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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昨日那場婚宴一直辦到了深夜,而作為新郎官的父親,汪道蘊比汪孚林更忙,需要應付更多的賓客,可從前迂腐書呆的他卻沒有躲在后面,一直在竭力交際,故而直到四更之后方才上床,大清早卯時不到卻又醒了,總共才睡了還不到兩個時辰。即便如此,早早梳洗起床之后,他就坐在了老宅正堂之中,絲毫不在意吳氏那無可奈何的打趣。
從今天起,他不止是當岳父,也是當公公的人了
昨天一場婚事折騰這么久,家里其他人當然不像汪道蘊這樣猴急,可大清早就醒的也比比皆是。所以,當汪孚林和小北終于收拾了一下自個兒,然后叫人進來梳洗完畢,來到正堂的時候,他們就發覺滿屋子都已經人坐齊全了,分明就在等自己夫妻二人。雖說又好氣又好笑,可之前那么累人的結婚儀式都已經熬過來了,現如今自然沒什么好糾結的,不過領著新媳婦磕頭敬茶見爹娘而已。眼見得小北送了見面禮,兩套衣裳鞋襪,他忍不住多瞅了兩眼。
即便就是這兩眼,小北也立刻領會到是什么意思,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她從小就只喜歡野在外面,上上下下不肯安生,讀書寫字是一定要學的,前有胡宗憲,后有蘇夫人,可針線女紅就不一樣了,也就是學了個大概意思,縫個扣子,做雙襪子還勉強湊合,但繡花做衣服就實在是太難為了她。所以,眼見得汪元莞和許臻夫妻也在,她送這大姑姐和兩個小姑子手絹荷包之類的小物件時。那提心吊膽就別提了。
值得慶幸的是。誰都沒挑這東西是不是她親手做的。汪二娘和汪小妹更因為早就和她非常熟稔,嫂子嫂子一通亂叫的同時,還拉著她討論起了荷包穗子以及珠子的配色問題。若非汪道蘊重重一聲咳嗽,她們還能繼續鬧下去。好在汪道蘊這一房人丁單薄,沒有其他人口,這一輪敬茶相見須臾就結束了。只不過,當汪孚林和小北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一身簇新衣裳的金寶進來時。卻還比一般的頭婚夫妻多了一條流程。
“爹,娘。”
汪孚林是聽多了金寶的稱呼,如今已經習慣成自然,可小北聽到這一聲娘,盡管從前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早有心理準備,她還是好一陣手忙腳亂,等趕緊讓磕頭的小家伙起來之后,她就拿起旁邊的一包東西塞了過去,可原本準備好的一番說辭卻全都忘光了。好半晌。她才平復了心情。
“你還小呢,好好讀書。不要胡思亂想。以后要有誰欺負你,找不到你爹就和我說,我給你出氣”
金寶原本很緊張很嚴肅,可聽到最后,他終于忍俊不禁,一下子咧了咧嘴,等意識到失態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趕緊低頭。
而汪孚林不得不使勁咳嗽了一聲,這才一本正經地說:“金寶,以后見到小胖子見到明兆的時候,記得叫聲舅舅。”
這一次,輪到汪二娘和汪小妹忍不住偷笑了起來。于是,原本頗為莊嚴肅穆的氣氛一下子無影無蹤,汪元莞指著汪孚林便笑罵道:“小弟,還指望你娶妻之后能夠好好收心養性,可你還是這樣胡鬧,也不怕你姐夫笑話你。”
“不會不會。”許臻卻是老實人,趕緊搖頭道,“小弟聰明機敏又能干,我只有學他,怎敢笑話他”
從前老實而又好學的女婿一直都是自己拿來鞭策汪孚林好好上進的榜樣,可現在看見許臻這光景,汪道蘊就不指望這個大女婿能夠發揮作用了。見汪孚林笑吟吟起身賠禮不迭,卻又振振有詞地說金寶改口那是應該的,金寶自己也慌忙點頭,他只覺得打點了不知道多少天的那番新婚訓誡全都沒地兒說了,只能悶悶地對妻子說道:“他們新婚燕爾,你告誡他們兩句。”
吳氏好容易盼到了兒子娶妻,再加上之前離家那么久,心里內疚得不得了,眼見汪孚林一朝長成了小大人,又已經為人夫,她哪里舍得說一句重話。招手叫了兒子兒媳上前之后,她就把他們的手重重一合,隨即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們能有這緣分乃是天注定,一定要珍惜。日后若有爭執的時候,想想你們從定親之后到如今成婚這一路的磨折。娘只盼著你們和和美美,早點讓咱們抱上孫輩。”
這樣直白的大實話說得汪孚林心頭微熱。哪怕對于這對父母的感情談不上多深厚,也比不上之前一直陪在身邊的兩個妹妹和金寶,可他此時此刻忍不住點點頭說:“我明白了,爹娘放心。”
“哼”汪道蘊揚著腦袋輕哼一聲,隨即才垂下下巴端詳了一下兒子,用有些勉強的口氣說,“不要忘了接下來便是科考,這一次錯過了便又是三年”
“爹娘放心,我會好好督促他的。”這一次,小北終于逮著了機會,立刻立下了軍令狀,“絕不會讓他偷懶”
此話一出,屋子里頓時傳來了汪二娘和汪小妹那銀鈴一般的笑聲,汪元莞則是少不得出言打趣,至于汪道蘊則是老懷大慰,對妻子一個勁炫耀自己當年的決斷和魄力,讓郁悶的汪孚林無可奈何,只能把一模一樣的訓誡語氣放在金寶身上。然而,今天的任務才剛開始,既然在松明山村,他還需要帶著新婦去見族中的長輩。如非汪良彬汪老太爺將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請到松園濟濟一堂,他一家家拜訪過去,只怕三天都未必能見完所有族親。
至于次日,則是早就定下的族中大祭,又是忙活了整整一天。
等到第三天小北回門,卻不止汪孚林送人回去,跟著同去的還有何心隱以及茅坤呂光午,以及之前特意從城里趕到松明山來喝喜酒的戚良等人。在被特意請過來的時候,茅坤已經從呂光午口中得知了小北身世,百感交集的同時,自也少不得再去見收留遺孤的葉家夫婦一面,還打算和眾人再去一趟龍川村,與這對新婚夫婦一塊拜祭胡宗憲。
雖說只不過三日,然而,當葉鈞耀再見汪孚林和小北時,臉上立刻露出了貨真價實的喜色。等女兒女婿行過禮后,他見蘇夫人把小北叫了去,自己立刻把汪孚林拉到了跟前,卻是低聲囑咐道:“小北比明月好動,更像你岳母,但她性子有點冒失,要是平時萬一河東獅吼,你也多擔待點別忘了當初她逼你那什么表白的時候,你自己親口說了喜歡她,否則我也不會答應你家提親。你讓著些她,別人頂多在背后說你懼內,那也沒什么可怕的”
見葉大炮竟然一本正經地傳授起如何不畏人言堅持怕老婆路線,汪孚林簡直有些哭笑不得。見小北一面和蘇夫人葉明月說話,一面不是瞟著這兒,分明是豎起耳朵聽他們翁婿說什么,他等到葉鈞耀那番話告一段落,當即似笑非笑地說道:“岳父放心,若非你一看我就是好丈夫,怎舍得下嫁愛女打是親罵是愛,我當然都省得。”
臉皮真厚
饒是小北早就知道汪孚林素來出言無忌,這時候也聽得有些牙癢癢。好在母親完全沒囑咐什么夫妻相處之道,倒是對她的龍川村之行提點了不少。而葉明月則是悄悄把一樣東西塞到了她手里,她納悶地低頭一看,卻發現是一本書,可一看書名,她就一下子愣住了。
“胡梅林集姐,這是哪來的”
葉明月笑著沖汪孚林那努了努嘴,隨即低聲說道:“別忘了,你家相公手里有一家印書坊,光印米券豈不是要大虧特虧”
小北這才知道,汪孚林竟然提都不提便做了這個,忍不住將那書緊緊抱在懷中。接下來,她和汪孚林一起,又去見了葉家其他長輩,葉老太太拉著他們嘮嘮叨叨許久,等到終于告一段落,宿在了官廨中的客房,她才捧著那本書來到了汪孚林的面前,卻沒有開口。
“問這個”汪孚林只瞅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當即笑道,“本來還想當個驚喜,誰知道這就被你知道了。接下來不是還要拜祭另一位岳父嗎,總不能多燒一點紙錢算是見面禮,我就想著印個一百套出來,燒上這一套算是見面禮。幸虧是活字,從排版到印好,都一個多月了,印出幾套來總不成問題。”
“謝謝你。”
聽到這樣的解釋,小北沉默好一會兒,這才迸出了三個字。不等汪孚林再說什么,她突然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年跑出來,流浪了這么久,能夠被爹娘和姐姐收留,我覺得這是最幸福的事,可現在還要再加一件。能夠遇上你,能夠喜歡你,能夠嫁給你真是太好了”
感覺到那溫熱的水滴掉落在自己的后頸上,汪孚林不由得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雖說你常常像一只炸毛的小貓,常常冒冒失失,丟三落四,常常逞能瞎幫忙,不是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才女,也不是洞悉人心精明能干的閨中豪杰,更不是千軍之中能取上將首級的高手,只是個會翻墻,會打架,會哭會笑的傻丫頭,可能夠遇上你,能夠有這樣的緣分,實在是很不錯”
“又叫我傻丫頭”
見小北一下子松開手,氣鼓鼓地瞪著自己,汪孚林不覺莞爾。他輕輕舒了一口氣,看向了支摘窗外的暮色。
暮色蒼茫之中,天空一輪月亮似隱似現。
第六卷完
ps:晚上開始第七卷璀璨京華,話說筆記本無線網卡壞了,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