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廣效接到樸成章的電話,是有點為難的。
這種牽扯到經濟的案子,在盧廣效眼里,能不碰就不碰。
可是樸成章既然把電話打到自己這里,說明樸成章也真是沒有辦法了,印象里,相識這么多年,樸成章沒找自己辦過事。
究竟是什么樣的關系,讓樸成章為了尚動跟自己張這個嘴呢?
盧廣效的本意是再等等,觀察一下再決定插不插手。
無巧不巧,北江省尚動杯羽毛球錦標賽結束了,高額的獎金和體面的頒獎儀式,被北江日報在一個不錯的位置報道了出來,甚至還配了一張圖。
其實這都是楊恩喬運作的結果。
主要版面的鼓吹就是幫助尚動的方式之一。
不知是尚動的運氣太好,還是北江日報的稿子寫得太好,篇幅不大的報道,竟然引起了省委書記的注意,甚至在報紙上關于“尚動杯”報道中的一句話下面,用筆畫了一條線。
畫線的那句話是:“希望‘尚動杯,能一直搞下去,希望越來越多的企業關注市民運動與健康,投身文化大省建設。”
省委大秘秦凱跟盧廣效的關系不錯,知道政研室那幫人為了兩會報告愁得不行,收拾書記辦公室的時候,看見報紙上畫的線,找到盧廣效,告訴了他書記畫線這件事。
這條線,救了邊學道。
書記“希望‘尚動杯,一直搞下去。”
尚動的老板要是進去了,“尚動杯”還怎么搞下去?現在正在搞的足球賽會不會夭折?
而且,聽樸成章的意思,尚動的老板是跟人起沖突,得罪人才攤上這么一碼子事的。
眼看著就要兩會了,一旦事情炒大,被好事的人和媒體再牽出個窩案什么的,可就鬧心大了。
知道秦凱跟公安廳的人關系好,盧廣效就把尚動老板的事說了。
秦凱聽了,手指彈了一下報紙說:“還有這么一碼子事?”
在官場上,名列省委常委的省委秘書長,和省委書記的秘書也就是常說的二號首長,這兩個人誰的能量更大一點,還真不好說。
然而這兩個人,無論誰,平掉邊學道這件事都是綽綽有余的。
但很顯然,無論盧廣效還是秦凱,都不是輕易出手的人。
盧廣效想讓秦凱出手,秦凱不置可否。
秦凱少年得意,一路貴人提攜,3歲跟現在的北江省委書記一起到北江,情商、智商都在水平線以上。他跟盧廣效關系是不錯,但也不會為對方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就把事情攬下來,天知道會不會被人當槍使。
再說,當秘書這么多年,秦凱早已經悟透:秘書是有權力,但不能濫用,尤其不能跟老板的心思反著用。現在盧廣效說的這事,雖然聽上去是順著老板的心意,但秦凱覺得他沒有必要先出頭。
當好秘書的第二條戒律就是:要低調。
跟盧廣效分開,剛下樓梯,電話震動了。
看見名字,秦凱一臉笑意地接了起來。
電話里傳來極有魅力的男聲:“秦首長,我祝植淳。”
秦首長很容易被人聽成禽獸長,整個松江有一個算一個,敢這么稱呼秦凱的,不超過三個人。
三個人,其中兩個是就知道傻吃傻玩的海歸少爺,另一個就是現在打電話的這個祝植淳。
說起來,他這個外號,就是祝植淳給起的,那兩個把祝植淳當祖宗崇拜的少爺,仗著家世跟著瞎叫。
換另一個人敢這么消遣自己,秦凱不說把他剝皮抽筋、挫骨揚灰,那也肯定不能讓對方痛快。可是祝植淳給他起外號,他不但沒脾氣,還覺得有點兒小得意,他們這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祝植淳能給一個人起外號,那是他眼睛里有你。
祝植淳眼里能看進去的人,那都是榮耀。
秦凱心里很明白,所謂二號首長,就是個玩笑。
就在兩年前,一個同樣當過二號首長的人,老領導進京,把他留在地方提了個副市長。這伙計不知道怎么招搖,惹上了祝植淳的二哥祝育恭,一周之內,解職、下獄,半年后得了重病,死于獄中。
就連一直在國外生活的家人,一個因為藏毒被捕,兩個死于車禍。
事實上,祝育恭是祝家最不得志的一個,跟祝植淳比,天壤之別。
心神回轉。
秦凱用眼睛余光四下掃了一眼,笑著說:“你個忙人,怎么想起我了?”
祝植淳說:“遇到個事,這不想起燒香了嗎?晚上你老板要是給你時間,出來吃頓飯。”
秦凱一聽祝植淳有事求他幫忙,立刻來了精神:“什么事?”
祝植淳說:“一個朋友,尚動的老板,去俱樂部玩的時候認識的,人不錯,最近被經偵的人咬住不放,你看看有沒有辦法?”
秦凱一聽,盧廣效剛跟自己說完,怎么連祝植淳都找上來了。
還有,祝植淳在公安廳門路比自己都熟,為什么找上自己?
別的先不想,秦凱于脆地說:“我這就打電話問。”
放下電話,祝植淳摸起放在小桌上的反曲弓,抽出一支箭,瞄準車庫里的靶子,嗖的一下就射了出去。
祝植淳家的花園加車庫,差不多40米,這里就成了他自己的射箭場。
祝植淳有個習慣,喜歡邊射箭邊想事情,想一會兒,射一箭,如此往復。
他跟秦凱撒謊說在俱樂部認識的邊學道,但事實上,他認識邊學道,邊學道不認識他。
又搭上一支箭,祝植淳想的是:再去幾次,差不多可以開始接觸了。
一箭中的,祝植淳再次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等通了,開口就問:“我祝植淳,上次說的三樹縣的書記人選定了嗎……啊……定了……是誰……今年多大年紀……好,我知道了。”
經偵支隊受到的壓力很快就傳遞給了閔家在松江的朋友,閔家最開始很吃驚,隨后分析出,邊學道跟打電話過問的人關系并不親近,很可能是拐著彎找到的關系,不然不會忍到被經偵支隊傳喚才過問。
可是過問了就是過問了,面子還是要給。
閔傳政的三姨,用電話聯系上了邊學道,在約好的地方,跟閔傳政一起,把邊學道賠給他們的3萬還了回來。
臨分開時,閔傳政說:“我們本來可以做朋友的。”
把裝錢的袋子交給唐琢,盯著窗外街邊光禿禿的樹枝看了好一會兒,邊學道扭頭看著閔傳政說:“向前看吧。”
邊學道無驚無險,溫從謙就沒那么好的待遇了。
當初把兩人扯上關系就有點牽強,這下做分割更是痛快。
很快,松江市公安局花山分局以涉嫌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將溫從謙刑事拘留,隨后,檢察院以非法經營罪向法院起訴。
松江花山法院認為,溫從謙的外掛工作室,編寫、出售網絡游戲外掛,屬于出版非法互聯網出版物的行為。依據相關司法解釋,出版非法互聯網出版物的,非法經營數額超過2萬,即為“情節特別嚴重”,應在五年以上量刑。
一定程度上說,溫從謙替邊學道承擔了閔家的怒火。
閔傳政的三姨夫李斌已經因為網帖的事被停職查辦了,閔家在市里的靠山也傳話,因為套牌車的事,閔傳政爸爸閔紅武縣委書記的提名到省里后,被否了。
這次砸車,加上網上的帖子,最少耽誤閔紅武五年。
這樣的話,以閔紅武的年紀,基本就看到仕途天花板了。閔家舉全家族之力,幫閔紅武爭取到的年齡優勢,一下就沒了。
而且若是空降一個縣委書記,拉攏一樣是空降身份的縣長的可能性,遠大于拉攏閔紅武這樣的本地于部。
因為這次爭奪縣委書記位置的斗爭,已經讓大家看到了閔家的野心,新來的縣委書記跟閔家合作,固然在上任初期好開展工作,但一樣增加了被架空的風險。
所以,縣委書記和縣長聯手的可能性極大。
這次的事,還有一個直接影響,閔傳政被閔紅武召回了三樹縣。
閔家內部已經達成共識,閔紅武這次沒能更進一步,不能放任閔傳政在外面游蕩了,要為他提前鋪路,接閔紅武的班,守護閔家在三樹縣的產業。
在三樹縣內,閔家是頂尖的幾個政治家族之一。
除了閔紅武這個副處,閔家在三樹縣還有兩個正科級,八個副科級。
這次把閔傳政召回去,閔紅武給閔傳政挑了三個部門:縣紀委、組織部、縣委辦。
同時還給他找了一門親事,縣里王家的女孩,在縣旅游局工作。王家的領軍人是三樹縣縣委組織部部長王天柱,之后幾年,兩家說不得要抱團取暖了。
溫從謙的案子,邊學道不好再找省體育局想辦法了。
可是溫從謙他不能不管。
邊學道找到麥小年:“不管多少錢,我想給這人買個緩刑。”
麥小年說:“他這種案子,你要是舍得錢,我幫你找找路子。”
邊學道說:“我舍得。”
最后,法院以非法經營罪判處溫從謙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罰金100萬。
當初溫從謙幫邊學道賺錢,現在邊學道花錢幫溫從謙消災,一來一回,應了某種因果。
天空陰陰的,似乎又要下雪了。
邊學道坐在60的駕駛室里,等著溫從謙從對面那扇門里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