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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笠、蓑衣、青衫,與周遭環境溶為一體。潛伏于草叢,撥開草枝,透過枝葉向遠處望去,但見一騎絕塵,迅急如電,越坡穿林,登萍渡水,其勢如飛。
馬悍與赤兔。
賽道兩側百丈外,各有一隊精銳騎衛,兩兩分組,間隔百步,一路排下去,形成長達五里的二十五個游動警戒點。點與點之間相互呼應,構成一個安全網。但凡馬悍等四人奔跑過的路段,游哨會迅速撤離,快速抄近道跑到前方,繼續警戒,始終保持警戒線的完整。
而沿途雒陽城郭各亭邑負責治安的亭長、游檄也紛紛出動,帶領民壯在外圍巡視,發現異常,立即采取措施,無需上報。總之,有抓錯無放過。
這樣的安全措施,也算是相當嚴密了,相信很難讓人有得手的機會,便如此刻的祝公道。
沒錯,祝公道的使命,就是刺馬。
漢末三國,一度非常流行刺殺,著名的成功或失敗的刺殺案例,不勝枚舉。
從漢末開始算,大將軍何進,死于宦官謀殺,也可算是一次宮廷刺殺;然后是董卓,曹操就曾想借獻刀刺之,雖然半途而廢,卻為后世流下一段佳話;再之后,呂布刺卓,終告成功。再往后數,夏侯惇,為刺客所執,若不是刺客犯渾,夏侯惇早死了。
就連最自恃身份的袁術,也玩過刺殺。就在建安二年,他與曹操爭豫州,先下手為強,派遣刺客,同時刺殺了陳國王劉寵與陳國相駱俊,將陳國收入囊中。而這位駱俊,就是后來東吳的重臣駱統之父。
而說到三國最著名的刺殺,自然就是小霸王之死。其實在更早前,太史慈與孫策的神亭之戰,也算是一次偶遇的刺殺事件,若太史慈再強一點,孫策早完蛋了,也用不著等許貢的死士出手。
三國的刺殺之風,甚至還刮到塞外,歷史上的烏丸小王骨進,就是被護烏丸校尉田豫率十余卒直闖大帳,突襲刺殺。之后,代替田豫的新任護烏丸校尉王雄,更加彪悍,竟派死士韓龍,潛入草原,將鮮卑大王軻比能刺死。
不數不知道,一數嚇一跳,三國時期的刺殺事件還真是不少,真統計起來,怕會更多。
前前后后有這么多案例,袁紹派遣刺客,就絲毫不足為怪了。
祝公道身為三國四大劍客之一,身手一流,經驗豐富,但面對如此嚴密、全民動員的安保措施,他也感到十分棘手。
如何突破?祝公道正凝思間,驀然心弦一震,右手飛快按上劍柄,身后適時傳來一個淡定的聲音:“祝公道,多年不見,未曾想竟在此相逢。”
祝公道一寸一寸轉身,當看清眼前之人后,瞳孔縮小如針,一字一頓:“王、越!”
王越握著連鞘長劍,閑閑道:“我不問足下在此何為,我只奉命帶你回去——你想讓我帶活人,還是帶首級?”
祝公道仰首似要大笑,旋即意識到不妥,啞著嗓子嘿嘿笑道:“距上次交手,已過十載,王越,你老了。”
王越以手按劍:“老不老,一試便知。”
“正有此意!”祝公道一抖肩,蓑衣落地,猝揚手,斗笠如輪飛來。
劍光一閃,斗笠兩半,青影如風,劍氣迫眉——祝公道搶到先手。
王越一劍破笠,劍鋒正揮甩到身后,不及收回,只能急退。祝公道既占先機,豈肯輕饒,飛步疾進。
長草如波,人影如艦,生生犁翻出一道長長的轍痕。
二人這一動上手,動靜就不小,立即引起巡邏民壯注意,隨即鳴鑼,巡哨的騎衛當即分出一半人馬,向交戰處匯聚。
王越倒退如飛,背后好似長了眼睛,無論后方有樹枝、有突石、有坑洼,一概不會碰上,更不會被坑。
一進一退,瞬眼間便已追出百丈。由于王越要分神留意身后,加上后退始終不如前進來得快速,彼此間距離,不斷縮短。那寒意森森的劍氣,已從一尺之距,縮至三寸,眉心與劍尖之間,只放得下兩根手指了……
青蒙蒙的劍氣,映得王越一臉皆碧,祝公道終于大笑出聲:“王越,你真的老了!”單足一頓,劍尖一挺,全力向前刺出。
嗤!利劍毫無阻滯刺入。
但祝公道的臉色卻變了,變得比王越更綠,慘綠!
祝公道的劍沒有刺入預想中的目標,而是刺入王越左手緊握的劍鞘,長劍入鞘,青光湮滅,藍光乍起——
光華閃過,由下面上,生生剖開祝公道肚腹,瘰癘肚腸嘩啦啦掉了一地。
祝公道踉蹌撲倒,一手按腹,一手撐地,吃力抬頭,慘笑道:“原來,是我老了……”
王越橫劍于胸,依然保持足夠的警惕,喟然道:“何苦如此?”
“受人恩惠,不得不報。”祝公道臉色越來越蒼白,突然露齒一笑,齒上沾血,血紅齒白,觸目驚心,而他的笑容,也顯得十分詭異,“你以為殺了我,一切就結束了么?哈哈哈……”
笑聲漸漸低弱,而此時無數人群馬影已從四面八方匯聚,個個劍拔弩張,滿臉戒備。
王越面沉如水,還劍歸鞘,向包圍上來的騎卒們點點頭,轉身翩然而去。
遠處的異狀,馬悍也已注意到,他眼力極佳,縱隔百丈,亦可見兩道人影翻飛追逐,如星丸擲躍,一望可知是訓練有素的劍士。馬悍知道,王越必不負所望,挖出了刺客。
刺客是否只有一個?還是未知數,所以,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王越與祝公道之戰,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也包括馬悍。這時他正好沖上一個小坡,坡后面是一條淺可沒膝的小溪。赤兔一沖而上,飛躍而下,其勢如電。但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原本清場的跑道,竟有兩個八、九歲童子在嬉水!
馬悍猝驚之下,奮力勒馬,赤兔極具靈性,在堪堪撞到一童子時,雙蹄奮揚,人立而起,終于避免了一場慘禍。
而那兩個童子,一個嚇呆,一個失足,后仰跌入水里,腦袋磕著河石,皮破血出,抱頭哇哇大哭。
警戒騎衛立即呼啦啦圍上一堆,一邊向馬悍請罪,一邊拔刀指著童子怒喝。
這時遠遠傳來一個憤怒而不失清婉的女聲:“十余精騎,手持刀弓,威嚇孩童,真是好大的威風。”
這聲音好生熟悉,馬悍扭頭順聲源望去,但見數十丈外,一群明顯是附近的村民正翹首遠觀,而兩個騎衛正互架長矛呈十字,攔住一個白衣女子。
馬悍與那女子目光遠遠一觸,揚聲道:“放她過來。”
高冠嵯峨,素巾垂腰,白衣勝雪,翩然如云——蔡琰妹妹。
馬悍拱手微笑:“多謝女先生捧場。”
蔡琰原本一臉薄怒,聞言臉蛋一紅,紅唇微啟,正待說什么。那兩個童子中年齡略小的一個,抽咽叫道:“女先生……”
另一個被磕破頭的童子,也眼淚汪汪地望向蔡琰。
馬悍轉首問:“是你的學生?”
蔡琰點頭,指著年幼那童子道:“這是長水亭伍伯家的孫兒,入序已半載,那稍大的則是上月新到的蒙童。”
東漢地方官學學制,設于郡國為“學”,設于縣為“校”(這也是學校的由來),設于鄉為“庠”,設于村聚為“序”。蔡琰的私學已正式為朝廷所承認,故為“序”。
有人證明,那就沒事了。馬悍揮揮手,示意騎衛放松。而此時騎衛也已問明,原來兩個童子是從上游一路戲水,慢慢潛泳下來的。恰好此時發生了王越與祝公道廝殺之事,騎衛們注意力分散,而且負責這一地段的騎衛剛好離開圍捕祝公道,結果一時不察,等到發現時,赤兔勢如奔雷,已來不及阻止。
“你的學生,你領回去。”馬悍揚鞭欲行,這一耽擱,只怕領先的優勢會被拉平。但當他的目光從蔡琰臉上掠過時,隱隱感覺哪里不對……嗯,是那個磕破頭的童子,他望向女先生的目光,不象是一個童子,反象成人……
馬悍霍地扭頭——
與此同時,那童子飛快蹲地,掀開草皮,下面竟是一個預先挖好的淺坑。然后,他竟然從坑里掏出一具早已張弦上矢的手弩。
取弩、轉身、瞄準,板機,一氣呵成。
馬悍此時剛剛扭頭,他只來得及聳肩、偏首——原本射向脖頸的弩矢,射中了左肩。
那童子一擊得手,在騎衛們還來不及反應前,張嘴吐出一根細若牙簽的銅針,兩指捏住,抵在已經懵住的蔡琰頸動脈處,整個身體隱于其后,以不似童聲的粗聲道:“誰過來,一起死。”
這才是真正的刺客,而祝公道竟只是輔刺!
馬悍抬手制止騎衛們的怒吼欲撲,拔出釘在左肩弩矢。尖鏃隱然有血,陽光下,矢尖烏光閃動,是毒箭!
馬悍將毒矢插入箭囊,緩緩摘弓取箭,緊盯那隱于蔡琰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的“童子”,冷冷道:“你是侏儒!”
“童子”嘎聲道:“好眼力,可惜,你還是中招了,那是一支見血封喉箭。嘎嘎嘎嘎!”
蔡琰一聽自己這學生,竟是一個侏儒,或許年齡比自己還大,差點沒吐出來。突然后領一緊,脖子微痛,竟被侏儒強扯后退。簡直難以想像,這看上去不到十歲的“童子”,竟有這般力氣。
馬悍開弓的手依舊很穩,絲毫不為對方的言語所擾。
侏儒刺客此時已退出二十步外,身后就是一片蔭郁的樹林,樹林盡處,就是邙山。
“不想她死的,就別動!”侏儒刺客眼睛從蔡琰肩頭探出,獰笑道,“當然,馬將軍也可以將我二人一箭雙穿。能有一位學富五車的佳人,還有一位大漢驃騎將軍陪我一介身殘之人共赴黃泉,死也值了!嘎嘎嘎嘎……”
此時周遭已圍上越來越多的騎衛,個個張弓瞄準,但未得將軍允許,誰都不敢放箭。而且二十步外射一只眼睛,還不能傷了那位女先生。在場騎衛都是馳射好手,卻無人有把握做到。
侏儒刺客笑聲未歇,就聽馬悍冷聲道:“你只管下地獄,沒人陪你。”
咻!一支如電,宛若追尋流逝千年的時光,當聲音入耳,一切已終結。
侏儒刺客仰面栽倒,眼窩處深深扎入一支狼牙箭。
蔡琰渾身一軟,坐倒在地,一雙明眸泛淚,死死盯住馬悍,紅唇咬得發白。
馬悍下馬、走近、俯首,嘴里熱氣幾乎吹進她的耳朵:“我不會失手,就如同你鼓瑟,絕不會撥錯弦一樣。”
蔡琰臉蛋一熱,偏臉閃開,正欲嗔責,卻見馬悍后退一步,以手按臂,身體晃了晃,驀然向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