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良沈休明緊張得睡不著覺,翻身從炕上坐起,期期艾艾地說:“小秋哥……你……你還在埋怨我嗎?”
原本房間里住著四名少年,現在只剩下小秋和沈家兄弟,另一名為了避嫌,已經跑到別屋去了。
小秋還沒開口,二良沈休唯搶著說:“哥,你也太……老實了,暈三兒的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向他認罪,還當著那么多人。”
沈休明臉一紅,好在天黑,沒人能看到,“我也不想,可是張道士幫著王子,他一瞪眼,誰敢反抗?”
“小秋哥就敢。”
沈休明不想再跟弟弟糾纏,看著黑暗中小秋的位置,“小秋哥,你可把王子和張道士都給得罪了,你膽子真大,敢當眾叫他‘暈三兒’,今天至少有十個人偷偷問我‘暈三兒’的來歷。”
“那你告訴他們真相沒有?”沈休唯問。
下午的對峙無疾而終,見到辛幼陶神情有變,張靈生立刻命令孩子們散去,不給小秋繼續羞辱王子的機會。
“嗯,說了一點,其實不用說大家也能猜出來。”
沈休唯不屑地哼了一聲,下午他堅定地站在小秋身邊,事后一點也不后悔,“等大家都知道暈三兒其實是個膽小鬼之后,看他還怎么張揚。”
小秋仰面躺在炕上,“辛幼陶后來跟你們說啥了?”
沈休明臉又一紅,下午的對峙結束之后,他跟幾名野林鎮少年被辛幼陶叫去說了一些事情,他是最后一個從王子房間里走出來的,本想待會再提這件事,結果小秋直接問了出來,“沒什么,王子就是……小秋哥,別跟他斗了,王子最討厭的人是沈昊,他說了,只要你明天早飯的時候肯主動走過去向他認錯,他就既往不咎,還會給你許多禮物。你忘了,沈昊從小就是你的對頭,干嘛替他攬事為他出頭?他有親舅舅撐腰,用不著別人幫忙,咱們已經無家可歸,好不容易才被龐山收留,別再到處惹事了。王子畢竟是王子,龐山上下肯定向著他。”
小秋安靜地聽完,兩人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每當小秋沖動的時候,只有沈休明能勸說他回頭,可這一次不行。
小秋也從炕上坐起來,拍拍二良沈休唯的肩膀,阻止他說話,“大良,在外人面前我叫你沈休明,私下里我還叫你大良。”
“不管當眾還是私下,我都叫你小秋哥。”大良有一點動感情。
“野林鎮下落不明,就只剩下咱們九個人,咱們就是野林鎮,你、我、沈昊都不例外,辛幼陶想要交朋友,我愿意,而且從此再也不提當時的事情,可辛幼陶要的不是朋友,而是跟班和仆人。大良,咱們不能低頭,今天低下了,以后永遠也抬不起來,那樣的話,野林鎮也就沒了。幫我把匕首還給辛幼陶,告訴他,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辛幼陶在森林里成為“犯人”的時候,小秋奪過一柄匕首,他覺得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二良沈休唯卻大不愿意,“為什么要還?暈三兒搶走了芳芳的油燈,不也沒還?”
小秋還是取出匕首交給沈休明,房間里一片安靜,坐在炕上的三名少年都在想著心事。
“今天晚上我能住這兒嗎?”門外一個聲音結束了屋子里的安靜。
是沈昊,不知他在門外待了多久。
“當然。”小秋說,向邊上讓出一塊地方。
沈昊推門進來,上炕鋪好一套被褥,脫衣躺下,屋子里恢復平靜,過了一會他說:“謝謝你,小秋哥。”
大良沈休明倒身便睡,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辛幼陶的到來徹底打破了館舍里的原有格局,在這之前,幾十名孩子很自然地分成若干小團體,相互間有來有往,野林鎮九名少年因為人多,地位稍高一點,但也僅此而已,沒有誰欺負誰的事情,更沒有仇恨。
西介國王子則要求每個人都做出明確的選擇,或者站在他這一邊,或者被歸為少數的另類。
辛幼陶早晨沒有起來練拳,孩子們的分裂尚不明顯,等到他出現在前院的飯廳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小秋、芳芳、沈昊、沈休唯共坐一桌,其他孩子盡量離他們遠遠的,沈休明等五名野林鎮少年則坐在角落里,遠離爭斗核心,他們還處在“觀察期”,沒資格離王子太近。
辛幼陶先是獨自占據一張桌子,目光在飯廳里掃了一遍,指定兩個孩子坐在他對面,然后一邊吃飯一邊接受輪番過來的感謝,他昨天慷慨分送的禮物發揮了巨大效力,而且龐山招收的弟子近一半都是西介國人,對本國王子自然有些敬畏。
小秋對飯廳里觸手可及的冷落毫不在意,與二良沈休唯有說有笑,芳芳笑而不語,沈昊則顯得非常消沉,覺得是自己連累了三名伙伴。
送飯的幾名村婦注意到今天的異常現象,謹慎地佯裝不知,只有那名高顴骨村婦不住地四處打量,眼里充滿了好奇,給館舍送飯原本是一項枯燥無趣的活兒,現在卻有了幾分意思。
早飯結束,村婦們雙手拎著食盒,胳膊下面夾著剛得到的布帛,高高興興地走出大門,小秋知道,連她們也不會保持中立了。
辛幼陶改變策略,不再與固執的野林鎮少年直接對峙,改為迂回策略,這一招在當天傍晚取得一次重大勝利。
沈昊的舅舅去而復返,中午時委托村民將外甥叫出來,這回交談的時間比較長,直到晚飯時間沈昊才走進飯廳,像是受到了沉重打擊,神情沮喪不堪,步伐拖拖拉拉,全然沒有沈家二少爺的氣度,腦袋垂在胸前,誰也不看,徑直來到王子辛幼陶面前。
“殿、殿下……”
“我說了,在龐山道統大家都是平等的道友,不要稱我殿下。”辛幼陶大概已經知道會有這一幕,所以早就做出正襟危坐的姿勢,仿佛面前擺著的不是米飯與青菜,而是美味的王家盛饌。
“辛道友,請您原諒我過去的魯莽無知,我那時不知道您的身份,否則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
小秋這一桌三個人聽不下去了,放下還沒吃完的飯菜,起身離去,沒有幾個孩子注意到他們,大家都被沈昊的突然服軟驚住了,越發覺得王子不可得罪。
書房里,二良沈休唯義憤填膺地走來走去,“二栓真是個混蛋,咱們站在他這邊,他竟然……他真是個混蛋!”
芳芳也有點疑惑,“修道之士不應該是這樣的,等到大家到養神峰真正開始修煉之后,或許……或許心境會有變化,不用非得爭個高下。”
“辛幼陶想將所有人都變成他的奴隸。”小秋說,他跟辛幼陶沒有深仇大恨,只是不愿意突破底限,“我不會向他低頭。”
“我也不,打死也不向暈三兒低頭。”二良沈休唯揉揉肚皮,“不過下回咱們也別走太早,還是把飯吃完吧,剩在那里太浪費。”
芳芳笑出了聲,“反正咱們不去惹他就是了,這里畢竟屬于龐山道統,就算是西介王親臨,也不能強迫所有人都聽他的。”
“有這樣的規定?你得好好跟我說一說。”二良沈休唯一下子信心倍增,以前所未有的耐心聽芳芳講述書中的內容。
天黑之后,小秋和沈休唯一塊在院子里練了半個時辰的鍛骨拳,才回房休息。
大良沈休明搬走了,不再跟弟弟和好朋友住在一起,沈昊卻沒有,躺在炕上悄無聲息,好像早就睡著了。
沈休唯輕哼一聲,睡在炕的另一邊,小秋只得躺在兩人中間。
一刻鐘之后,沈昊哭了,哭得稀里嘩啦,沈休唯開始還很鄙視他,后來反而心生同情,勸道:“算了,沒什么可傷心的,人家是王子,你去認錯也不算太丟人。”
“舅舅逼我。”沈昊抽噎著,滿心委屈實在無處傾訴,只能向同屋的兩個人吐露,“他在西介城當個小官,害怕王子報復,我不得不……你們走了以后,王子讓我坐在他邊上,他給我東西吃,還摸我的頭,好像……好像我是他養的小狗,大家都看見了,我知道他們在心里笑話我。”
“原來有舅舅也不都是好事。”沈休唯的同情心又增加了幾分,“你是被逼無奈,沒辦法的事情,可你干嘛還回這屋睡覺?讓暈三兒知道了,他又得欺負你。”
“他命令我回來的。”沈昊止住哭泣,覺得更丟人了,坐起身,從被褥里摸出一件東西,放在炕上推給小秋,“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說除非你當眾道歉,承認自己曾經是小偷,而且‘三次暈倒’什么的都是你編出來的謊言,否則他不會收回匕首,更不會原諒你。他還說……”
沈昊嘴里囁嚅著,對自己此刻擔當的角色充滿了厭惡與憎恨。
“還說什么?”小秋問,想知道辛幼陶到底想將事實歪曲到什么樣子。
“還說你要是不道歉,那就公開比武,他要證明自己本事高強,而你是騙子,他根本不會隨便暈倒。”
小秋沉默了一會,同鎮的少年一個接一個地被辛幼陶拉攏、征服與擊敗,這反而讓他冷靜下來,仔細思考眼下的處境,三次做出不同的決定,又三次加以否決,直到他覺得再也沒有其它選擇,才開口回道:“那就比武吧。”
說罷,小秋拿回匕首倒頭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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