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站在一群注神道士中間,感覺自己好像無意中闖入了別人的夢境,完全多余,無人理睬,也看不懂夢中發生的一切。
二十三名注神道士在以神游的方式交談,慕行秋只能充當旁觀者,卻連他們的面貌都看不清楚,龐山宗師楊延年也顯得模糊起來,只有左流英仍然清晰可見,但那張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偶爾眨下眼睛,才表明這真是活人。
這是詭異的場景,慕行秋知道,注神道士之間的爭議肯定非常激烈,可他所見所聞所感卻只是縹緲的道士、清幽的花香、溫和的秋風,他想,自己總不會是無緣無故被留在這里,于是催動法力強化三田護持。
一開始,慕行秋沒有發現法術入侵的跡象,當他施展務虛幻術向外探測的時候才發現,成片的法術就停在咫尺之外。
注神道士法術的強大體現在方方面面,其中之一就是施法更加隱蔽,只要他們愿意,可以讓法術不留任何痕跡,直到加諸于目標的身體才會被察覺到,慕行秋能以幻術發現停在身邊的法術,已算是了不起。
但這些法術對慕行秋來說仍是模糊一團,他數不清到底有多少道法術,只能猜測二十三名注神道士大概都一本讀小說動手了,可他們為何引而不發?慕行秋牢牢控制自己的幻術,不敢與任何一道法術發生接觸,他不停地增加法力,直到幻術達到第七層,這是他的極限。
任何一種法術多多少少都會在空氣中引起一些震動,凡人注意不到,他們只能看見色彩、聽見聲音,道士們卻能通過這些震動提前判斷出法術的軌跡與威力,敏感程度則與自身的修行境界息息相關。慕行秋動用泥丸宮內星落五重的內丹,也只能察覺到一尺之外的極輕微震動。
用來探測情緒變化的務虛幻術也能大幅增強感受法術的能力,提升到第七層之后,慕行秋終于勉強能將模糊一團的震動大致區分開,一共二十二道法術,只有一位道士沒有對他施法。
慕行秋的幻術瞞不過注神道士,但是沒人在意,二十二道法術引而不發的原因與慕行秋無關,而是發出法術的道士們互相忌憚、互相商量,遲遲沒有決定誰當第一個。
以注神道士的實力。第一道沖進目標體內的法術,不僅能將慕行秋調查得清清楚楚,還能順便帶走點什么,這是其他人所不能接受的。
慕行秋拼盡全力也只能探測到這些法術的雛形,他知道自己擋不住其中任何一道,星落與注重之間的差距是一道鴻溝,從前的慕行秋根本理解不了這句話,現在的他也只是看到了鴻溝的模樣,仍然無法跨越。
明知毫無意義。慕行秋還是不肯就此放棄抵抗,繼續將幻術保持在第七層,以小鹿的初生茸角對陣二十二副獠牙。
要不是第二十三道法術的加入,慕行秋在這場實力懸殊的對峙中必敗無疑。這最后一道法術突如其來。也不遵守其它法術已經達成的妥協與僵持,越眾而出,直接撞上了慕行秋的幻術。
如有外人觀看,此時只會覺得花廳實在太安靜了。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但在法術層面,卻已是一片大亂。其它二十二道法術促不及防,失去了先機,反應卻都極快,立刻齊頭并進,準備擊敗那道不守規矩的法術。
慕行秋的抵抗只堅持了一小會,差點就要召出霜魂劍,一個聲音突然在腦中響起,“相信我。”
相信誰?這不是真實的聲音,自然也就沒有語氣、腔調等等個人特點,慕行秋無從分辨說話者的身份,他微微一愣,還是猜出了這人是誰,于是接受對方的請求――交出了念心幻術的控制權。
仍然是他的內丹在催生法力,仍然是他的法力在維持念心幻術,但慕行秋放棄了對幻術的進一步控制,它的范圍、方向、目標等等都交由另一個人控制。
除了左流英,誰還有這種本事?雖然都是注神道士,但是只有他曾經花費一個月時間每天觀察慕行秋的幻術,對其了若指掌,就像是自己也學過一遍。
還是第七層幻術,交由左流英運轉,威力卻大不相同,慕行秋一直在努力提升修行境界,學過的法術非常少,相當于空有神兵利器,卻只會直來直去,不懂輾轉騰挪的技巧。
務虛幻術與左流英的法術融為一體,調頭沖進二十二道法術當中,來回沖撞,卻不與任何一道法術真的發生對抗,總是一觸即退,方向飄忽得像是一只暈頭的蒼蠅,可一眾注神道士偏偏捉不到它。
二十二道法術齊頭并進的格局瞬間就被打破,一開始它們都想追上幻術,很快就互相猜疑起來,雖未明爭,卻有暗斗,無意間的阻擋、推搡越來越多。
這是慕行秋從未經歷過、本來也沒有資格經歷的古怪斗法,他就像一只木偶被一位大師操控著,做出與活人一般無二的動作。這場斗法極大地開擴了慕行秋的眼界,原本模糊不清的法術漸漸變得清晰,他甚至能夠區分出哪些法術是一伙的、哪些法術之間的斗爭更激烈一些。
他最先辨認出來的是龐山宗師楊延年的法術,法術本身并無特征,可是諸多法術之中,只有它是孤家寡人,在混戰之中落入下風,不得不稍往后退。
還有兩道法術對進攻慕行秋本人特別感興趣,數次突進,都被其它法術攔下。慕行秋由此猜測這兩道法術屬于牙山道士,因為洗劍池和趙知勁之死,牙山對他的“秘密”特別感興趣。
混戰持續的時間并不長,慕行秋有幸一睹注神道士的斗法場景,雖然誰都沒有使出全力,卻足以令他汗顏,這些法術的變化實在太多太快,與之相比,星落道士就像是持搶沖鋒的士兵,低等道士則是只會揮舞棍棒的街頭混子。
左流英一手制造了這場混戰,見好就收,不給其他道士聯合起來對付自己的機會,帶著慕行秋的幻術跳出戰團,來到一個全新的領域。
突然之間,慕行秋發現周圍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挨了一記悶棍,眼前冒出滿天金星,可仔細看去,這些金星卻都有著具體的含義。
慕行秋終于見識到了所謂“神游”是怎樣的一種交談方式,他曾經在注神道士們面前說話,但只是站在門外讓對方觀看,他本人當時并未登堂入室,對神游沒有獲得直觀印象。
出聲的語言在神游之境用處不大,只占據兩三成的比例,更多的是鮮活景象與死板文字,雜亂無章地分散在各處,供給眾人隨意查看。
每名注神道士都能在同一時間里放出大量的景象與文字,用這種方式他們表達出來的信息數十倍于單純的聲音,也只有注神道士能在同一時間接受如此眾多的事物,慕行秋所見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當他想要逐一看清的時候,更多的信息卻又涌來。
在這里,慕行秋跟學拳的張香兒、沈存異一樣笨拙,拼盡全力也只能跟上三四成的進度,他只好舍棄大量信息,追看那些最先涌來的景象與文字,然后將它們轉化為自己能理解的語言。
注神道士們對慕行秋的闖入感到震驚與不滿,立刻向左流英提出抗議。
“把他帶出去!”
“這是神游之境,非注神道士不得進入。”
“左流英,你做得太過分了。”
為了表達這些話,注神道士們發出的不只是聲音,還有大量文字記載與景象,那是道統浩如煙海的協議與規定,慕行秋在普通版本的《乾坤定》當中永遠也看不到。
左流英發出的只有聲音,“你們想知道這名道士身上是否還藏有更多秘密,我把他帶來了,你們可以隨意查看,這比直接闖進他的腦子里要公平一些。”
“注神道士有權力這么做!”一名道士給出了許多證據。
“慕行秋境界不夠,而且已經退出道統,更沒資格……”
場景、文字與聲音迅速消退,神游之境很快就變得空空蕩蕩,左流英松開幻術,慕行秋重新回到真實的世界。
二十三名注神道士的容貌全都變得清楚了,高矮胖瘦、老幼俊丑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是大都帶著怒容。
“左流英,你真的決定了?”龐山宗師楊延年冷冷地問道。
“我想我表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左流英平靜地說。
“你是禁秘科首座,我不允許你給一名既不是禁秘科道士更不是龐山弟子的人當護持者。”爭議已經結束,楊延年直接給出最終決定。
“慕行秋正要化妖,你給他當護持者,萬一泄露了道統的諸多秘事……”另一位注神道士大聲說,“不行,絕對不行。”
“這些問題很好解決。”左流英依然平靜,“我退出龐山,就不再受戒律的約束;我自愿去除相關記憶,就不會泄露秘密。”
慕行秋仍然只是旁觀者,但他能感受到左流英所掀起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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