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輝,遠山蒼茫,風吹蘆蕩,大江湯湯。23us
江上只有一船,船上只有一人。
馬悍。
他就立于船首雀室之前,女墻之后,全身披掛:鷹棱盔、明光鎧、鐵甲裙、后背兩大皮囊箭矢,一片白茫茫尾羽,好似開屏孔雀。手中魔瞳弓那兩輪血眸,仿佛吸飽了江面上的血泉,閃動著妖艷詭異的血芒。
若大一艘樓船,就只有他一人,孤傲立于天地間,象一個絕世的俠客。一人,一船,透出一股含而不露的泠泠殺機,彌漫于大江兩岸。縱是千軍萬馬,也是望而心驚,躊躇不前。
這就是曹仁第一眼看到馬悍的印象,這個印象是如此的深刻,以至后來馬悍以一種極為驚艷的方式突兀地出現在三國群雄眼前,引得天下失驚時,只有曹仁一臉苦笑,對兄長說:“我早說過,這個人是個人杰……”
而眼下睢陵城外的曹仁,對馬悍卻只有濃濃的戒備,還有一絲隱隱的殺機。
曹仁帶了整整三百騎出來,睢水南岸,一片人叫馬嘶,甚囂塵上。他本意要給對方一個下馬威,但在這一人一船面前,卻全成了小丑,威武的軍容變成了鬧劇。
曹仁當年也是淮、泗之間的有名氣的黑幫老大(三國志載“陰結少年,周旋淮、泗之間”),場面上還是很要面子的,而且自恃驍勇,不憚直面強敵——這從他十幾年后還敢單騎數次沖陣解救牛金及其麾下可以看得出來。
所以,曹仁也不在意樓船三層艙內里透出的重重殺機。喝令諸從騎退后數十步,披堅持銳,單騎趨前,與樓船上的馬悍,一高一低,遙遙相對。
曹仁沒有問什么“你就是遼東馬驚龍”之類的廢話,直奔主題:“馬驚龍,你想要什么?”
馬悍目注周倉三騎拉著馬,一一走上樓船,這才揚聲對曹仁道:“曹子孝。這話應當是我問你才對,你們想要什么?如果僅僅是為了復仇,那我今日就把元兇及一眾幫兇移交給你,如此,你們就失去了在徐州大打出手的依憑。那么,這張闿一眾你要是不要?若要,咱們好好坐下來談談;不要,我拔船就走。”
曹仁虬須猬張,胸甲起伏。握韁的手背青筋鼓起,一時不知當說要還是不要。
相距百步,江風疾勁,馬悍的聲音卻凝而不散。清晰入耳:“不過,這樣大的事我料你做不了主,還是請上復曹公吧。”
曹仁鐵盔帽沿下,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厲芒頻閃。振聲道:“某家不識得張闿,你如何證明?”
馬悍淡定道:“根本無需我來證明。我相信打下近半個徐州的曹公麾下,絕不缺少原徐州之降附官員。這些人中。識得張闿的絕不止一兩個。曹校尉大可找幾個這樣的人前來辯認,同時又可上稟曹公,一舉兩得。不過,最好快點,我的糧食不多,你的也一樣,咱們都拖不起。”
曹仁冷笑:“我軍糧草頗豐,好叫足下失望了。”
“那只是先前,現在不一樣了。”馬悍好整以暇道,“睢陵城內尚活著的庶民,你必須保證不能讓他們餓死——算了,在軍隊缺糧危機面前,你的保證一文不值。這樣好了,你留下一半米糧,率軍退出睢陵。反正你我都明白,打這個城就是為了糧食,根本沒有占城的必要。”
曹仁這一瞬間,只覺怒火竄頂——自起兵以來,還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囂張,他當自己是什么?以為手里有一個尚不知真偽的張闿,就吃定自己了么!
“如果某家不肯呢?”曹仁這句話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旁人就算明知這話不是沖自己來的,也覺得一股子發冷。
馬悍不引為意一笑,話頭一轉:“曹校尉可能以為我的憑仗只有一個張闿。不,你錯了,我還拿捏著一個人的性命。這個人的小命,你決不會、不敢、更不能無視。”
曹仁眼睛一瞇:“是誰?”
曹仁距馬悍足有百步,已經超過這時代常規的一箭之距,不過曹仁也見識過百步穿揚的箭術高手,在不明馬悍底細之前,他事先也有充分的準備。披重甲,持堅盾,并始終保持警惕。他唯一失算的是,他從沒見識過這么快的箭,幾乎弦聲響起的那一瞬,箭矢就已帶著凌厲的殺機迫近眼前。
十二石弓所射之飛箭,初速堪比手槍子彈,天下間有幾人能躲過?
曹仁持盾的手剛一動,一股帶著死亡氣息的冷風就從他頭頂飛過,當地一響,將他的鐵盔擊穿射落。
前一刻,還是威風凜凜的將軍,下一刻,就變成披頭散發,面容凄厲如鬼的敗軍之將。
曹軍頓時大亂,沸反盈天,紛紛搶上前。
驀聞一聲梆子響,樓船靠南的三層窗格同時打開,上百支箭矢探出,齊齊發射。箭矢如雨,交織成網,劃過半空,從曹仁頭頂掠過。噗噗噗噗,箭矢落地,白羽劇顫,竟排列成近乎一條直線,將曹仁與他的從騎衛隊生生隔斷。
“住手!停下!”快讀吧無彈窗曹仁猛然舉手急搖,前一句是對馬悍說的,后一句則是對麾下三百從騎說的。曹仁不愧為一軍之帥,雖驚怒而不亂,他已經明白過來,人家這一箭只射頭盔不射人,分明就是警告“你的小命已捏在我手里了”。而伏于船艙內那百名弓手的射技與默契更是驚人,戰場上弓箭手要射殺敵人并非難事,但上百人同時開弓射出一條直線,這種嫻熟的配合,精湛的箭術,著實罕見。
如此箭術驚人的將領,如此強悍的弓兵隊,絕非可以輕易招惹的。曹仁在這緊要關頭,做出了明智選擇。
馬悍此刻還沉浸在方才那發揮超常的一箭中。近一年多以來,他可沒有絲毫放松,經常與白狼營戰士一同練習騎射,甚至連前往遼東述職的路上,都不曾拉下。現在,他已經超越“眼瞄”,穩定保持“手瞄”的層次,近來已有漸漸踏入“心瞄”的境界。
心之所引,手之所向,目之所及,無不可至乎!這是太史慈告訴他的箭術奧義。
或許是天地蒼茫,斯人獨孤,令馬悍心中產生了一種玄妙的意境,自然而然行云流水的一箭,就射出了這種境界,幾乎達到了百步穿揚的水準。他現在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可以一口氣將曹仁以下三百曹軍全部射殺,也許只需一刻,也許只需半刻。總之,這一刻,他有化身“人肉機關槍”的強烈!
馬悍這神乎其技的一箭,以及所展示的實力,打消了曹仁想動手搶人的愚蠢念頭。曹仁的理智拯救了自己及麾下,也在無意中平息了馬悍的殺戮之欲。
“馬驚龍!這一箭,我曹仁記下了。”曹仁也是個干脆爽利之人,審時度勢,明知取舍,否則當不了少年幫的老大,更不可能獨立拉起一支軍隊。
馬悍不答,伸手向天指了指:“我不希望天黑以前,還有曹軍逗留睢陵。”
曹仁鼻孔憤憤噴出一股氣,接過從騎呈上的頭盔,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頭盔近帽纓處,竟被生生撕開半個巴掌大一塊,這可是純鐵打造的啊!看著被撕裂的豁口,曹仁只覺頭皮一陣陣發癢發麻,好似自家的天靈蓋也被掀開一般。
曹仁也顧不得許多了,胡亂盤了一個髻,將豁口的頭盔戴上,系絲絳時,突然扭頭對樓船上的馬悍道:“馬驚龍,你此番入徐州,可是為助陶恭祖而來?”
馬悍提弓抱拳遙遙拱手:“吾不為陶恭祖,亦不為曹孟德,但為徐州之民請命耳。”
如果不是馬悍甫一照面,就來了個強硬而暴力的“見面禮”,以對方那風度翩翩俊朗外貌,曹仁說不定還真相信這是個仁人君子了。而現在,他只會在心里恨恨地“哦呸”一聲,灰溜溜率三百從騎回城收攏軍兵,緊急撤出睢陵城去了。
以張闿為籌碼,以強大的個人及部隊實力為后盾,馬悍成功阻止了曹仁的屠戮,并硬生生從曹軍嘴里摳下了一份足以令睢陵萬民活下去的“救命糧”。
馬悍與曹軍的第一次交鋒,以小博大,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