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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老祖峰法術的保護,三頭麒麟完全暴露于凡人的目光之下,它們一點也不怯場,高傲地揚著頭顱,在軍營里好奇地走來走去,所過之處人群避讓,任何敢于停在十步之內者,都有機會看到兩頭成年麒麟的長長利齒和小麒麟準備一撲而上的架勢,它雖然才幾歲,體型已經跟母親差不多大,只比父親小一點。
可就是它們三個,給予斷流城守軍最大信心,支撐著部分士兵站立不倒,至于京城來的慕將軍,一開口就把他們嚇壞了:無處可逃、妖族進攻整個人類世界,最恐怖的噩夢里也沒有這樣的場景。
沈昊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三頭麒麟,耳朵卻在聽慕行秋說話,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開口,效果會不會更好一點,但他保持沉默,知道慕行秋的能力不止于此。
黃都尉真希望自己能年輕二十歲,那時的他膽量多得用不完,恨不得分給別人一點,天天嚷著要與妖魔浴血奮戰,不像現在,光是聽到“妖兵進攻”四個字就嚇得兩腿發軟。飛妖在城守府大門前投下的標槍足足燃燒了半個時辰,期間沒有任何人敢于靠近或是試圖熄滅它,黃都尉對慕將軍的信心就是那時降到谷底的,即使看到麒麟也沒有完全恢復。
慕行秋看著這群幾近烏合之眾的士兵,等其中一些人哭得差不多,情緒稍微穩定之后,他繼續說:“想要逃離斷流城的人,現在就可以走,我不需要懦夫幫我防守這座城池。”
如果慕行秋想用這種方法激起士兵的斗志,那可是一場慘敗,士兵們一點不以“懦夫”為恥,立刻就有近一半人放下手中的兵器,只要有一個人邁步,他們就都會跟著離開軍營,即使無處可逃。逃亡也還是比迎戰能活得更久一些。
“我其實是種地的。”一名士兵大聲說,斷流城軍紀廢弛已久,普通士兵也不憚于在將軍面前說話,“你給我一柄鋤頭我用著在行。刀槍?我不想耽誤將軍大人立功。”
士兵們七嘴八舌地表示贊同,紛紛報出自己的真實職業,不是農夫就是商販,三百余士兵,真正能握緊刀劍的人不到六十。
黃都尉的臉這一天下來就沒有過正常顏色,這時又紅了,湊近慕將軍,“咱們這兒的玄符軍士兵是世襲的,跟邊疆比不了。”
慕行秋點點頭,耐心地聽士兵們抱怨。暫時還沒有人走出軍營,他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于是舉起右臂,示意自己要開口,“我只問一句。妖兵殺到的時候,會因為你們不是真正的士兵而網開一面嗎?”
沒人吱聲了。
“當你們逃離斷流城的時候,能帶走自己的良田和商鋪嗎?”
士兵們互相看著,一人滿懷糾結地說:“咱們打不過妖兵,他們會飛,會放火,咱們……只有三頭麒麟。”
“妖兵會飛。咱們有弓箭,妖兵冇會放火,咱們可以躲開,而且飛妖的數量不多,咱們的敵人還是來自地面。”慕行秋說。
“那也打不過啊,妖兵力大無窮。還會妖術,一個頂我這樣的十個都不止。”士兵們還是沒多少信心。
“會妖術的妖兵更是少數,而且咱們也有符箓師。”
劉鼎不在,他仍在武庫里奮筆疾書,爭取寫出更多的紙符。唯一的要求是來一壇美酒,他的勁頭兒與能力的確鼓舞了一些士氣。
士兵們在猶豫、在衡量,本質上他們仍是普通百姓,對戰爭沒有半點熱情。
沈昊低聲說:“給他們錢。”
慕行秋拿出蘭奇章給他的布袋,舉過頭頂,沖三頭麒麟吹了一聲口哨,這本是召喚馬匹的方法,麒麟竟也懂得這一聲的含義,小麒麟立刻撒腿跑過來,成年麒麟則邁著莊重的步伐緩緩而行。
士兵紛紛讓開,再次近距離觀看麒麟,他們的信心又多了一些。
不知道牧馬谷的馬群能否在妖族的進攻中幸存下來,慕行秋強迫自己拋掉這個沒有結果的想法,從袋子里掏出一把金銀屑,喂食那頭饞相畢露的小麒麟。
軍營里有火光,照得慕行秋的手光芒閃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小麒麟伸出舌頭,一下子卷走半捧光芒。
沈昊佩服慕行秋的急智,也有一點擔心,蘭奇章可是明確說過金銀屑要在早晨喂。
兩頭成年麒麟走過來,將小麒麟攔在身后,不允許它再吃,自己也不吃,只是盯著慕行秋,好像在指責他過于放縱。
慕行秋繼續往手掌上倒金銀屑,落在地上也不在意,直到地面那一堆遠遠超過布袋的容納能力,顯出那也不是普通的布袋,他才停止,收起袋子,手掌一翻,全都倒在地上,然后拍拍手,“守住斷流城,感謝你們的不只是百姓,還有西介國王室,王子本人就在城內,這只是喂麒麟的東西,他還有更好的。”
眾目睽睽之下,地面上的金銀屑被風吹散,面對如此不合情理的揮霍與浪費,本職是農夫與商販的士兵們簡直要憤怒了,與此同時也心熱不已。
黃都尉舔舔嘴唇,“都城早晚會派來援兵吧?”
“都城在對抗妖軍主力,這就是最大的支援,咱們只需要迎戰少量妖兵,如果真有大股妖兵殺到,援兵會來的。”
士兵們從地上揀起兵器,信心又增長幾分,一名士兵上前問:“你們是麒麟將?”
慕行秋點點頭,順手在小麒麟身上摸了一下,它把地面和空中能吞進嘴的金銀屑都吃掉,正在人類身上嗅來嗅去,希望再找到一點。
“你們會參戰吧?”另一個士兵問,他們都有經驗,長官總是煽動人心然后自己躲在安全的后方。
“我們會沖在最前面。”慕行秋不懂排兵布陣,他只知道想要取得信任與尊敬,就得身先士卒。
“打它一仗。”
“不就是幾十、幾百名妖兵嗎?邊疆玄符軍能打,咱們也能打!”
士氣的問題算是部分解決,現在輪到慕將軍選人了,近三百名士兵,近一半是老弱。與其讓他們讓戰場添亂,不如留在后方執行別的任務。
慕行秋和沈昊精選出一百名士兵,交給黃都尉重新編隊,他們帶著麒麟去見符箓師劉鼎。
小屋內明燭燃燒。劉鼎雙眉緊擰,袖子高高挽起,像是懷著深恨大仇一般在紙上涂寫,握筆的手移動得忽快忽慢,每次寫完最后一筆總要沉思片刻才抬起筆。旁邊站著兩名老兵,一名給他鋪紙研墨,一名端著酒碗,時不時送到符箓師嘴邊。
“符箓有十八個等級。”劉鼎聽到腳步聲,連看都沒看,“取決于符箓師在書寫時心意的連貫程度。從一而終、堅如磐石當然最好,那是圓滿符,可惜極少有人能做到。然后就是一截、二截乃至十七截符,截數太多,寫出的符就沒用了。”
劉鼎抬起頭。神情越發顯得憤慨,“我覺得自己起碼寫出了十一截符,為什么符官的評定卻是十六截符?八年,整整八年啊,我的頭冠一級也沒增加!”
劉鼎指著自己頭頂,突然想起符冠早已弄丟,不由得長嘆一聲。扔下筆,“今天到這里吧,再寫下去只是浪費紙張,心意已亂,心意已亂啊,此乃符箓師大忌。”
沈昊是戒律科道士。立刻對這名衣裳不整冇、嗜酒狂傲的符箓師沒有好印象。
“沒法寫就先休息。”慕行秋走過去,他看不出符箓的好壞,只在乎數量,“有多少了?”
“五十四張玄符軍常用紙符,三十一件兵甲。其中斬妖刀槍十件,也就這樣了,斷流城沒什么好東西,筆墨紙硯都是最便宜的貨色,我寫廢了幾張,可就算我能寫出圓滿符,威力也不大。”
“這樣已經很好,咱們要應對的是一群普通妖兵,暫時用不著你說的圓滿符。”
劉鼎一手按在桌上,臉上神情由憤慨轉為悲傷,“夠用就行,這也是龍賓會的想法,所以才會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偌大一個斷流城,居然找不出幾件像樣的符箓兵甲,唉。”
“說得好!”辛幼陶邁步進來,向慕行秋和沈昊點點頭,來到劉鼎面前,“西介國龍賓會的昏瞆老朽們該清醒了,我們需要你這樣的青年才俊。”
劉鼎一愣,認出這是幾年前在小耳堡見過的王子,一塊設伏殺妖的時候自己表現得可一點也不勇敢,更沒有今天的憤世嫉俗,臉上不由一紅,剛要下跪,被辛幼陶扶住。
“你叫劉鼎,是吧?做什么事情都得有契機,妖兵攻入西介國,或許就是拯救龍賓會的契機,沒準一番大業就始于這斷流城。”
王子殿下的影響可比將軍大得多,劉鼎驚喜交加,一會謙讓一會自夸,有些語無倫次。
辛幼陶欣然接受符箓師的效忠,命令兩名老兵送劉鼎回房好好休息。
武庫里沒有外人了,沈昊搖搖頭,“真不適應凡間這一套,做什么事都得先學會撒謊嗎?”
慕行秋和辛幼陶互視一眼,不到一天工夫,兩人都已說過了好幾條謊言,辛幼陶跟沈昊的關系比從前親近多了,所以并不生氣,哈哈笑道:“這不叫撒謊,這叫未實現的承諾,慕行秋,聽說你替西介國王室許下不少這種承諾啊。”
“別讓我當騙子。”慕行秋笑著說,雖然也是道士,他對“凡間這一套”并沒有特別反感,“西介國王室以后都得實現。”
“當然,斷流城是西介國領土,為守住它貢獻力量的一切人都會得到王室的封賞。”辛幼陶端正神色,“當然,前提是西介國王室還存在,我剛剛得到飛符傳信,王室一萬紫符軍和兩萬玄符軍在都城以北八百里的地方被妖兵擊潰,妖火之山繼續前進,明天就能到達都城。”
先是老祖峰被毀,接著是都城岌岌可危,王子辛幼陶遭遇雙重打擊,可他卻顯得非常鎮定,“這意味著妖軍很快就會分兵攻占各城,守住斷流城不僅對龐山祖師塔很重要,對西介國可能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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