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一片狼籍,少年們枕著書躺在地上,有人半睡半醒,有人隨意聊天,只有芳芳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
“禁秘科真可怕,打死我也不當左流英的徒弟。”沈昊翻身挪了挪頭下的那摞書,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點。
沒睡的少年們都嗯嗯地表示同意,對昨天的那個瘋子,大家事后越想越怕,他們現在對禁秘科一點好感也沒有了,只有小秋的看法不太一樣,他也躺在地板上,隨意地翻著一本書,拿倒了都不知道,“其實也沒那么可怕,你們不覺得咱們……非常特殊嗎?”
“什么意思?除了鎮子消失,咱們哪特殊了?”沈昊問。
小秋騰地坐起來,將手中的書扔在地上,把迷迷糊糊的伙伴都給驚醒了,“咱們跟魔種搏斗過,不僅沒事,還產生了道根,龐山宗師說了,這種情況從來沒發生過,所以咱們就是很特殊,即使進了禁秘科也不會發瘋,未來還會成為最厲害的龐山法師,動動手指頭就能斬妖除魔。”
沈昊傻笑幾聲,對小秋描述的前景很是向往,自從野林鎮消失,缺少爹娘做后盾,沈昊的銳志也隨之所剩無幾,很少再跟小秋發生爭吵,“小秋哥說得對,咱們都很特殊,沒準未來會有人當上首座什么的,聽說首座能活好幾百年呢。”
“那我也不想進禁秘科。”大良沈休明壓低聲音,好像他要說的是一件大秘密,“我跟張道士打聽過了,在咱們龐山道統,最穩妥的修煉途徑是進戒律科,雖然進展慢一點,可是入魔的危險特別低,百中無一。未來就算修道不成功,戒律科的前途也比較好,張道士就是戒律科的,整座館舍都歸他管。”
“我更想進明鏡科。”愣子慕飛黃擦掉嘴邊的口水,他剛醒來,立刻加入談話,“有本書上說,明鏡科專門制作各類寶鏡,除了供應本山弟子,還可以往外賣,你們知道嗎?最普通的寶鏡拿到城里也能賣上千兩銀子。”
大良沈休明一下子來了興致,將戒律科拋在腦后,“哪本書說的?”
“鑒照通錄,你連字都認不全,看不懂。”
話是這么說,大良沈休明還是到處翻書查看,“小秋哥,你呢?喜歡禁秘科嗎?”
小秋站起身,拿起草帽扣在頭上,“我不怕進禁秘科,可我肯定要進五行科,我要當斬妖除魔的法師,到時候把野林鎮從魔種手里奪回來,如果……如果鎮上的人都……那就為他們報仇!”
“我也是!”二良沈休唯跳起來,站在小秋身邊。
一說到野林鎮,伙伴們受到激勵,都跑到小秋身邊站立,一起昂首挺胸,好像對面就站著龐山宗師。
窗邊的芳芳撲哧一聲笑了,“你們想得太早了,咱們先得去養神峰修煉,必須達到吸氣境界才能分科學習道術,一般人得需要五到十年的時間,而且到時候也是各科師尊選徒弟,不是弟子選某科。”
“這么久?那時候咱們都成大人了。”沈昊驚訝地說,在少年眼里,五年就是極漫長的歲月。
“五年之后小秋哥和芳芳都能成親了。”二良沈休唯補充一句,將伙伴逗笑了,芳芳紅了臉,小秋狠狠推了他一下。
“芳芳,你在看什么書?都不教我們認字了。”沈昊問。
“消魔智慧玉清大道九真百論,昨天那個禁秘弟子拿著它時多看了幾眼,所以……”
“這么長的名字?”大良沈休明只注意到這一點。
“瘋子喜歡的書你也看?”沈昊很替她擔憂。
芳芳點點頭,被一群少年注視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用書本擋住嘴巴說話,“這本書里有許多關于魔種的記載,野林鎮其實不是第一個消失的小鎮。”
少年們全部圍過來,芳芳稍顯慌亂,低頭把書往前翻了幾頁,“瞧,里面說魔種被封禁在太初虛空之地,它們一直想創造一條通道重返人間,所以每隔一段時間就派出一小批魔種千方百計擠入凡世,尋找合適的地方試圖開辟足夠大的缺口,而被它們選中的地方,往往就會連人帶物全部消失,迄今為止,這種事情發了至少有百十余起。”
“不是有九大道統和龍賓會嗎?怎么能讓魔種做出這種事?”沈昊有些憤慨,因為他覺得野林鎮的消失對自己的影響比對別人更大一些,所以他更有資格指責某些人保護不利。
“這里沒說,可能別的書里有記載,我再找找。”
整個上午,魔種都是少年們爭論不休的話題,直到午飯時張靈生宣布一件事,才將他們的心事轉過來,“明天開始,你們都要早起跟我學鍛骨拳。”
“我們可以開始修煉了?”小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早已厭倦館舍里的生活,每天無所事事,還得硬著頭皮學習寫字。
“哪有這么早,鍛骨拳是為修煉道術做準備。”見少年們不是特別理解,張靈生清清嗓子,換上莊重的語氣說:“道術好比江河之水,道士的身體好比容器,水就擺在那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能裝下多少取決于容器的大小,所以修道之前必先煉體。”
這么一說少年們有點明白了。
“鍛骨拳就是煉體的初級法門。”想到自己每天早晨練的都是初級法門,張靈生急忙解釋道:“初級是初級,但是想學精可不容易,而且煉體永無止境,許多餐霞境界的道士每天也要練一遍呢。”
少年們根本沒想那么多,小秋甚至建議馬上開始學拳,張靈生搖頭,“別著急,一切按規矩來,明天凌晨,誰也別睡懶覺,現在都去吃飯。”
館舍的伙食是由村里提供的,每天三次,由三名老婦準時送來,葷少素多,小秋和沈家哥倆覺得味道極好,每次都吃得風卷殘云一般,沈昊卻一邊吃一邊回憶從前在家里的大魚大肉。
飯廳位于前院,是館舍里面積最大的一間屋子,能擺下二十張方桌,足夠坐下百余名食客,眼下只有野林鎮的九個孩子,他們不愿分開,擠在一張桌子吃飯,
今天中午的飯菜有點不同,九碗白白的米飯上面各橫著一大塊油光光的魚肉,往常他們只在青菜里見過少量的肉。
“這是什么日子?”沈昊看著那塊魚肉,擱在從前,他會埋怨做得太膩,現在卻恨不得一口吞下,就在他猶豫的當,二良沈休唯已經咬下一多半,正開心地大嚼。
張靈生從來不與少年們一塊吃飯,也極少進飯廳,因此少年們的疑惑只能問向那三名送飯的老婦。
兩名老婦不吱聲,一名矮矮胖胖的老婦笑瞇瞇地說:“我昨天弄到兩條魚,給你們補補身體,還是孩子,應該多吃點好的。”
少年們紛紛說出感謝的話,誰也沒太在意,二良沈休唯三兩口吃光自己碗里的魚肉,覺得米飯和青菜平淡無味,瞧向哥哥的碗,大良沈休明急忙伸手擋住,他只好另尋目標,目光最后落在芳芳碗里。
“芳芳,你不愛吃魚肉嗎?”
芳芳碗里的魚肉一筷未動,她已經抬頭看了小秋好幾次,卻一直沒得到回應。小秋只顧埋頭吃飯,這時說:“芳芳你要看住了,二良,不對,沈休唯能把你的碗一口吞下去。”
伙伴們都笑了,芳芳將碗推向沈休唯,“給你吧。”左手掩著嘴,這幾乎成為她的習慣動作,絕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缺了兩顆牙齒。二良沈休唯飛快地伸出筷子夾來魚肉,咬了一口才說謝謝。
少年們吃飯很快,兩名老婦收拾碗筷離開,那名矮胖老婦卻沒有走,站在門口,臉上仍然笑瞇瞇的,跟所有村民一樣,她對龐山弟子充滿敬意,只是多了一份欲言又止的神情。
“老婆婆,你還有事嗎?”芳芳第一個注意到老婦的反常,走過去問道。
“沒、沒事,我做的魚還好吃吧?”
芳芳一口沒吃,二良沈休唯大聲說:“好吃,我能吃下一整條。”
少年們紛紛往外走,矮胖老婦顯得有點著急,雙手絞來絞去,卻不敢開口,小秋也瞧出來了,于是攔住伙伴們,對她說:“老婆婆,你有話要說吧?盡管開口就是,我們不能白吃你的魚。”
老婦一個勁兒地躬身感謝,好一會才說:“你們喜歡吃,我以后再做,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請你們去一趟我家。”
“這怎么好意思,你把好吃的拿過來就行了。”二良沈休唯沒明白老婦的意思,還以為她在請大家去吃飯。小秋把他推開,“老婆婆,你家里有重活需要我們幫忙嗎?”
老婦眼角噙淚,臉上卻還是笑瞇瞇的,“沒有重活,是我兒子梅傳安,昨天和你們說過話之后,他非常高興,總跟我說遇見了同道中人,所以我希望你們能抽空去看看他,一眼也行。”
少年們不吱聲了,自從知道梅傳安因入魔而瘋,他們都想躲得遠遠的,就連貪吃的二良沈休唯也不愿冒險。
老婦哀求道:“一次也行,我兒……我兒活不了多久了。”
“我去。”小秋覺得自己必須說出這兩個字,別的少年卻都松了口氣,二良沈唯休也想開口,被他哥哥拉住了。
老婦千恩萬謝,小秋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明天傍晚我去吧,你家在哪?”
“村南頭左手第三家,我會在大門口等你,你不用吃飯,我給你做好吃的……”老婦這才告辭,每走出幾步就回頭向小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