也派了少許騎兵,他們派出的騎兵,卻都是軍中精銳,畢竟出來擺陣,士氣低落,是指派性出兵,指派性出兵,只會出成建制的強兵。
隨著一名猛將帶著騎兵上來,兩個陣營幾百名騎兵熱身一樣在兩軍中間廝殺起來。
旗兵畢竟是旗兵,雖然戰意高揚,卻戰不下他們,眼看著吃的虧越來越大,將軍們正要吹號把她們換回來。覺得他們打得憋屈的李思渾一聲令下,他的騎兵從緩到疾開動了,這個甲等牛錄過一千五之數,里頭清一色的精騎,光純色的馬匹都能湊出來狄阿鳥簡陋的儀仗,漸漸勢若萬鈞……
一頭扎進糾纏的兩支人馬中,拓跋氏陳國的騎兵就被淹沒了。幾個縣旗為單位的將軍們接到過狄阿孝的軍令,是不許他們主動出擊,是要他們先磨練自己的兵馬,且戰且退,甚至輪換上戰場的,這會兒要召兵回來,然而都不知道這是誰的兵,他以為是他的,他以為是他的,嘆為觀止,卻不認為自己該收兵。
再加上這支騎兵犀利,打敵人打得過癮,他們盡顧著飽眼福了。
一個沖鋒,緊接著偏隊一個迂回,對方騎兵就只剩三倆人了,在往自己一方的陣營里鉆。
對面陳國前鋒大將獨孤賀臉都青了。
他怕派其它人上去,軍威再次受挫,彎刀一拔,率領自己麾下的八百精騎出擊迎敵。
李思渾還是第一次上這么大的戰場,一上去還有些緊張,害怕自己指揮不力,損兵折將,然而一打起來,卻發現敵人還不如國內假戰中的對手,膽子就大了,擺了個二龍戲珠,團一團把獨孤賀的人趕成一個蛋蛋。
騎兵要是被這樣團在一起,那就真成羊群了。
獨孤賀奮身作戰,帶領身邊的人要殺開一條血路,卻左沖右突,已經沒有了馳騁的空間。陣營中的拓跋黑云也踩著鐙子,屁股離鞍了,他大喝一聲:“快去接應。”于是一支兩三千的人馬又奔馳著上去。
這樣一來,東夏的將軍們慌了,支援不支援?
他們第一時間大聲喊問:“這是誰的騎兵?這是誰的騎兵?”喊問不到,就派出傳令兵去另外的縣旗去問,問也問不出來,腦門上就冒汗了,誰負責喊他回來呢?支援不支援他呢?難道兄弟部隊充當俠盜?
李思渾太興奮了,他被狄阿鳥手把手地傳授過,對東夏國內盛行騎兵八法熟稔得不能再熟稔,這正是用武之地,趕來的兩三千的騎兵一看就不是精兵,沖鋒的時候頭雖然銳利,按照騎兵八法,是要讓他把頭扎他自己隊伍里,于是他打得過癮,就驅趕了自己圈起來的“珠子”迎上敵人支援上來的騎兵。
等騎兵上來,他的兩條龍張開口子,把珠子放出縫隙,把支援的騎兵吸住了,成了以少圈多,以敵兵驅敵兵的典型戰例。這是在假戰中,各個騎兵將領拼命想實現,卻往往被兄弟部隊識破,難以湊成條件,李思渾今天卻把這局面給打出來了,他瘋了一樣指揮軍隊驅趕,一把奪過牛角兵的號角,自己吹號,眼看圈著的騎兵窩成一團,使勁讓自己的弓騎半圓型馳騁,往里頭撒箭雨。
這時雨雖然下下來,但弓弦還沒有泡軟,射下去仍具殺傷力,尤其是里頭圈著,外頭射,離得近。
陳國的騎兵掉餃子一樣,無鞍的空馬,有的被放出來,有的被斬倒跪地,悲鳴聲令兩個陣營震驚。
獨孤賀挨了兩箭,軍隊又陷入混亂,實在是無能為力。
不知什么時候,他的馬頭都成了對著自己陣營。
這會兒他一人勇猛,挽救不了自己的人馬,干脆讓巴牙開道,希望能奪路求生。
李思渾打著打著,發現自己的將士們身上也開始落箭雨了,然而風雨更緊,敵方沒有準頭,自己的騎兵都是重盔,殺傷力不大,他松了一口氣,一口氣松完,他明白為啥自己這邊被箭雨籠罩了,打著打著,自己離敵陣不遠了,眼看敵人一波一波地躁動,前排人往后縮,頓時一個念頭生了出來。
騎兵八法之一,鉆鑿敵陣。
是的。
眼前符合條件,而且敵人明顯帶著畏縮,軍陣有的地方拉來戰線,但是很薄,而且沒有聚起持長兵器的士兵,而有的地方根本沒有拉成戰線,軍陣間有很大間隙,一頭扎進去就能攪動敵人。
他長嘯一聲,就像是舒了一下胸臆,繼而哈哈大笑著,把牛角湊往嘴邊。
隨著三長五短的律調,他的騎兵分成十余支,突然加速,箭頭一樣扎過去。
整個戰場都靜了一靜。
拓跋黑云處于傻眼狀態,這支騎兵才多少人?
他以為對方是殺紅眼,跟著自家騎兵殺家門口了,很快會醒悟,撤得跟兔子一樣,然而敵將是個瘋子,扎眼跟前來。對面東夏軍陣也傻眼了,這橫空殺出來的俠盜殺著殺著,沖擊敵陣去了。
狄阿孝已經知道了一支騎兵橫空出世,跟敵人殺成一團,不知道是誰的兵,連忙帶著人,帶著身邊的梁大壯騎著馬上來,正到這節骨眼上。很快,梁大壯就驕傲了,大叫:“是我的兵。是我的兵,是李思渾那小子。”
喊完,一鞭子就落在身上。
如果眼睛能殺人,狄阿孝能把他殺一百次,他娘的,自己鏖戰數日為的是什么?難道是打不贏么?還不是為了阿哥的戰略?今天計劃好好的,是歷練旗兵,任務是徐戰徐敗,結果梁大壯上來,約束不了軍隊,一支生力軍,一支東夏都少有的精兵,殺敵人陣營里了。這可怎么辦?
李思渾。
阿哥的小舅子。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他想笑笑不出來,沒法泄憤,又一鞭子抽梁大壯個疼呼。
輪著馬鞭朝陳國陣營指了一指,他森森地說:“你趕緊去給你們家大王請罪去吧。”
既然如此,還詐敗?
詐出來誰信?
他冷笑一聲,給身邊的人喝道:“還等什么,敵人全亂了。鳴角。全線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