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交車,往自己租房的小區走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在作祟,韓順章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格外的沉重。
等來到樓道門口,爬上六樓,鑰匙都掏出來了,猶豫了一下,他又塞回了口袋,扭頭走上了樓頂天臺,點上了一根煙。
七月,夏天,上午十一點多,天氣晴朗,陽光普照,天臺上的滋味可想而知。
一根煙抽到一半,他的T恤衫就已經濕的斑斑點點。
等到一根煙抽完,拿腳在煙頭上碾來碾去好半天,他這才扭頭回家。
打開門第一眼,就看到朱明昱正在伏案作畫。
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還不到六十平米,畫案實在是沒地方擺,所以干脆不要電視,沙發也只有最簡單的一對,擺在角落里,其余的空間都騰出來給朱明昱擺下一張碩大的畫案。
大風扇噗啦噗啦的轉著,屋內很陰涼。
朱明昱的情緒明顯還在畫里,看見他回來,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下意識一般地問了一聲:“回來啦!”就又伏案,繼續作畫。
“嗯。”韓順章答應一聲,放下鑰匙,換了鞋,走過去,站到她身側,看了片刻,朱明昱處理完手上的幾筆,很得意地扭頭看過來,巧笑倩兮地耍寶,“怎么樣?我準備給它起名就叫‘平章沽事’,或者叫‘釣酒’,呃……哈哈,叫‘平章事’最好!”
韓順章聞言笑笑,倒是讓她這個梗給逗笑了,很高興,但不知為何,就是不太想說話。
平章政事嘛,當然是宰相,總理副總理那一級的大官,但她畫上這老叟卻穿得寬袍大袖且破破爛爛,手里拿著根釣竿,腰里還別著酒葫蘆——寒山竹林,野叟垂釣,幾尾野鯉換酒錢,當然是千百年來文人畫家們最喜歡的野趣,但加上平章政事、平章沽事、平章事這個點,一下子就妙趣橫生。
對于心中只有快樂的人來說,身處山野,釣得幾尾魚來換酒,就已經是他的天下大事了,足以跟宰相們處理那些國家大事相提并論。
且不論畫本身的水準達到了什么層次,光是這個想法,就蠻贊的。
但這個時候,韓順章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開始還笑了笑,但隨后,他的面容就枯寂下來,眉間臉上,帶著些莫名的陰霾。
他知道,朱明昱是有才華的,當然,她的國畫未必是什么登高凌絕頂的,但她在美術、在美學上,真的是很有才華的那種人,在她那里,再平淡的東西,都能被玩得妙趣橫生,再普通的路子,她總能玩出讓人眼前一亮的新梗。
片刻之后,他勉強笑笑,道:“不錯,這個回頭不能隨便誰要都給了啊,這張畫少說值個十萬八萬的!”
朱明昱聞言哈哈而笑。
笑過之后,雖然畫面還有些尾巴沒處理干凈,也沒題字落款呢,但她還是放下了毛筆,伸手摟住韓順章的側面腰身,溫柔地問:“怎么?還是不給?”
韓順章擠出一個笑容來,卻又很快滿面愁容,他抬抬手,似乎是想要怒斥什么,但是到最后,卻只化為一聲嘆息。片刻后,他無奈地道:“老周也不容易,片子拍出來卻賣不出去,制片商現在正催他重剪,他比誰都頭大。我到他工作室里坐了半個小時就出來了,你不知道,看見他的樣子,哎,怎么說也是師兄,還一起搭班處了小四個月,我真是張不開嘴。”
朱明昱聞言很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還拉起他的手來,在手背上親了一下,安慰道:“沒事兒,咱還沒窮到跟哥們催賬的份兒上!”
頓了頓,她敲敲桌面上的宣紙,有意地開玩笑,道:“這張畫賣了,夠咱們吃一年了!”
韓順章再次讓她給逗笑了。
從在電影學院認識她那時候起,這丫頭就是個性子開朗的,這些年過來,自己一個大男人,反倒是時時處處都需要她的安慰和鼓勵。
但片刻之后,韓順章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一邊起身走開一邊道:“你把剩下的幾筆補完吧,我去收拾飯去,下午我培訓班那邊有課。”
“嗯。”朱明昱點點頭,卻又道:“其實不用著急的,菜我都洗好切好了,你把米飯煮上,待會兒我畫完了下鍋一炒,有十分鐘就得!”
韓順章答應了一聲,進了廚房。
他是個精細人,做什么事情都喜歡提前著手,慮算周詳,在生活中,哪怕再小的細節,也是向來如此。
但他才剛進了廚房,倒了一碗大米出來,正接水淘米呢,手機卻是突然響起來,他放下淘米盆,掏出電話來,看見屏幕上的名字,先就有些愣。
朱明昱在客廳里聽見電話鈴老響,就喊:“怎么不接呀!誰的?”
她話音未落,那頭韓順章已經接通了電話,“喂,謙兒,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朱明昱正補筆,突然聽見這聲“謙兒”,不由得就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向廚房。
她跟韓順章認識六年了,談戀愛都四年了,韓順章身邊經常接觸的朋友,她也是大半都認識,這一接電話她就知道,電話那頭應該就是那個“謙兒”。
韓順章91年考進順天電影學院攝影系,朱明昱第二年考進電影學院美術系,他倆當年就認識了,94年春天,韓順章開始追求她,他倆隨后就確立了戀愛關系。95年,韓順章本科畢業之后,考上了電影學院導演系的研究生班,她則是在第二年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的國畫系研究生班,也就是在那一年,韓順章研二,開始擔任96級本科新生導演系、攝影系和美術系的輔導員,而李謙,則正好是那一屆的攝影系本科生。
雖然韓順章只擔任了一年的輔導員,但他性子溫良,為人勤謹,在96級三個系學生中的口碑相當好,說是輔導員,算是老師,但跟不少同學都是朋友相交、兄弟相稱,兼任輔導員的工資沒幾個,倒是交下了不少好朋友。
而在這之中,李謙就更是關系比較好的幾個人之一。
當然,最開始認識、結交,乃至于他跟馮玉婷、路斌他們幾個已經跟韓順章和朱明昱他們小兩口坐一起吃飯喝酒的時候,大家還都不知道此李謙就是彼李謙呢!
后來,韓順章研三了,開始經常跑出去接活兒,也就不再擔任李謙他們的輔導員,而李謙的真實身份也被曝光,相互之間的接觸,也就變得少了。
認真說起來,還真是至少得有大半年都沒什么聯系了。
此刻突然聽到李謙打來電話,朱明昱雖然有心繼續把剩下的幾筆補完,但想了想,卻還是把筆放下,往廚房走了過去。
要說起來,她跟韓順章都是高學歷,而且還都是電影圈子里的專業技術型人才,但不得不說,外人眼中光鮮無比的影視圈,其實真的是沒有那么好混。
韓順章是攝影系本科畢業,讀的又是導演系的研究生,研三開始,就開始跑去外邊接活兒,攝影助理干過,劇務干過,現場編劇也干過,最近半年,甚至給人干制片主任,但想要一展所長……對不住,你要么有貴人相中了,愿意給你機會,要么嘛,你就慢慢熬吧!
尤其韓順章還是個溫良的性子,好東西都在肚子里藏著,在人前從來都不是那種有鋒芒的人,這年頭,講究善于推銷自己,韓順章這種性子,往好了說,熟悉的朋友都知道他是老成持重、腹藏錦繡,往不好了說,太低調、太沒存在感了。
簡單來說,他是那種最傳統的“秀才”,骨子里就是那種中國傳統文人的那一套,你要讓他主動去表現自己、去爭取、甚至去跟別人競爭什么,他不是爭不過,而是拉不下臉來,同時么……也有點不屑。
當然,也有人知道他,有人愿意給他機會。
這不,從去年年底,到今年五月份,他就連續接了倆活兒,前者是制片主任,也就是圈子里的所謂片場大管家,后者雖說不是制片主任,但也是導演助理,兼劇組會計,總之,雖然都不是專業流、技術流的職位,卻都是屬于相當受重視、受信任的那種職務。
而且實話說,韓順章性子里的那股子穩重、細致,干這個還真是挺合適,所以,兩個順天電影學院畢業的師兄先后來找他的時候,也算是知人善任,不約而同地讓他幫忙管家。
可惜,活兒是干完了,他的帳嚴絲合縫,不該花的錢一分都不亂花,別管導演怎么霍霍,怎么敗家,他都在后頭幫忙補鍋,總算是撐著劇組,在預算的范圍之內,把片子都拍出來了。
但前者到現在剪了兩版了,還是賣不出去,制片商眼看要血本無歸,導演愁得頭發都快薅沒了,演員的錢也有給了一大半的,也有給了一小半的,總之,大半都沒結清呢,而當初答應給他的五萬塊,就開戲的時候支付了一萬塊,剩下的就再也沒影子了。
而后者……唉!
好吧,誰讓導演是師兄呢,誰讓韓順章也是學攝影學導演出身的,而不是純粹的商人呢!拍到一半,導演突然感覺這樣不行,決定改故事,故事一改,前面拍了的那一半鏡頭,就大半都要作廢了,那不光是時間和精力,還意味著大量的錢啊,制片方當然不會同意。
最終,導演帶頭,反正都是一幫順天電影學院出來的師兄弟,大家一商量,得,大家的工錢都別要了,把工錢拿出來,再加上剩下的那部分錢,湊湊合合的,總算把片子拍下來了。導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片子,但所有去投奔他的朋友、師兄弟,大家都是白忙活了三四個月,最后就落下一個電影上映之后的署名權。但上映的日期在哪兒,還不好說呢!
所以,也就是說,從去年的年底,到今年的五月,過去的這七個多月里,他東奔西跑,每天都殫精竭慮的做事,結果到最后,就落口袋里一萬塊錢。
他們還都是學生,這沒錯,韓順章也是今年六月才剛研究生畢業,朱明昱的研究生也還剩一年呢,所以,家里供給錢花,其實也不算丟人,但他倆都是骨子里很要強的性子,所以,從倆人都考上研究生開始,就已經不問雙方家里的爸媽要錢花了。
但是,這里可是順天府啊!生活成本本來就已經相當高了,更何況他倆還想過二人世界,韓順章也想給朱明昱騰一個能畫畫的地方,所以,倆人就租了這么個小房子!
韓順章研二做了一年輔導員,研三就開始往外跑,等到兩部戲都結束了,一邊忙著畢業作品的事情,他一邊還到一家野雞影視培訓班做了老師,一周四節大課,一節課一百塊錢,一個月下來也有一千五六,把倆人的房租和飯錢顧住了。
至于朱明昱,她現在是在中央美院一個老師開的那種培訓班里做代課老師,一個月也能掙個兩千塊錢,總之,倆人的日子說不上寬裕,但暫時還餓不著。
但戀愛談了四年了,朱明昱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個有抱負的人,而且也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所以,錢不錢的事情擱一邊,他需要一個騰飛的機會。
尤其是她知道,最近研究生徹底畢業之后,一時間手頭上也沒活兒,他正在考慮要去一家影視學校應聘老師……那怎么行!
要想得到機會,就絕對不能離開這個圈子!
一旦他要是真去那五不著六的影視學校做了老師,可能倆人的收入和生活是穩定了,但他的電影夢、導演夢,可就從此難覓了。
廚房里,韓順章還濕著一只手,慢慢地放水淘米,另外一只手拿著電話。電話那頭再說什么,朱明昱聽不見,只是聽見韓順章的口氣很輕松,“嗨,不用了,我這兒米都淘上了,回頭吧!你們幾個聚就成!”
朱明昱的嘴唇張了張,但看著韓順章那張帶著淡淡微笑的平靜卻驕傲的側臉,她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轉過身去,往畫案走去。
但這個時候,韓順章卻突然道:“哦……找我有事兒?呃,真的,我正淘米呢!有事兒你先說,嗯,嗯,我沒事兒,有什么我能幫忙的,你說。”
朱明昱早已止步、轉身,關心地看過去。
“哦……那、那行吧,我那……啊?嗨,那不就變成你請我們倆吃飯了?哦,還有路斌啊!行,行,她沒事兒,那你回頭把地方給我發過來,我們這就打車過去。成,見面聊。”
掛斷電話,韓順章下意識地端起碗來要繼續淘米,但想了想,卻又把水都倒出去了,還控了控,放下碗擦擦手轉過身來,看見朱明昱的眼眸明亮,他笑了笑,平靜地道:“謙兒,就是那個李謙,非說要見我,要請咱倆吃飯!”
朱明昱平靜地問:“有事兒?他說什么事兒了沒?”
韓順章從廚房里走出來,搖頭道:“那倒沒說,他非說等見了面再說。那咱們就過去唄,我把你的這倆菜先蓋上點,省得晚上再炒,刀口那兒容易銹,不好吃了。”說話間轉頭去忙。
朱明昱的眼睛轉了幾轉,道:“他去年給你那兩盤MV碟,就是廖遼跟何潤卿的MV,據說是直接包給金漢拍的?”
廚房里,韓順章一邊忙活一邊回答:“嗯,金師兄的活兒在咱們電影學院近些年的師兄弟里頭,前十年后十年加一塊兒,都能排進前三。別看他的電影老是不賣錢,但找他拍MV,謙兒算是找對人了!”
頓了頓,他還感慨,“說到底,畢竟是學攝影出身的呀,雖說他的音樂天賦更厲害,但是在這一塊兒上,他的眼光還是很專業的,比那些外行看得準!”
但突然,朱明昱道:“今年他的公司又出新專輯了,《假行僧》,還有廖遼那張《女人花》,最近何潤卿的專輯也上市了,我正準備哪天去買一張呢,你說,他找你……”
早在朱明昱提到新專輯的時候,韓順章的身子就微微頓了一下,雖然隨后他很快就把切好的菜都用盤子盛了、蓋起來,但轉過身來時,他看著朱明昱,卻道:“有些話……待會兒咱們吃飯的時候,你別多嘴。讓人誤會了不好。再說了……金漢也是師兄。”
朱明昱撇撇嘴,又聳聳肩,轉眸一想,卻又笑起來,“好,我不多嘴,我就帶著吃東西的嘴過去,盡量少說話!”
頓了頓,她卻又忍不住道:“不過么,我覺得哈,人家是大老板,是天才,你想想,十幾二十歲呀,就有了現在的成績,人家的那個智商,不是咱們能猜的!那時候他跟你交情那么好,對你應該是蠻了解的,知道你能干什么,也知道你的才華在哪里,所以……你看,人家主動找咱們吃飯了呀!還用我多說什么?”
韓順章聞言微微地笑了一下,卻又很快繃緊了臉色,似乎有些憧憬和希冀,又有些忐忑,卻還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的狀態。
洗過手擦干凈走出來,他想了想,最終還是道:“就當是一頓普通的飯,就算有交情,人家也不欠咱們的,別一開始就指望什么。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待會兒等見了面,咱們該吃飯吃飯,該敘舊敘舊。至于別的……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也不必強求。”
頓了頓,他笑道:“認識他那會兒,跟他稱兄道弟那會兒,我還不知道他是音樂才子呢!”
巧的是,李謙選的那家西餐廳,距離韓順章和朱明昱兩個人租的房子并不太遠,以前去電影學院上課,每天坐公交車都要路過那里,所以接到短信之后,兩個人收拾一下出門,打了輛車,不過十幾分鐘就到了。
推門進去,跟服務員一說有約,還沒等服務員引路,朱明昱已經拿手捅了捅韓順章的胳膊,韓順章往餐廳里一看,果然就看見李謙跟路斌已經站起來招手了。
大半年沒見了,此時見面,自然顯得很親近。
李謙和路斌都見過朱明昱,知道也是順天電影學院畢業的師姐,路斌開口就叫“師姐”,李謙卻是一張嘴叫了聲“嫂子”,別管是師姐還是嫂子,朱明昱就笑納了。
四個人坐下來,個人點了個人的餐,因為是午餐,也就沒點酒,等服務員拿著菜單下去了,李謙才笑著道:“韓哥,這半年老沒見你,等你回來跑畢業答辯的時候,正好我又忙得不可開交,對了,據說你的畢業作品得分很高,可惜我們到現在都看不到,校方不肯公開。”
韓順章聞言笑笑,道:“想看的話,回頭我給你拷貝一份,就是別外傳就行了。那是去年秋天拍的,我到一個私立小煤窯,一邊干活一邊偷偷的拍,拍了足足四十天。”說到這里,他笑笑,道:“后來去還攝像機,儀器部的老陳檢查的特別仔細,簡直心疼死了,還一個勁兒的說我,說那鏡頭里一股子煤渣味和臭腳丫子味。”
李謙和路斌都呵呵地笑起來。
主要是因為西餐廳里相比中餐廳來說要安靜一些,所以笑也不好太大聲。
路斌接過話去直接道:“老陳就那尿性,巴不得摟著他那些攝像機和鏡頭睡覺,誰借完了去還的時候,他都弄得跟失散多年的父子重逢了似的,就差掉幾滴淚了。抓過來那個擦呀!”
李謙眨眨眼,問:“老陳給你打折了沒?”
韓順章笑著道:“沒,我主動跟老陳說的,我用得的確有點狠,弄得有點臟,讓他就別給我打折了,就是租金有點貴,畢竟我用了四十天呢,當時我錢不夠,就讓老陳幫我墊上了,我到年底才把剩下的一千塊錢給他還上。”
李謙笑著點頭,又問:“對了,據說你前段時間跑了倆組?”
韓順章點點頭,道:“是,一個是89級導演系一個師兄的一部電視劇,你可能也聽說過,他叫吳涵,讓我過去給他管片場,制片主任。還有一個是部電影,這個你就更該知道了,咱電影學院著名的才子,比我高一級,90級攝影系的陸平。《老鎮》那部片子,是他大四時候拍的,當時在學校里放,轟動全校,孔校長都說,‘這部片子拍的好!’”
李謙點點頭,贊同地道:“那部片子,我跟路斌我們都是在拉片室看的,的確是很厲害。可惜,也就只能在拉片室看了。”說完不由得嘆了口氣。
說到這個,韓順章也陪著他嘆了口氣。
但很快,李謙卻是突然扭頭看向朱明昱,笑道:“嫂子,我記得你在央美讀國畫系的研究生呢?”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讓朱明昱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笑道:“是啊,讀國畫系,馬上就研三了!”說話時,她的笑容很明媚,一副春光燦爛的模樣。
李謙卻道:“我知道你在咱們學校的時候,就是以古典美學研究著名的,這下子學國畫,肯定是如魚得水嘍?”
朱明昱聞言哈哈一笑,然后就壓低了聲音,故作隱秘地道:“就在剛才,你韓哥說我畫的那幅畫能賣個十萬八萬的,哈哈!”
李謙和路斌聞言都笑起來。
當年他倆讀大一,韓順章是他們的輔導員,朱明昱卻已經離校去央美讀研究生了,但因為跟韓順章喝過幾次酒,其中就有兩次她也過來了,所以他倆都知道,朱明昱是個性格開朗的女孩子,酒桌上也大氣——老韓在酒桌上有點悶,朱明昱正好幫他都兜住!
這個笑話一說,大家臉上都帶了笑,就連韓順章都跟著無奈地笑起來,一時之間,氣氛倒是異常的放松起來。
這時,李謙卻又突然開口道:“嫂子,是這樣哈,在咱們學校看過往學生作品展的時候,我就特別喜歡你的作品,你裁的那一套古典仕女服,還有你的那副松煙圖,我都特別喜歡。所以呢,是這樣,你也知道,我有一家唱片公司,每年都要出好多張唱片,但是美術這一塊兒,封面設計啊,內圖啊之類的,這些美術的活兒,歷來都是外包給外頭的工作室,但接下來,我們肯定還是要把這一塊兒做起來的,所以,你要是有興趣,是不是愿意過去幫忙指導一下工作?幫我把公司的美術這一塊兒,給撐起來?”
李謙的話才剛說到一半,韓順章和朱明昱就都已經愣住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既有驚奇,又有失望。
來之前,李謙說的是找韓順章有事兒,雖然也特意強調把嫂子帶上,但兩人都沒往別的地方去想,都以為可能是李謙要給公司的幾張專輯拍MV的事兒,所以要找韓順章呢!結果鬧了半天,李謙居然是奔著朱明昱來的!
收回目光之后,朱明昱下意識地又再次扭頭往韓順章臉上看了一眼。
他的臉上,閃過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望,但很快,他也扭頭沖朱明昱看過來,沖她笑了笑——這一笑,彼此的意思就都明白了。
撇開吃驚,撇開心里的那一抹失望,也撇開驚喜,朱明昱眼睛眨了眨,很快就理清了這件事的回路。
然后,她扭頭看向李謙,帶著微笑,又帶著一抹不解,道:“我……我還有一年才研究生畢業呢?再說了,你們公司那是什么級別,廖遼、何潤卿,還有你那個四大美人樂隊,你們可都是頂級的歌手,你們的專輯,交給我來做美術……你放心?”
李謙呵呵一笑,“交給你,已經不是放不放心的問題,而是我會去期待驚喜!”
這個評價,可是非常高的!
朱明昱眨了眨眼睛,笑道:“可是,我都沒有做過這種平面設計的東西……”
這一次,沒等李謙說話,韓順章卻是突然開口了,他道:“謙兒不是外人,既然他看得起你,你就別推了,我對你信心十足!”
朱明昱聞言不由得翻個白眼。
他就是這么個人,對待自己,從來都很低調,但只要是發現前面有適合自己的機會,那就絕對不允許自己往后縮,肯定會直接把自己推過去!
沒辦法了,韓順章連這話都說了,朱明昱當然不能再客套,再客套下去,就要變成“外人”了。于是,她想了想,笑道:“那……回頭我先做一做,試試?”
李謙哈哈一笑,正想說話,卻好服務員已經開始上牛排了。
于是大家就都紛紛止住話頭,一直等牛排都上來了,四個人紛紛開始一手刀一手叉的在盤子里劃拉,李謙這才邊吃邊道:“不過,事先打個招呼,你可別以為你過去了就是只負責每年做幾張專輯的封面和內彩就完了,要是就這點活兒,可不值當得勞動你!”
朱明昱聞言顯然是很感興趣,忍不住問:“哦?那還有什么?”
李謙道:“歌手的形象設計,雖然我們在外面有簽了合同的造型師,但他們整體的形象塑造,還必須要有個人給把把關不是?這一塊兒,以后我會讓嫫嫫來負責,就是周嫫,她對時尚的把握,比較好,你呢,就要給她搭把手。”
朱明昱聞言點點頭,“大歌星啊!而且你說的沒錯,在咱們國內的娛樂圈,你們家那口子的時尚感,一直都是絕對的第一!好到沒話說!所以,這個沒問題,我就過去給她當個小學生就好了。”
“然后……”對于朱明昱說要過去給周嫫做學生的說法,李謙倒是沒客氣,而是直接把話題拉回來,等這個停頓引起了對面韓順章和朱明昱的注意,他才緩緩地道:“還有個事情,需要借助你的大才。那就是,我需要從新設計一些古代的服飾,這個呢,我們也會去找專業的設計師,但咱們這邊,我希望能以你為主,跟那邊對接。”
朱明昱手里的刀叉不由得停住,“古代服飾?重新設計?”
一時間,她腦子里思路突然有點打結。
扭頭看看身邊的韓順章,她發現韓順章也有點愣。
這個時候,李謙卻并不回答她的疑問,而是突然扭頭看向韓順章,認真地道:“韓哥,眼下你的研究生已經畢業了,怎么樣,接下來,找工作啊或是什么的,有什么具體安排了沒有?”
那一瞬間,李謙的話一出口,朱明昱突然覺得心里猛地一跳。
果然么,他就是找老韓有事兒,我這個,頂多算是捎帶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扭頭看向韓順章。
韓順章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緩緩地道:“倒是沒什么具體的安排,就是,最近有幾家影視學校邀請我過去擔課,我還在考慮。”
朱明昱聞言心中暗急,腦中忽來急智,沒等別人開口,她突然搶著開口笑道:“今年春天的時候,他跟組在外頭拍戲,戲劇學院那邊跟他聯系不上,也不知怎么問到了我的電話,就打電話給我,說是孔校長親自對外推薦的,戲劇學院那邊想讓他過去試幾堂課,如果可以的話,想要讓他過去做講師,但當時他拍戲拍瘋了,想都不想就回絕了,唉……”
李謙聞言扭頭看看韓順章,“哦?真的假的?那還不錯啊,戲劇學院那邊也很強的!過去做講師的話,你研究生的學歷,將來副教授、教授一路上去,在學歷上已經沒障礙了!”
韓順章聞言欲言又止,扭頭間,隱約給了朱明昱一個有些嚴厲的眼神,然后才道:“我……我……”
頓了頓,他嘆口氣,放下手中的刀叉,道:“我不想搞教學。”
場面一時間靜了下來。
李謙認真地看著他,他也抬頭看著李謙。
突然,李謙道:“韓哥,過來給我搭把手吧!”
朱明昱聞言,當時就眼前一亮。
但這個時候,韓順章猶豫了一下,卻道:“你開的……不是唱片公司?我過去能干嘛?”
朱明昱聞言也扭頭看著李謙。
這時,李謙緩緩地道:“我要開一部戲,是部電視劇,缺少一個心細、專業、又能讓我信任的人來給我打理我不想去分心打理的一切。”
“你要開戲?”
韓順章和朱明昱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李謙笑笑,道:“怎么?信不過我?我會跟你們胡扯?”
韓順章和朱明昱又是扭頭對視了一眼,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片刻之后,朱明昱小心翼翼地問:“這么說,你說想要做一些古代服飾……”
李謙點點頭,直接道:“是一部古代戲。”
朱明昱的眼睛終于再次亮了起來。
說到底,當年報考電影學院的,有幾個會不想著將來在這個行當里做出些成就來的?即便是后來去學國畫了,但朱明昱最初的和最堅定的那個夢,卻肯定是在電影上的。
然后,她扭頭看向韓順章。
顯然,李謙的這份邀請,對于他,對于她,對于他們倆來說,都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李謙有錢,這個大家都知道,有錢就能自由的做事,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而且李謙有才華,這不是說的音樂上的才華,說的是在攝影、在電影藝術上的才華,韓順章做過他的輔導員,彼此也有過數次酒桌上的縱橫雜談,所以,別人不知道的,他知道,別人會質疑的,他不會。
但此時此刻,猶豫片刻之后,他一開口卻是道:“有劇本了嗎?我能先看看本子嗎?”
李謙聞言臉上頓時露出笑容,旋即扭頭看向路斌,笑道:“怎么樣?”
路斌無奈地聳聳肩,露出一個苦笑的表情。
韓順章和朱明昱兩口子見狀訝然。
路斌無奈地解釋道:“謙兒說要找韓哥給他搭把手,我就說肯定沒問題,跟韓哥,咱們什么交情,但他說不會,他說哪怕是他找你,你肯定也得掂量了再掂量,肯定會要求先看看本子!結果……”
韓順章愕然呆立片刻,旋即苦笑著搖搖頭,“我……”
李謙卻立刻就抬斷了他的話,然后,他扭頭看看路斌,道:“拿出來。”
路斌一側身,從座位里頭拿出一個收口的旅行袋。
就在餐桌上,李謙呼呼啦啦推開幾個沙拉、薯條盤子,清出一塊空地來,把旅行袋往上一放,順勢站起身來,伸手扯開旅行袋。
對面的兩口子低頭往里一看,似乎都是資料?
第一份似乎是個劇本,封面上寫著《新白娘子傳奇》。
這時,李謙認真地道:“韓哥,嫂子,這部戲,叫《新白娘子傳奇》,劇本是我自己寫的,就在這里,還有一千三百多張的分鏡頭腳本,每一張都是我親手畫的,這里面放的是一份復印件。目前來說,這份分鏡頭腳本,世界上只有三份,一份原稿已經存檔,還有一份在我手里,這是第三份。”
說完了,他拍拍旅行包,道:“交給你了。想好了,隨時給我電話。”
韓順章有些目瞪口呆。
他低頭看一眼旅行袋里那厚厚的一大摞文件,再抬頭看一眼李謙。
過了一陣子,他伸手扒拉開袋子口,伸手進去拿了最上面的一份出來。
沒錯,是寫著《新白娘子傳奇》。
他并沒有翻開。
只是突然之間,他覺得嗓子有點干,下意識地就咽了口唾沫。
手指撫過順滑的A4紙封面,他稍稍恢復冷靜,把劇本放回旅行袋里去,一把抓起旅行袋,往自己身邊、自己和朱明昱的座位中間一放,然后平靜地抬頭看著李謙,道:“行,我回去就看,盡快給你電話。”
李謙笑笑,回身坐下,把盤子又都擺回去,笑道:“吃飯,接著吃飯。”
說話間,大家都默契地低頭開始切牛排。
只是,韓順章的動作明顯生澀了許多。
簡直食不知味。
六個半小時不動不休一口氣寫出來的,自我感覺酣暢淋漓,所以就不分章了,反正真正喜歡這本書的人,從來都不會嫌章節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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