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大笑,笑得胸口疼仍不肯住口,“變回從前的樣子?哈哈,為什么?就為了讓楊清音高興,為了讓你討好她?這跟我有什么關系?錦簇,你一點也不像你父親,老棗紅馬的生活可比你簡單多了。”
錦簇卻不再說話了,用左肩扛起慕行秋,右手抓住跳蚤的一只角,騰空飛起,朝東南方的狼原飛去,他們兩個都被逍遙索束縛,無力反抗。
潛龍之火仍未熄滅,遠遠望去像是深秋里的一片紅葉林,與周圍一望無際的白色雪原形成極鮮明的對比。
慕行秋不笑了,“錦簇,你知道你現在的做法有多孩子氣嗎?”
“我本來就是孩子。”
“啊,我忘了,你出生還不到十年,化妖才讓你有了現在的樣貌。既然你還是孩子,怎么會喜歡上楊清音?那是大人……”
錦簇停止飛行,憤怒地問:“你胡說什么?”
“我胡說嗎?我只是想給你一點建議,楊清音是道門之女,從小備受寵愛,不論惹出多大的禍,總能得到原諒,在絕情棄欲的道統,她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可是非常罕見。就算是現在,她想回龐山也只是一句話的事。”
“那又怎樣?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太有關系了,你既然想討好楊清音,就得熟悉她的性格,比如她喜歡出類拔萃、堪當首領的人物,你就不能總像是一匹小馬兒那么溫順,你得努力奮斗,最好成為一方霸主,統治幾十萬妖兵,這才配得上她的歡心。千萬別將自己當成小孩子,孩子需要照顧,所以那是一種特權。如果一定有誰是孩子,那也是楊清音,不是你。”
慕行秋一吐為快,身上的傷勢似乎都好了一些,可是手腳都被逍遙索捆住,使不出全身的力氣。
錦簇快速飛行,慕行秋能感受到靈妖肩上的肌肉變得僵硬了。
“楊清音讓你來找我,無非是想找個人幫她收拾殘局,這樣當她決定重返道統時能夠風風光光。所以你把我帶回去有什么用呢?小馬兒啊小馬兒,這是你的機會。你應該趁勢而起,自己成為首領,變成‘我從前的樣子’,這樣一來……”
“夠了!”錦簇厲聲喝道,左肩用力一挺,將慕行秋拋出去,隨后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根本不是這么回事……”
話沒說完,錦簇右手里的跳蚤突然用力一挑。又將錦簇拋向高空,原來它一直在默默地積蓄力量,就為了這突然一擊。
錦簇撒手,慕行秋和跳蚤向地面筆直下墜。他們都被逍遙索捆縛,沒法飛行。好在離地面不是特別遠,只有數十丈,地上的積雪也夠深。足以承接他們的重量。
慕行秋靜靜地躺在雪地里,過了一會兒,又傳來一聲悶響。錦簇也掉下來了。
這回摔得不是特別嚴重,慕行秋慢慢從雪坑里爬出來,雙腳被縛,只能蹦著前行,幾步之后他停下來,低頭看著雪地里的錦簇,風水輪流轉,兩人的位置一下子顛倒過來。
錦簇受傷了,跳蚤那一角劃破了他的右肋,流出的鮮血染紅了身邊的白雪。
“你這個樣子可沒法討好楊清音。”慕行秋又向前蹦出幾步,看到麒麟一動不動地躺在雪下,只露出一只大角。
“陰險、頑固的畜牲,怪不得左流英最喜歡你。”慕行秋試圖用麒麟角割斷手腕上的逍遙索,結果只是徒勞,他又用牙咬,想解開那個很簡單的繩結,還是做不到。
“這肯定不是小馬自己弄出來的繩子。”慕行秋喃喃道,逍遙索都是以錦尾馬毛作為主要材料制造出來的,可是效力并非一成不變,高等道士制成的繩索自然要更牢固一些。
慕行秋又懷疑到左流英身上,也可能是楊清音,她自己編不出這么好的逍遙索,但是能要來,她身上的寶物一直都很多,普通道士一輩子也未必能有一件的法器,她可以隨手拿來當玩具。
放眼四望,到處都是白雪覆蓋的高山與森林,群妖之地面積廣大,走上幾天也未必能見到一只動物,更不用說妖族與人類,而且慕行秋根本沒法行走,一想到自己從此只能蹦蹦跳跳,自由的感覺立刻大打折扣。
解開逍遙索只有兩種辦法,要么實力比編繩者更強大,要么由系繩者親自打開。
慕行秋回頭看著錦簇掉進去的雪坑,只好又蹦過去。
跳蚤也從雪地里爬起來,四蹄被逍遙索縛住,只能勉強站立,開始想要沖向慕行秋,發現做不到,又想飛上天空,結果卻一頭栽進雪地里,屁股高高撅起,姿勢頗為滑稽。
慕行秋笑了幾聲,沒去管它,低頭對剛剛睜開眼睛的錦簇說:“瞧你做的好事,我和麒麟失去自由,你卻受了重傷,誰也沒有得到好處。原則上我不想再幫助任何人,可互利互惠就不一樣了,你解開我的逍遙索,我幫你療傷,我還有不少道統丹藥,你也不想一直躺在這里吧?”
“跟我回去見靈王。”錦簇生硬地說,可聲音里還是明顯透露出體力不支,角是麒麟最重要的武器,只要被刺中就不會是輕傷。
慕行秋突然有點欣賞錦簇了,這只靈妖的固執勁兒跟他小時候的脾氣頗有幾份相似,只是少了一份靈活,再怎么著慕行秋也不會沖著老爹的拳頭硬來,他知道逃跑,也知道先妥協再報仇。
慕行秋慢慢蹲下,臉上浮現一絲微笑,突然間有點領會到左流英、異史君高人一等的驕傲是什么感覺了,“傻小子,讓我再教你一件事吧:你覺得自己很重要,說出的話總是意味著什么,其實那是錯覺。靈妖或許把你當回事,我不會,那邊的麒麟不會,楊清音、左流英,甚至隨便一只普通的妖族,都不覺得你有那么重要。更不覺得必須聽從你的命令。”
慕行秋盯著那張與自己相似得有些討厭的臉孔,笑得更歡暢了,“你想讓我跟你回去見楊清音,首先得想一個問題,我為什么要同意?因為你長得像我的孿生兄弟?因為你是棗紅馬的兒子?”
“因為靈王,一直以來你都在誤解她……”
慕行秋搖搖頭,“你聽說過道法無邊這四個字吧,道法最厲害的本事就是能讓你崇敬道統、忠于道火、醉心于內丹,至于讓你喜歡另一個人,更是不在話下。你想說楊清音一直喜歡我嗎?哈。她喜歡的是道統塑造出來的那個我,而不是現在這個真實的我。你讓我回去,讓我變回從前的樣子,可我要是變不回去呢?從此就給她當俘虜、當犯人嗎?那樣的話,她會恨死你的。”
“你真的不想再見靈王?”錦簇臉上露出一絲困惑。
慕行秋端正神色,“你以為我忘記了從前的事情,對吧?其實我全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只是——不在意了,就像你們這些靈妖。也都記得自己的野獸形態,可你們不想再變回野獸,我也不想回到從前。”
錦簇臉上的困惑漸漸消失,恢復到平時的冷硬。“你讓所有的信任者失望了。”
“可是讓我自己高興了。”慕行秋再次露出微笑,伸出被縛的雙臂,“給我解開,小馬兒。不是為了幫我,是為了幫你自己。”
“既然你不再是從前的慕行秋,我為什么要相信你的話?”
從前的慕行秋一諾千金。連敵人都不會懷疑,現在的慕行秋只為自己著想,自然無法得到對方的信任。
“先解我手腕上的逍遙索,我給你丹藥,然后你再解我腳上的繩子,這總可以了吧。”
“腳,我先解開你腳踝上的逍遙索。”錦簇說。
慕行秋撇下嘴,覺得這沒什么區別,于是坐在雪地上,將雙腳伸到錦簇面前。
在他身后,跳蚤仍在不停掙扎,在地上摔出一個又一個雪坑。
錦簇抬起左臂,費力地解開并不復雜的繩結,逍遙索落在他身上,像溫順的小蛇一樣,自動鉆進他懷里。
慕行秋的雙腳終于重獲自由,一躍而起,來回走了幾步,看著跌跌撞撞的麒麟,心情更是大好,可他現在還不能隨意施法,只好雙開腰間的百寶囊,伸進去幾根手指慢慢摸索。
“張嘴。”慕行秋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
錦簇張嘴吞下藥丸,氣色漸漸紅暈,過了一會慢慢坐起來,撕開單衣,扭頭看了一眼右肋的傷口,抓起一把雪,狠狠地擦了幾下,血跡沒了,細細的傷痕還在。
他站起身,爬出雪坑,看了一眼頂傷自己的麒麟,輕輕哼了一聲,沒有采取報復手段,而是轉身替慕行秋解開手腕上的逍遙索。
力量回到體內,慕行秋深吸一口氣,再次感到歡暢無比,“誰給你的逍遙索?力量不小。”
錦簇猶豫了一會才回答,“我母親,剛化妖的時候她編了幾條逍遙索,后來……她沒挨過去。”
靈獸化妖時傷亡頗大,能堅持到最后的只是極少數。
慕行秋有點意外,沒想到一只靈妖編出的逍遙索竟然能困住自己,但他沒說什么,轉身正準備離開,突然想起一件事,從懷里掏出一枚寶珠,“把它還給左流英,這是他的東西。”
這是左流英用來記錄慕行秋化妖過程的凝神寶珠,現在用不著了。
錦簇沒接,“我不是為左流英來找你的。”
慕行秋一笑置之,將寶珠扔在雪地里,覺得有點不對勁,又伸手在懷里摸索兩下,掏出一件意想不到的東西來——一顆發光的水晶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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