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許薇跑來做客,自己在此呆太久不好,因此,汪孚林再三提醒她幫忙保密,就起身告了辭,臨走前又少不得把要送出來的汪元莞勸了回去。
他這一走,許薇也坐不住了。等去柯氏那稍稍盤桓一陣子,她就立刻迫不及待地趕回了許家大宅。她本就是最得方氏寵愛的孫女,隨時隨地都能直闖祖母的屋子,這會兒興沖沖回來之后,神神秘秘把丫頭仆婦都給趕跑了,立刻湊在方氏耳邊咬起了耳朵。
方氏起初還只以為她又不知道聽來什么要對自己說道,等到她附在耳邊說了汪孚林的請托,她不禁愣住了。上次請了汪孚林到家里小坐,結果孫女們竟是把人當成了什么似的圍觀,她事后少不得耳提面命好好訓誡了這些小丫頭一番,畢竟,那樣的舉動是很失禮的。此時此刻,她稍稍斟酌片刻,便若有所思地說道:“汪小相公提出此事的時候,可是認真的?”
“當然認真,他走的時候還再三囑咐過我,除了祖母不讓別人知道,否則他就慘了。”許薇少不得又把汪二娘的遭遇說了,最后才抱著祖母的胳膊說,“汪小相公說是為了給妹妹出氣,我們就幫這個忙吧!”
“想不到一波剛平,一波又起。”方氏略一思忖,最后便點頭道,“不就是借這么一樣小東西,回頭你陪我箱子里找一找。”
“祖母太好了!”許薇高興得無可不可,抱著方氏的胳膊又使勁搖了兩下,隨即才討好地問道,“那借給他的人呢?”
“這事兒不能讓你爹和兩個叔叔知道,而且汪小相公料想不至于要女人當幫手,得挑個男人,這樣出入方便。這樣,就是秦六吧,他是許家的世仆了,是精明人,嘴也緊,等回頭我們挑好了東西,就讓他送去給汪小相公……對了,他現在還住在客棧么?”
許薇搖了搖頭,把汪道貫借錢給汪孚林還賬,又出借了一處屋宅的事說了:“所以,如今汪小相公搬到了正對縣衙知縣官廨后門的一座宅子,才喬遷不久,就連臻大嫂子之前也不知道,今兒個才第一次聽說。”
方氏輕輕點了點頭。雖說她隱約能猜到汪孚林的主意,可要設套,那首先得需要知道具體是哪兒收贓,汪孚林打算如何入手?
汪孚林本來打算找汪元莞商量商量,是否可以去找程乃軒借東西借人,可今天在長姐那兒遇到許薇,又聽到葉明月和衣香社,不知怎的,他就把這么一件事拜托了統共就只見了第二面的這位許家九小姐。直到回來,他還有些納悶自己的難得沖動。好在這只是方案一,如果真的消息泄露,他也不是不能轉用方案二。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釣不出坑了汪二娘那個老騙子,能夠把其他的騙子抓上一兩個,也算是消了心頭之氣。
因為遇到許薇,他也沒在大姐家蹭飯,早早回到了縣衙后門的新家。一進門,他就只見汪小妹則興高采烈地迎上來說:“哥,金寶和秋楓讓人捎話回來,說是葉公子和李師爺要到咱們家來吃午飯,劉家嫂子都忙一上午了。”
那倆吃貨要來蹭飯?
汪孚林一下子想到了上次狀元樓上那一對師生狼吞虎咽的情景,頓時大驚失色。汪道貫給汪二娘還了賬,又沒收房錢,他哪里還好意思向人借錢開銷,劉洪氏過來幫忙后,他連帶工錢和伙食費,先給了人二兩銀子,如今身上剩下的也就只有五六兩了,這還是因為汪道貫幫他付了馬家客棧房錢。要是李師爺和葉小胖偶爾來嘗個鮮還不要緊,若常來常往怎么吃得消?他剛想到這里,就只見汪小妹笑嘻嘻地把手里的東西遞了上來給他瞧。
“哥,你看,這是葉小姐讓人送來的,說是縣衙午堂時間沒個準,葉縣尊吃飯沒個正點,她又常常出門,讓李師爺和葉公子回頭就在咱們這里搭伙吃,這是這個月的搭伙錢。”
看到是一錠至少有二三兩的銀子,汪孚林不知道該說那位葉小姐是周到好,還是說她這舉動讓人沒法拒絕好。畢竟,人家連銀子都送來了,他難道還能把人往外頭推?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可問題在于,自家吃飯隨意為主,這葉小胖和李師爺的口味就說不好了。
然而,等到中午時分,門外鬧哄哄師生四個人一擁而入,再加上自家兄妹二人和劉洪氏,前庭三間明廳當中那間倏忽間擠得滿滿當當時,汪孚林卻發現這樣熱鬧的情景反倒不嫌鬧,而是有一種大家庭的其樂融融。康大等四個轎夫死活不肯擠到這里來,劉洪氏便盛了飯給他們送去,自己也一再謙辭,收拾了東西到廚房吃。而就在幾個人在飯桌旁剛剛坐下,外間又傳來了聲音。不一會兒,程大公子就大搖大擺闖了進來。
“哎喲,我可正趕巧了!雙木,不介意我在這蹭個飯吧?”
見程乃軒嬉皮笑臉的樣子,汪孚林大為意外。他沒對馬家客棧掌柜說自己搬哪了,這家伙哪那么快耳報神?程大公子看出了他的疑惑,少不得笑吟吟地擠了擠眼睛道:“這歙縣城里的事,就沒我不知道的!”
等到一圈人全都坐下,汪孚林方才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巧合——除了汪小妹之外,這不是和那天英雄宴上同桌吃飯的人一模一樣?不但他注意到了這一點,李師爺左看右瞧了一陣子,也不禁微微一笑。而這一次,李師爺就比那天猶如吃貨似的筷子飛舞要矜持多了。也不知道是當著汪小妹的面還是別的緣故,連葉小胖也稍有節制。反倒是程乃軒吃得不亦樂乎,等到放下碗筷方才覺察到人人都盯著自己瞧。
李師爺之所以同意帶葉小胖來這吃飯,還打算爭分奪秒在這給三小上點課。自打多了兩個同學,他就覺察到,葉小胖上課的積極性有了少許提高,至少不再像從前那樣動輒逃課,因此他便下定決心,務必把這個偷懶耍滑的小胖子掰直了,也對得起葉縣尊給他那點束脩。這會兒他也沒什么二話,招呼了三人便到后頭穿堂,繼續教書育人的大業了。他們一走,汪小妹也溜去看熱鬧了,汪孚林方才嘲笑程乃軒道:“上次誰說別人是吃貨?這次輪到你自己了吧!”
“是是是,你家廚子哪請的?趕緊引薦一下,我家也算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可我都要吃煩了!”
“就是戶房錢科劉典吏的媳婦,到我這幫個忙而已。你家吃得太細太精,今天難得換個口味而已,和廚子無關。”汪孚林隨口答了一句,這才似笑非笑問道,“說吧,你今天來干什么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程乃軒這才換了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奎哥、吳家兄弟,還有芝山兄他們幾個明天啟程,得知你沒走,本來還打算過來賀你喬遷,是我死活把他們給勸住,讓他們先一心一意準備應鄉試要緊。你也是,明天就不用去送他們。奎哥讓我捎話給你,說是劉教授在府學呆不住了,已經往上請辭,陳天祥回家之后再不敢見人,你可千萬別當真廢了舉業,說不定兩三年后金寶就中了秀才,你三年后就能去考舉人了。”
汪孚林自己知道自己那斤兩,因此對這番好意,也只能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可想到陳天祥和劉教授的下場,他又有些幸災樂禍。
程乃軒看到他只是那敷衍似的打哈哈,頓時有些發急:“你以為我喜歡八股,還不是被我家爹逼的?奎哥他們一走,紫陽書院我就更沒伴了,你好歹有難同當行不行?”
好容易把汪元莞的關節打通,汪孚林哪會繼續往火坑里跳,他又不是熱愛讀書的金寶和秋楓!所以,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理,他義正詞嚴地一口咬定做人一定要守信為原則。程乃軒哪里死心,正要繼續死纏爛打,卻不想外間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小官人,斗山街許家派人來見。”
一聽到一個許字,程乃軒就如同屁股后頭點了炮仗似的,整個人一下子竄了起來,滿臉緊張地嚷嚷道:“快快,找個地方給我躲躲!”
汪孚林沒想到這家伙聽到一個許字就這樣反應激烈,心中不禁一動,隨即伸手一指隔屏。程乃軒半點沒有猶疑,趕緊閃了進去。人既然躲好了,他的心卻沒能定下來,滿腦子都是當初被狗追的悲慘經歷,直到外間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方才回魂。
“小官人,小人秦六,奉老太太之命,送了小官人要的東西過來,并聽候小官人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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