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云形巨手變成了實體,下降速度越來越快,擊碎了禁秘塔、掃平了地面上的花草樹木、驚走了數只鳳鳥與王雀,然后一把握住了地面上的兩個人。
手掌合攏,兩個人卻變成了一個人。
這個人的相貌與慕行秋全無二致,只是臉上的笑容有幾分得意與邪氣,仰頭對天空說:“我不得不佩服我自己,瞬息之間就想出這么一個主意。”
手掌沒有用力,慢慢升向天空。
異史君大笑起來,“看來你還是挺了解我的,居然知道讓這群小蟲子站立不動,令我的嚼魂無處施展。想必是這些年來我冒進了一點,引起了道統的注意,你專門調查過我吧?唉,我應該繼續消失的,可是完整的魔像實在太有吸引力,道統對魔族的戰術實在太出乎我的意料,逼得我只好現身。”
手掌停止上升,湛藍的天空中出現左流英的臉孔,他在自己的幻境中可以說話,“你的來歷。”
“呵呵,連赫赫有名的左流英也看不出我的來歷嗎?也難怪,你才幾百歲,太年輕,比慕行秋成熟不了多少。別關心我的來歷了,還是想想眼前的事情怎么解決吧。”
左流英沒有開口,異史君端正神色,即使這樣,臉上還是留著一分邪氣,表明他不是真正的慕行秋,“我只是來嘗嘗神魂的味道,可它偏偏跟一名普通女道士的魂魄融在一起。不夠純粹。我只好借助你的形象,欺騙慕行秋,讓他施展魔尊正法。將神魂分離出來。可是被看破了,我能怎么辦呢?只好退出。一擊不成,我是絕不地再嘗試第二次的,所以……”
“你想讓我放了你?”
“不,是你想讓我放了慕行秋。”異史君眨了一下眼睛,“他很重要,尤其是對你。沒錯吧?這些年來,你一直在關注他。早就超過了注神道士對普通道士該有的重視,我全都知道。”
巨手握緊了一些,“我關注他是因為他值得關注,如果他就這么落入你的彀中。說明我的預期是錯誤的,又何必繼續關注他呢?”
“你的要求還真是高。”異史君撇撇嘴,“看來我得換個辦法……有了,既然你不在乎慕行秋,為什么遲遲不肯對我下手呢?”
“我要弄清你的來歷,還要你的全部記憶。”
“哇,你的胃口和你的要求一樣高。”異史君眉頭擰緊,像是為尋找出路而冥思苦想,過了一會他的眉頭展開了。“說到記憶,慕行秋腦子里存著一段挺有趣的事情,一個叫蘭冰壺的老女人居然說你十八歲的時候差點入魔。你的父母因此而死,所以你一直保持著十八歲的容貌。請問你這樣做是因為愧疚、自責,還是紀念?”
巨手又向上抬升一段距離,左流英的眼睛里光芒閃爍,“第一場斗法,我識破了你的妖術。令你身魂分離,我贏你輸。第二場斗法比的是幻術。你放慢時間,奪取慕行秋的魂魄,我輸你贏。咱們再來最后一場決戰吧。”
“這回比什么呢?這座泥丸宮明顯對你更友善,對我不公平。”
“記憶。”左流英將手中的小人兒送往自己的右眼,“誰能奪取對方的全部記憶,誰就贏得決戰,這樣公平吧?”
“非常公平,小道士,你是第一個主動向我的嚼魂挑戰的人,你可以為此感到驕傲。”異史君開始變換外貌,由慕行秋到左流英,再到各種各樣的人類與妖族形象,離左流英的眼睛越近,變換得越快。
異史君進入左流英的眼睛,像是一枚石子投入靜止千年的深潭,波紋微起,旋即消失,一切恢復正常。左流英的巨手和頭部消失了,藍天白云漸漸稀釋,老祖峰像是紙糊的玩具一樣被推倒抻平,參天大樹變成線條,草木鳥獸委頓,如同遭到暴雨沖刷的泥像。
幻境消失了,白色的空房間恢復正常。
同一時刻,六十多名道士和二百余名妖族全部清醒過來,他們都經歷了長時間的黑夜飛行,驟然回到陽光明媚的冰天雪地,無不感到眼睛刺痛、身體疲憊,以一條腿站立的老撞再也堅持不住,撲通一聲坐倒在雪地上。
“累死我了,比再挖一座深洞還累,誰想吞我的魂魄,隨他去吧,只要他不嫌我十年沒洗過澡就行。”
沒人吞獸妖的魂魄,老撞呼呼地喘著粗氣,看上去并無生命危險。
錦簇伸了一個懶腰,隨后沖天而起,又重重墜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大坑,他感到憤怒,身體里充滿了無處宣泄的力量,“敵人是誰?敵人在哪?”
小蒿活動活動四肢,打了個哈欠,“應該沒事了,可以動彈動彈了。”
辛幼陶長出一口氣,使勁晃晃腦袋,“你們不覺得嗎?暈乎乎吞噬tsxsw、沉甸甸的,好像飛了十天十夜剛剛落地似的。”
所有人類與妖族都有類似的感覺,對道士來說,這尤其不正常。
楊清音最后一個醒來,忘了自己還飄在天上,一下子掉了下來,正好被小青桃接住,她立刻跳起來,走到慕行秋面前,“你竟然又鉆到我腦子里,還帶著……喂,怎么不說話?”
除了那四名接受再滅之法尚未醒來的道士,慕行秋是營地里唯一僵硬不動的人。
禿子懸在楊清音頭頂,伸出一縷頭發在慕行秋眼前晃了幾下,“小秋哥好像也進入了我的腦子里,我想把他留下,可是小秋哥身邊有個粗魯的家伙很討厭……小秋哥!”
道士和靈妖圍上來,剛才的那場斗法已經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范圍。只能隱約猜到是怎么回事,卻說不清誰勝誰負、到底結束沒有。
“左流英呢?他應該就在附近,對不對?”楊清音問。
“嗯。左流英和異史君還在斗法,就是不知道去哪了。”小蒿是唯一跟左流英通過話的人,因此知道得也稍多一些。
“可小秋哥為什么還不醒來?他在幫左流英打異史君嗎?”禿子湊近慕行秋的臉,有點擔心了。
“或許吧,我好像看到了慕行秋和那個異史君,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說話,然后……然后……真奇怪。兩個人突然變成了一個人。我記不清了。”小蒿搖搖頭,滿臉困惑。“我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小蒿的話誰也聽不明白,連她自己也是云里霧里。
甘知泉第一個發現異常,“你們瞧,魔像……”
高大的魔像聳立在營地中間。心臟早已不再跳動,全身披掛黑色的銀魄甲,看上去毫無變化,可是多看一會,會發現甲衣上面似乎有光劃過。光出現得越來越頻繁,縱橫交錯,像是有人拿著發光的刀劍在里面劈來砍去。
楊清音突然反應過來,飛到魔像頭頂,三下五除二將魔像上半身的盔甲拆解下來。
魔像的左胸里仍然懸掛著心臟。只是顏色暗淡、皺皺巴巴,再也不能跳動了。
將近三百雙眼睛注意的不是心臟,而是魔像栩栩如生的身體。上面布滿了一條條的裂痕,就在他們的注視下,裂痕還在增多,好像有一柄隱形的刀在它上面亂劃。
“左流英和異史君在魔像里面。”辛幼陶驚訝地說。
“那小秋哥呢?”禿子飛到魔像右胸,貼在上面聽了一會,一道裂痕正好挨著他的耳朵劃過。把他嚇了一跳,“什么也聽不到。”
什么也聽不到。這也是慕行秋此時此刻的感受。
他正站在一條街上,破損的青石路面,狹窄而筆直,兩邊是店鋪與人家,行人不多,都在忙忙碌碌,對他視而不見,而且一律不發出聲音。
慕行秋覺得眼前的景物很熟悉,道士記憶力遠超常人,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回憶,總能想起這里是什么地方。
可他怎么也想不起來,直到一名老者走來給他提示。
老者六十多歲,彎腰馱背,手里拿著一根簡陋的拐棍,舉在手里指著慕行秋,嘴里說著什么,一開始沒有聲音,過了一會才突然變得響亮起來,“泥猴兒,大白天的你不去放馬,跑這里干嘛?又想搶人家媳婦兒嗎?”
“張爺爺。”慕行秋喃喃道,猛然醒悟過來,這里就是野林鎮的幻境。
誰造的幻境,異史君還是左流英?慕行秋茫然不解,他正想仔細看看家鄉的模樣,忽然發現自己在迅速長高,張爺爺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跑!快跑!”慕行秋大叫,也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發出去沒有,總之街上的人開始四散奔逃,他看到不少熟悉的身影。
慕行秋想起來了,他在老祖峰幻境被異史君吞魂,因此野林鎮幻境就是他也是異史君造出來的。
慕行秋低頭看去,瞧見一截粗大的蛇身。
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蹄聲,對面跑過來一只麒麟,跟跳蚤很像,卻不是它。
左流英來挑戰了,他闖進異史君的記憶,結果看到的第一個場景屬于慕行秋。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讓咱們一塊去打敗不自量力的注神小道士吧。”
慕行秋的腦海里響起異史君的聲音。
蛇身蜿蜒前進,慕行秋身不由己地跟隨,他想自己必須做點什么,不能就這么受敵控制,異史君明顯是在拿他當盾牌,好讓左流英不敢全力進攻。
他能做什么呢?幻境之中只能施展幻術,可他的念心幻術太弱,跟異史君和左流英都沒法比。
他得找出自己的強項,左流英擅長造物,異史君能夠操控時間,念心幻術的專長是什么?
望著街面上驚慌失措的野林鎮居民,慕行秋終于找到答案: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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