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濤交了錢,讓售貨員給找了一個破紙箱子,把那5個蛐蛐罐都裝了進去,然后抱著箱子跟在老頭后面出了商店。洪濤一點兒都沒猜錯,老頭就是個力倍兒,他是蹬三輪車幫人運貨的。不過他這輛三輪車和別人的不太一樣,全車的鐵活都擦得锃亮,和不銹鋼一樣,車把上還掛著一個純銅的大車鈴,一拍就響的那種,看著就那么利落、干凈,和老頭自己那身打扮一個扮相。
“老爺子,您這個車厲害啊!這是什么牌子的?”洪濤看了一眼這輛車的車標,是一個拿著槍的小人,還真沒見過。
“嘿嘿嘿,這個車還是我爹那輩兒的玩意,這叫德國戰人,25年的,可惜就是配件買不到了,用壞一件兒少一件啊,就和我這個老頭子一樣,過一天少一天了,上車吧,爺爺拉著你走!”老頭拍了拍純牛皮的車座,那個皮子有的地方都磨得變成了黑色,但是光澤不減。
一老一少,老的蹬車,少的坐車,一路向北,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北新橋路口東南角的居德林飯莊。這個飯莊現在已經沒有了,隨著簋街的興起,它已經太礙事了,本世紀初就被拆了,改成了一座二層樓。居德林里賣得最火的就是鹵煮火燒,上輩子洪濤沒事兒就和老婆一起到這里來吃上一碗鹵煮,味道很正宗。
沒想到在這個年代,這里沒有鹵煮可賣了,只有各種炒菜和白酒啤酒。洪濤和老頭在里面找了一個清靜的地方,要了3個小菜,一瓶二鍋頭和一杯啤酒,坐下來慢慢喝慢慢聊。
“那爺爺,您是旗人吧?那個旗的?”洪濤從老頭的姓氏上就知道老頭的大概來歷了,一般姓佟、關、索、赫、富、那、郎的,旗人很多,都是從他們的滿族姓氏里改過來的。
“這個你都懂?那爺爺祖輩上是正白旗出身。”老頭喝了一口酒,夾了一筷子羊頭肉,沒瞞著洪濤,說出了自己的出身。
“哎呦喂,還是上三旗吶,怪不得您懂玩兒蟲的東西。”洪濤一聽老頭這個出身,就知道他為什么懂這些玩意了,提籠架鳥、玩蟲斗雞,這都是晚清民國時那些八旗子弟最拿手的技藝。
“沒錯,我肚子里這點東西,都是從我爺爺那一輩兒傳下來的,可惜現在用不上啦!”老頭兒很落寞,估計他又想起了當年自己家里的風光。
“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不定哪天還得轉回來呢。”洪濤只能安慰安慰這個老頭,不過他說的是真話,后世里那些文玩、古玩不都是八旗子弟玩剩下的嘛,照樣紅火。
“得,借你的吉言了,你也別拿話糊弄我,我既然喝了你的酒,肯定不會白喝,咱就從這個玩蛐蛐說起吧,說多了你也記不住,光是這個玩蛐蛐你能給整明白嘍,就算本事。”老頭不太愿意說他家里面的事情,把話題又拉回蛐蛐上面來。
“成,您說,我聽著!”洪濤自己也沒閑著,弄了一杯啤酒自己喝。
這一喝一聊可就沒譜了,老頭的酒量很大,半瓶二鍋頭下肚之后,臉上只是紅了點,說話一點變化都沒有。而且他還不怎么吃菜,就是干喝,一口就是小半白瓷杯,然后說一段,然后又是一口,一杯酒就沒了。
今天洪濤可算是開了眼了,他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不可多得的人物,就是這個拉三輪車的那老頭。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有關玩蛐蛐里面的這點規矩和講究,都快能寫一本書了,洪濤只是聽了一個大概,更細節的東西還沒來得及說,天色就已經黑了。
“你家就住這兒?趕緊回去吧,以后別一個人亂跑,那幾個罐子別弄壞了,都是好物件,毀了就沒了。”最終還是老頭想起洪濤是個孩子,回家太晚不合適,結束了這次談話,用三輪車把洪濤拉到了胡同口,臨走還特意囑咐了洪濤一句,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這些老物件。
“那爺爺,趕明有空我還想聽您絮叨絮叨,我上哪兒去找您啊?”洪濤可舍不得放這個老頭走。
“我一般都在商店門口拉活兒,就在東四一代,你要想找我就問其他蹬車的,一提那二爺他們都知道。謝謝你今天請爺爺喝酒啊,下次爺爺請你吃大雪糕。”老頭揚了揚手中那少半瓶二鍋頭,哼哼著戲詞蹬著車走遠了。
通過和這個老頭的聊天,洪濤才知道原來玩蛐蛐還有那么多的講究,遠不是抓一只蛐蛐,放玻璃瓶子里,再扔進去幾個扁豆豆子就成的,其中涉及到的器具、知識、手法就是一門學問,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洪濤現在也就是了解了一個皮毛,離玩還遠著呢,連紙上談兵都還算不上呢。簡單的總結起來,玩蛐蛐這個玩字兒,大體上可以分成三大塊,分別是收、養、斗。
這個收里面包含了捉和買,捉蛐蛐的季節在秋天,從立秋那一天開始,玩蛐蛐的人就會有事沒事的跑到東四牌樓轉一轉,因為那一帶是BJ玩鳥的人的聚集地,每到秋天,鳥兒就會換毛,必須喂活食增加營養,所以那塊地方每天都有賣活螞蚱和活油葫蘆的(一種個頭很大的蟋蟀),用來喂鳥。這些玩蛐蛐的人只要看一看油葫蘆的個頭,就知道蛐蛐們大概脫了幾層殼,到沒到最好的捕捉時間。
抓蛐蛐需要一些簡單的工具,首先要有一個銅絲編的罩子,外形就像一個漏斗,有個把子,看到蛐蛐之后,可以把蛐蛐扣在下面,然后沖著里面吹一口氣,蛐蛐就會順著頂端的小通道爬上去。這時需要用一個硬紙筒套住通道口,紙筒的一端封死,等蛐蛐爬進去之后,把紙筒另一端再封死,蛐蛐就困在里面了。這個紙筒不能太粗,粗了蛐蛐會在里面轉身爬出來,講究一點的還可以用粗細合適的竹筒代替。
另外還得備一個窗紗做的小籠子,掛在腰上。這些紙筒或者竹筒就放在籠子里,籠子外面蒙上布,防止把蛐蛐曬死。太陽太毒的時候,還可以抓一把草放進籠子里,給蛐蛐降溫。不過要注意,每個蛐蛐都必須單獨放在一個竹筒或者紙筒中,否則你還沒回家,蛐蛐們在籠子里就已經開始掐架了,到家之后就是一籠子尸體。
早秋的蛐蛐們還沒有挖洞,就藏在草叢里,一邊走一邊用腳把草扒拉開就能發現。如果入了秋之后,蛐蛐們都開始鉆洞了,這時你就得帶上一把特殊的工具,叫做釬子。釬子的前端是用木鉆頭的做的。這玩意怎么用呢?當你發現了蛐蛐的叫聲,走到附近時它就會鉆進洞里藏起來,然后你就用鉆頭在蛐蛐洞旁邊往土里鉆,一邊鉆一邊小幅度的搖晃,洞里的蛐蛐受驚之后,就從洞里跑出來了,正好落入洞口扣著的銅絲罩里。
除此之外,還要帶一個手電筒,有些蛐蛐住的環境太復雜,白天不好逮,萬一它一跳鉆到墻縫、石頭縫里就找不到了,所以這些蛐蛐不能硬抓,只能在白天看好它的洞,等凌晨的時候再來,這時它已經回洞睡覺去了,用釬子一扎一個準兒。
抓蛐蛐的時候,要先看地勢,不能離水太近,蛐蛐為了自身安全,不會住在水邊上,這樣萬一一漲水,它就淹死了。另外溝壑是蛐蛐喜歡待的地方,一般那里的蛐蛐要比平地多。BJ東直門外的東壩河、西直門外的蘇家坨都是解放前盛產蛐蛐的地方,出自這兩個地方的蛐蛐個頭大、質量好,比來自SD的蛐蛐身價都貴。
親自去抓蛐蛐很累,所以很多人吃不了那個苦,只能選擇買蛐蛐。從哪兒買呢?早年間北*京的四九城都有賣蛐蛐的,以朝陽門、東華門、鼓樓灣、西單、西四商場、菜市口、琉璃廠、天橋等處為多。一般都是在路邊鋪塊布,上面放著一大堆竹筒,便宜的幾分錢一個筒,碰到什么算什么,貴點的可以開筒看,滿意了再買。不過這些東西在特殊時期時期已經被打倒了,銷聲匿跡,所以想買也沒處買去。
由于玩蛐蛐的過去都是旗人或者富貴人家,所以基本都集中在北*京和TJ附近,故此,蛐蛐也就被按照產地分成了兩種。凡是產在北*京周邊地區,包括TJ的,都叫伏地兒蛐蛐,意思就是本地的,除此之外就是山地蛐蛐,意思是SD來的蛐蛐。
此外蛐蛐還按照功能分成了斗蟲兒和鳴蟲兒兩種,斗蟲就是用來打架的,要求個頭大、頭大、脖子粗;鳴蟲則是用來聽聲音的,長什么樣兒無所謂,只要求叫的聲音好聽。
不管是抓也好,買也罷,有了蛐蛐之后才只是玩蟲的開始,如果你養不好,好蛐蛐也會變成次蛐蛐。所以養是玩蛐蛐里面一個最重要、最繁瑣、也最有樂趣的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