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萬多年來,沒有人類或妖族與真正的魔族斗過法,那些逃出望山的魔種孱弱而凄惶,除了依靠接觸刺激道士入魔,除它招術都弱得可憐,連吸氣道士都能輕而易舉地將其除掉。
慕行秋的這次斗法,算是最接近的一次。
楊清音和殷不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想看看魔族的法術有何與眾不同之處,跳蚤的紅黃兩色眼珠轉來轉去,它與慕行秋靈犀相通,能在最合適的時機施法逃離,飛霄也睜大了眼睛,像是兩只不合比例的銅鈴掛在過于瘦小的腦袋上。
四雙眼睛,一雙比一雙盯得緊,慕行秋還是突然消失了,沒有聲音,也沒有過程,這一刻還在,下一刻已是一無所有,沒有任何東西伸過來將他拽走,這甚至不是瞬移,瞬移是一道法術,會留下痕跡,楊清音和殷不沉多少能夠看到或者察覺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生,唯獨慕行秋不見了。
楊清音和殷不沉同時轉頭看向跳蚤,只有它還能知道慕行秋的安危。
跳蚤眨了一下眼睛,動了動前蹄,示意一切正常,它還能感受到慕行秋的存在。
慕行秋并不覺得自己消失了,他仍然站在原處,專心致志于即將開始的斗法,沒人敢于小瞧魔族,他更不會。
發光的魔族緩緩飛來,身上三萬三千根光線隨之變短或伸長,相隔三百步的時候,魔族停下了,這已經是一個危險的距離,他卻沒有施展任何防護法術。
“你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魔族的聲音像極了那些縹緲的注神道士。
慕行秋的回答是一道閃電,純粹的閃電,沒有魔劫的加持,他要試探一下魔族的實力。并且尋找漏洞。
魔族沒有躲避也沒有反抗,任由閃電擊中胸膛,整個身體的亮度驟然增強,“你從不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嗎?不覺得道統的選擇其實才是正確的嗎?退隱必有原因,但絕不是膽怯,也不只是想逃脫清洗眾生的職責……”
砰!魔族爆炸了,光芒四射,瞬間照亮了整個山谷,瞬間又暗淡下來,無數的光點像螢火蟲一樣四處飄蕩。聲音仍然傳來,沒有任何中斷,“……這是一項協議,魔道雙方都覺得非常合理的協議,你對其中內容一無所知,就覺得自己有義務破壞這項協議。”
慕行秋拒絕開口,他將語言也當成法術,而自己在這方面并不占據優勢,他要保證心意不動。唯一的辦法就是專心進攻,魔族必有漏洞,否則的話不會與他拐彎抹角。
純粹的閃電顯然沒有擊中魔族的漏洞,慕行秋改用純粹的務虛幻術。
一陣風迅速掠過山谷。慕行秋微微一驚,因為他竟然感受到極多的情緒,類似于人類與妖族,只是比較單純。數量卻多得驚人,絕不只是三萬三千只魔族,而是多出百倍、千倍。
“星冇云樹的種子。”山谷上空的光點重新聚合。這回沒有變成魔族,東一簇西一簇,似乎在搭建某種場景,“明白了吧,過去的十幾萬年里,魔種之所以能夠逃出望山,就是因為有種子的幫助,在無盡的廝殺過程中,它們當中總會產生一些背叛者。道統知道這些事情,事實上,那些關于魔族重返世間的預言,都是根據背叛者數量做出來的,當背叛的種子多到一定數量,它們就會從看守者變成暴亂者。”
念心幻術在在如同汪洋一般的情緒中來回掃蕩,慕行秋希望從中找到魔族的下落。魔族附身在三萬三千棵星云樹上,可是只摧毀樹木是沒用的,他必須連同魔種一塊消滅,魔族的情緒肯定要比種子復雜一些,能夠在汪洋之中突顯出來。
慕行秋不停地變換幻術法門,幻術每次掠過整座山谷,虛實比例都不相同,可他一直沒有找到特別的情緒,卻破壞了光點正在搭建的場景:山峰尚未成形就已經坍塌,人類與妖族剛剛站起來就倒地消失,樹木與野獸曇花一現……
魔族并不在意,聲音還是那么平穩,“我們在虛空里一直在持續不斷地施展魔蝕之術,只有星云樹和它的種子能夠擋住如此強大的攻勢,道統別無選擇,只能不斷地種植。道士們一直在計算種子背叛者的數量,最初他們以為還能再堅持至少一千年,我們也是這樣以為的,可是十多年前,背叛者的數量突然暴增,而且越來越多,于是時間提前了。一千年算不得太久,但是能提前離開虛空終歸是件好事。”
光點搭建的場景還是成形了,慕行秋的幻術已經轉而掃蕩地面,那里的情緒更多,有一些比較特別,但是比他預料得還是簡單,根據他的了解,魔族的情緒不可能如此平淡無奇。
“妖族從來不是魔族的奴隸,更不是盟友,他們只是一群努力擺脫獸形的低等生靈。”
光點搭建出來的居然是龐山老祖峰,是它即將被攻破的那一段場景:妖火之山挾帶著雷霆萬鈞之勢滾滾而來,數百名道士正在峰頂向進攻者施放法術,巨狼的身影在空中閃動……
“你看過神樹的記憶,但它的記憶太簡略了,妖族的來歷比那更復雜一些,他們本是異獸隨意產下的后代,沒能繼承異獸的力量,天生弱小,只是初具妖形,即使吞食神種之也沒有能力領悟其中的奧妙。我們不一樣,魔族靠自己的智慧擺脫獸形,能夠充分吸收神種的力量。你沒有生活在異獸橫行的世界里,那是你的幸運,是魔族消滅了異獸,使得弱者得以生存,妖族就是這么壯大的,否則的話,他們只配給異獸當食物。”
虛幻的場景中,妖火之山碾過老祖峰,道士們在火中堅持不懈,直到灰飛煙滅,漆無上化成了人形,在高空中吐出一道道妖術,擊殺那些處在邊緣的道士。
這只是幻象,可慕行秋還是改變幻術的方向,閃電從妖火之山的中間劈過去,務虛幻術緊隨其后,幻象被擊破了,光點四散,默默地飄蕩,似乎要休息一會。
“妖族是一群可悲的生靈,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撞到的機會比魔族和人類都要多,但他們抓不住:身為異獸后代,他們長不出龐大的身軀;最先接觸到神種,卻只是用來增強力量,對更重要的智慧視而不見;三只妖族發現了道根,最后卻要在魔族當中尋找弟子。”
光點再次聚合,這回搭建的場景不是老祖峰,而是皇京的一角,慕行秋能認出那些林立的符箓塔。
“人類。”魔族的聲音盡職盡責地講解,“本質上是另一種妖族。當魔族都進入虛空之后,道統發現他們找不到合適的弟子,于是精選了一批妖族,用法術對他們加以改造,若干代之后,他們成為人類,能夠產生更多更優質的道根。妖族盲目地憎恨一切,人類則盲目地依賴一切,同樣地不可救藥。”
最高的符箓塔上,早已死去的左輔大符箓師曲循規正沖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大喊大叫:“誰能給予永生,人類就站在誰的一邊!道統已經衰朽,道士自己尚且不能永生,更不用說幫助人類。魔族才是未來的主宰,他們在虛空中十幾萬年不死,是真正的生命賜予者!”冇
人群歡呼。
慕行秋不知道這一幕是否真的發生過,也不關心,施法將其擊破,他已經縮小了檢查范圍,在情緒的海洋中標記了一些特別的個體,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確認身份,然后以魔劫發起攻擊。
“人類就和這些星云樹的種子一樣,懼怕死亡,背叛是他們共同的天性,所以你該明白,道統放棄望山,是因為種子正在大面積投向魔族,道統放棄人類,是因為背叛情緒已經發芽,很快就會長成參天大樹。防患于未然,道統做到了。你卻破壞了道統的計劃。”
道統是一位嚴厲的園丁,一旦發現種子有腐蝕的跡象,就將這一批全部拋棄,從頭再來。慕行秋卻努力將種子收集起來,種在土里,澆上一點水,然后任其自然生長。
慕行秋終于開口,“背叛是天性,反抗也是。”
他不再等了,左手變換法訣,右手施展以魔劫激發的第八層幻術,擁有相當于服月芒境界的威力。
山谷里的所有星云樹都在劇烈地抖動,像是同時遭到了利斧的劈砍,落葉如雨,樹干發出驚恐的叫聲,空中的光亮迅速下沉保護母樹,山谷中間突然躍起一具身形,穿著深藍色的道袍。
“住手!”道士憤怒地喝道。
死去多時的祖師方尋墨又出現了,雖然只是幻象,卻極為逼真,只有一點不同,從前的祖師是不會表露出憤怒之情的。
“你在幫助魔族!”方尋墨發出一束光,可是幻象擁有祖師的形態,卻沒有祖師的實力,這束光的威力大致相當于注神六重,慕行秋只需稍稍調整幻術的方向,就將攻勢化解。
方尋墨聲嘶力竭,“你還不明白嗎?星云樹沒有全部背叛,它們仍是魔種的牢籠,你在幫助魔種打破最后一點束縛。真正的魔族不在這里,這里只有魔種……魔種……”
方尋墨消失了,慕行秋心中一震,因為通過剛才的交手,他發現祖師幻象更像是道統的水之幻術。
或許這真是祖師留下的一道警戒法術,那么他說的話也可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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