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神道士的法術來得太快,白鳥紅龍齊至,慕行秋就算有一百根手指也來不及在上面寫符,兩只法獸同時擊中目標,互相撞擊,引發一場地動山搖的大爆炸,煙塵漫天,山石滾落,潭水傾覆,不知又有多少小魚小蝦遭殃。
散修們不得不再次后退,離戰場越來越遠。
狄遠服與石亙誰也不看誰,同時輕哼一聲,兩人說是聯手,彼此仍存戒備,反應在法術上就是不分主次,各逞威能。
兩人離山腳只有百步之遙,煙塵很快漫延過來,將他們團團包圍,卻越不過禁制半寸,無力進入十步之內,只得悻悻而去,繼續向前方翻涌。
兩名注神道士相隔二十幾步,中間有一股煙塵沖過,對于天目來說,這是一道薄如輕紗的障礙,他們互相看得清清楚楚:石亙胸前的魔骨有規律地砰砰響動,狄遠服抓在元嬰脖子上的手掌越攥越緊,元嬰臉色通紅,手足舞動,一股火憋在胸膛里,卻受到法術束縛釋放不出去。
這將是生死一擊,在這個距離斗法,躲是不可能的,兩人不僅要比誰的進攻力量更強,還要比防守的堅韌,偏攻還是偏守全在一念之間,稍有失誤就是兩敗俱傷,甚至俱亡。
誰也不打算認輸后退,他們丟掉了道士之心和道士的職責,唯有高傲一直帶在身上,比從前更加根深蒂固。
“等等。”石亙的實力的確比狄遠服稍強一點,最先發現異常,“撈月山是泥土堆成的嗎?這股煙塵太多了吧。”
狄遠服轉動目光瞥了一眼,煙塵的確有點奇怪,雖說是注神道士的法術激發出來的,可是層層翻涌,沒完沒了,勢頭不見減弱,反而越來越強,定睛向稍遠一點望去。連天目也覺得朦朧一片。
狄遠服心中一驚,正要開口,二十幾步以外的石亙卻搶先施法了。
紅黑兩色的光團撲面而來,狄遠服霎時間心灰意冷。只晚一點,就已是一敗涂地,可他還是催動左手的玉玦,困獸猶斗,就算擊不中對方。也不能就這么等死。
接下來的事情出乎兩人的預料,紅黑光團按理說應該即發即至,可在穿過中間的那一片煙塵時竟然緩了一緩,不過延遲了眨眼的工夫,對狄遠服來說卻是救命的一刻,他終于也能發出法術,給自己設置一重禁制,同時強迫元嬰吐出火焰。
火焰在經過煙塵時也緩了一下,隨后與石亙的法術擦身而過,兩道法術各自撞上敵對禁制。劈啪亂響,漫天煙塵里又多了成片的火星。
禁制很快就被沖破,進攻法術也因此受到削弱,接下來,兩名道士要以身體硬接對方的攻勢,是勝是負、是生是死,全在此一接。
誰知這兩道法術弱得不成樣子,有氣無力地向前磨蹭,沒有半點殺氣,兩名道士初時都以為這是對方的詭計。不敢大意,直到外面的煙塵搶在法術前面沖進禁制之內,撲面而來,他們才明白的確有“詭計”。罪魁禍首卻是另一個人。
“馬妖!”
“他還沒死!”
“都是你沒用全力!”
“是你干擾了我的法術!”
兩人一邊爭吵一邊施法驅散煙霧,互相提防著的同時還要尋找馬妖的蹤跡,不免有些縮手縮腳,哪樣都沒做好,好一會才煙消塵散,重見清明。
四周野草萋萋。孤峰聳立,散修已經逃到十幾里以外,馬妖更是無影無蹤。
兩人互視一會,同時發出一聲嘲諷的冷笑。
“狄首座好法術,能將元嬰化為頑石。”
狄遠服目光一瞥,臉騰地紅了,左手緊緊抓著的元嬰竟然變成了一塊長石,自己也是大有法力的道士,手中之物何時被換,他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
擺脫尷尬的最好辦法是讓對方也成為笑話,狄遠服壓下心中的羞憤,扔掉長石,冷冷地說:“石首座也不差,魔骨變木,令人欽佩。”
石亙也是一瞥眼,發現護在心口處的魔骨居然被換成一塊枯樹皮,心中大怒,嘴里卻發出一陣大笑,“狄道友,咱們可走眼了,被一只馬妖戲耍,你我二人從此有何顏面行走江湖?各尋一處僻靜之處自裁了斷吧。”
“想自裁隨你,我不奉陪。馬妖用的是障眼之法,若不是有你牽制,我早已將其殺死。他跑不遠,就算搜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好!知恥而后勇,咱們一時大意吃了暗虧,不管馬妖是何來歷、有何靠山,咱們都得將面子找回來。”
“咱們?”狄遠服鄙夷地打量石亙。
石亙臉上堆笑,“狄道友,你不會真的認為只憑馬妖自己,就能從你我的眼皮底下奪走元嬰和魔骨吧?”
狄遠服神情微變,“你是說有人幫他?星山宗師趙處野嗎?”
“嘿,馬妖的話不盡可信,但他背后必有靠山,沒準就在附近。”石亙向四周望了一眼,正色道:“狄道友,要么遠離是非不問世事,要么勇猛精進絕不言退,既想爭元嬰,又想單打獨斗是不可能成功的。”
“那我也用不著與你聯手。”狄遠服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
“狄道友,你說是一個人找靠山容易,還是兩個人容易?天下大亂的局面不會持續太久,左流英召集元嬰大會,說明祖師即將再次出山創建新道統,像咱們這樣的人,恐怕很難進入祖師的法眼,不得已,只好攀附其他強者,下手還得快,否則的話,連這個資格都沒有。”
狄遠服對石亙更加鄙夷,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沉吟片刻,“你有門路?”
“兩名注神道士加在一起,到處都是門路。”
“必須先解決那只馬妖,我不管他背后的靠山是誰,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好!”石亙贊了一聲,“以元嬰當作見面禮,向咱們敞開的門路會更多。”
兩人互相施以道統之禮,各叫了一聲“道友”,算是盡棄前嫌。只是彼此間的印象并無改變,一個覺得對方粗鄙無恥,一個暗笑對方愚蠢可欺。
狄遠服召來附近的散修,命令他們一天之內找出馬妖的下落。
慕行秋的確沒有逃得太遠。龍賓會符箓缺失瞬移之術,飛行術也不隱蔽快捷,他用符箓施展了三次土遁,此刻正坐在四十里外的江邊,與身穿黑衣的元嬰互相打量。
符箓的禁制比較弱。容易引起敵人的注意,慕行秋干脆不用,只以草木遮擋身形,兩名注神道士如果升上高空仔細觀望,完全能夠看見他和元嬰。
“你叫什么名字?”慕行秋問。
元嬰不吱聲,他的容貌與兩歲的孩子無異,只是稍顯瘦小,最明顯的特征不是額上的紅印,而是他的眼睛,過于早熟。透著成年人才有的審視與戒備。
“你會說話嗎?”慕行秋又問。
元嬰張開嘴,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你認得我嗎?我失去了太多記憶,從前的事情都想不起來了。”慕行秋總覺得對方的目光里有一點熟悉的東西。
也不知元嬰聽懂沒有,他的眼神似乎有一點困惑,可是接下來他就沖慕行秋吐出一團火。
沒有注神道士的法術相助,元嬰的火焰烈則烈矣,卻不夠精巧,慕行秋右手連抓,將火焰收入手中,過了一會。攤開手掌,亮出一枚紅通通的珠子。
“或許你也跟我一樣忘記了許多事情,甚至連從前的身體都給忘了。”慕行秋用的是吸法之術,將火焰中的法術凝聚成一顆珠子。但是維持不了太久,珠內的法力得盡快釋放出去,他用左手在珠子上指指點點,連寫十一道符箓。
珠子燃燒起來,火勢不大,周圍數里之內的草木噌噌地生長。成群的鮮艷蝴蝶從草叢中飛出來,這都是普通的小法術,慕行秋用它們消耗外來的法力。
元嬰露出明顯的驚訝之色。
“這些法力用來寫乞雨符的話,至少能寫五十張,夠五口之家用上三五年,可惜我手里沒有現成的符紙。”慕行秋站起身,法術可能會引來注意,他必須離開了。
他將手中燃燒的火珠扔到剛才坐過的枯木上,那木頭沒有被點著,而是蠕蠕地動了起來,抖落一身碎屑,爬到江面上,變成了一艘小船。
符箓的威力不如道統法術,慕行秋若非擁有服月芒境界的體質與血液,寫出的符箓再快再好也不是注神道士的對手,但是龍賓會發展了數量極其龐大的輔助符箓,可用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符臨教給他的兩千多種符箓大都屬于此類。
慕行秋很喜歡這些小法術。
元嬰卻不怎么感興趣,他在意的是對方竟然能空手接住自己的火焰。
他又從嘴里吐出一團火。
慕行秋抬手接住,“不要再玩了,這樣會惹來麻煩的。”
元嬰又吐出一團火,慕行秋左手接住,“看來沒人教你應該聽話。”
元嬰一連又吐出四團火焰,慕行秋兩只手里分別多了三顆火珠,快要握不住了,嚴厲地說:“要我在你身上寫幾道符箓嗎?”
元嬰指指他手里的火珠,想要回來。
慕行秋想了想,扔給他一顆。
元嬰拿著火珠仔細查看,伸出手,再要剩下的火珠。
慕行秋跳到船上,等元嬰跟上來才對他說:“只能先給你一顆,這一顆消失之后再給你第二顆。”
火珠能維持一刻鐘,慕行秋希望元嬰到時候會玩膩。
元嬰大概是聽懂了他的話,隨手向后一拋,火珠又變成一條長長的火焰,推著人和船如離弦之箭一船沖出去一里多遠。然后他又抬頭看著慕行秋,臉上居然多了一絲笑容,這很可能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游戲的快樂。
慕行秋遵守諾言,給他第二顆火珠。
六顆火珠用完,小船駛出七八里,慕行秋望向撈月山的方向,相信他們的行蹤已經泄露,“既然你沒有名字,我給你起一個吧……還真是麻煩,就以江為姓以火為名,從今以后你叫江火兒,明白嗎?”
元嬰意猶未盡,舔舔嘴唇,似乎還要吐火,慕行秋卻已在晨曦中看到撈月山散修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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