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熱鬧的眾人大感無趣,葉行遠又轉向朱訓導,恭恭敬敬的詢問道:“朱先生,我記得府學律例,沒有寫著禁止寵物入號房吧?”
“沒有。”朱訓導牙齒都快咬碎了,若不是得罪不起張公子,只怕這時候早就破口大罵了。他帶著人興師動眾,鬧得號房沸沸揚揚,難道就是為了捉一只小狐貍?
想這張公子好歹也是個秀才,怎么一點城府都沒有?胡言亂語的鬧出這種烏龍,讓他這個負責府學風紀的訓導臉面何在?
葉行遠抱起小白狐,輕輕撫弄著它的脊背,漫不經心道:“既然沒有違反律例,先生為何率人破門而入,有辱學生斯文?”
府學風紀問題,當然歸朱訓導管,但府學學生除了學生這一身份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便是有位格的讀書人。出于這一點,讓他們在人格上與教授、訓導都是平等的。
如果學生有錯處,犯了府學律例,訓導自然可以行使手中權力。無論責打驅逐,都有條例可循,但若是府學生未曾犯錯,訓導刻意刁難,那鬧大后就不好看了。。
今天朱訓導并未照章辦事,而是直接破門,如果他真將葉行遠捉奸在床,自不必說。可現在葉行遠只是在午睡,并無犯規事,那朱訓導就要給出個交待了。
這葉行遠真是個災星!想起之前得罪葉行遠的嚴訓導結局,朱訓導渾身肥肉一顫,脊背生寒。
他們幾個同僚曾去嚴家探望,嚴訓導因為被葉行遠的九首邊塞詩嚇得精神失常。不但沒了府學差事,生活也變得亂七八糟,一天到晚就抱著詩集喃喃自語,連人都不太認得了。
朱訓導面色尷尬,雖然不愿,可這時候理虧,也只好放低身段道:“實在是有人胡亂舉報,我擔心號舍之中學生安危,這才過來探看。”
葉行遠不愿多事,只說一聲“下不為例”,便打發走了朱訓導一干人。此后將房門關上,把小狐貍輕輕放到床上,端詳后奇道:“這就是你的真身么?果然尚未長成。”
這狐貍不過只有他小臂長短,個子嬌小,通體雪白,一條尾巴倒是大而蓬松,看上去比整個身軀還大。
狐貍哼了一聲,竟是口吐人言,“那又如何?要不是我再化成人形,看你在朱訓導那里怎么過關!”
這小狐貍正是莫娘子的原形,她內丹受了重傷,維持化形本來就不易。正遇上張公子檢舉朱訓導查房,干脆就現出原形,讓葉行遠躲過了一劫。
如今她靈力衰竭,想要再化身已是不能,這段時間就只能以狐貍的形象示人了。葉行遠拍著小狐貍的腦袋,越看越覺得好笑。
此后數日張公子賊心不死,屢屢找人來窺探,不過他心心念念的莫娘子,卻是再也沒有出現過。他只認定是葉行遠搗鬼,心中就更恨葉行遠,一心一意要在花魁大會上狠狠報復。
今年的花魁爭奪,尤其激烈。起初一直是省城瓊姑娘領先,本地翠羽姑娘緊隨其后,兩人所得花數交替上升,糾纏了足足七日。
府中民眾,都以為花魁必然在這兩人之中產生。誰知道第七日上,那位南海丁姑娘突然發力,半日增長了三十余花,據說有大豪一擲千金,,投下三千兩銀子,只為博美人一笑。
此后兩日,丁姑娘一直保持領先,最后終于奪得了今年的花魁之位。
葉行遠這幾日沒怎么出門,消息全靠陸偉傳遞。陸偉別的不行,講這種花魁故事倒是口才甚好,說得繪聲繪色,跌宕起伏,恰如親見。
誰問鼎花魁,對于葉行遠來說都沒什么太多影響,無非就是針對花魁喜好,猜測一下之后花魁大會的考題關卡罷了。丁花魁的背景神秘,大家只知道她有一手好笛聲,音律十有八九是要考的,其余兩關卻無從揣測。
葉行遠帶著兩個伴當去報名參加,錄下了名字,等待花魁布置關卡。此后又三日,落選的各地美人陸陸續續離開,為轉輪珠而來的士子卻越來越多,到九月初一,花魁大會也就正式拉開了帷幕。
清河之上,花魁畫舫獨占一隅,畫舫前又有三艘大船相連,正是通往花魁丁美人畫舫的三道關卡。
各位報名的士子,可進入第一艘大船觀看考題,然后挑選召喚合適的伴當入內,嘗試過關。每人只限帶兩人,也只限一次機會,若是下船放棄,便不能再進了。
第一關并無其它限制,參與的人極多。才一大清早,就有無數士子圍得水泄不通,個個都是滿面希冀,排隊進入。
對于葉行遠來說,他沒有什么選擇的問題,反正他統共也只有兩名看起來極不靠譜的隊友,一起帶上便是。因此也不先自行上船看題,就帶領著歐陽紫玉和陸偉兩人,直接一起登船。
攔在碼頭的差人看了看名單,確認了歐陽紫玉與陸偉兩人的伴當身份,揮手放行,心中卻是不屑。這不多請幾個伴當多做幾手準備之人,一般都是很快就會被淘汰的窮鬼。
第一艘船里面極寬敞,陸陸續續有士子進入,卻也不曾有塞滿之感。葉行遠猜測有人施展了拓寬空間的神通,否則的話幾百號人擠在一處,絕不是這河上木船可以承載的。
歐陽紫玉今日女扮男裝,頭頂方巾,左顧右盼,對這凡間的繁華又是嘖嘖稱奇,“為了這種凡間俗事,居然用出須彌芥子的神通,真是浪費!”
她身為八品劍仙,比葉行遠還有些見識,一眼就瞧出改造船體空間之人不凡。隨著進入的人越多,船艙中的空間就會越大,反正絕不會讓人感到擁塞便是。
須彌芥子神通,乃是改變空間規則的高級技巧,仙家常見使用。據說這門神通的最高深處,可以讓方寸之地,化為千里沃野,也可以縮地成寸,千萬里瞬息而至。
這同樣也是制造存儲法器的原理,只是耗費極大,憑歐陽紫玉現在的本事還遠遠使不出來,不想為了一個花魁大會,竟然請得如此高人出手。
“龍王都為此借寶珠,請個高人用用神通又算得了什么?”葉行遠不以為然,他讀書越多,對這個世界了解越深,對這世上的神通應用,也就有了更多準確的看法。
這世界上主流的神通,絕不是像歐陽紫玉想象的那樣,用來好勇斗狠,而是更多用之于民。秀才清心圣音,本是為了調解民間糾紛;舉人呼風喚雨,更是為了鄉間糧食收成。
各級官吏,都有自身職責神通,用于平靖地方,經世致用。他們借天機,行善政,得功德,刷政績,以此再汲取更多的靈力,感悟更深的天機。從而得升官提升位格,掌握更強的神通,再以神通反哺于天地,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
當然既有神通,便有威能,難免有爭執動手處,但這其實是損害本身靈力與天機的,當官之后,雖有普通人無法想象的力量,一般卻也不會捋起袖子親自上陣動手,便是這個原因。
這花魁大會,愉悅民眾,能讓地方平和,雖然談不上是什么教化大業,但也有小小功德,肯定有人搶著出手。
歐陽紫玉哪里想得到這一層,她聽葉行遠之言,覺得也有道理,便不去多想,急急扯著葉行遠從人群中擠過去,要湊往前面去看考題。
考題便放在船艙中央一座高臺之上,用紅紙覆蓋,紅紙之上,寫著兩個大字——算術!
天助我也!葉行遠看清這兩個字,不由大喜。這正是他最擅長的兩個項目之一,沒想到一關就遇上,這世上涉及算術的典籍篇章,他也曾匆匆瀏覽過,不過也就相當于九章的水準。
葉行遠不敢說自己掌握的數學知識,在這世界上是頂尖的大家,但在一般人之中,絕對已經算得上是鶴立雞群,對付這花魁試題,應該是小菜一碟。
他正要近前仔細觀看,卻聽耳邊傳來一聲嗤笑,熟悉的聲音飄到耳邊,“葉行遠,你果然來了!哈哈哈哈,你這貧賤門第能做幾首歪詩就算有本事了,怎能有機會學算術之法?看到這題目的時候,是不是已經想著就此退出了?”
葉行遠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張公子來了。眼角瞥了瞥,只見張公子今日倒是沒有抱琴,依舊一身白衣,手持折扇,身邊有個胖胖掌柜員外式的人物,手里一把算盤,顯然就是他請來的數算高手。
歐陽紫玉大怒,不顧場合就要動手,葉行遠趕緊拉住了她,轉身笑道:“一理通百理明,我既學圣人大道,區區算術小道自然分明,又有何難?
倒是閣下不明數理,不悟算法,就算請人幫忙做出考題,也終究改變不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