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
武三思頭戴遠游冠,身著紫色的絕絲袍,腰系金綺帶,腳穿長荸烏皮靴,神采奕奕,眼神中自信滿滿,大有睥睨天下之勢。
一般人燕居的時候,極少有穿著如此正式的,好像是在上朝一般。但今天,武三思的心情著實是好,在幾個親近的大臣面前,他特意穿上了這一身以示隆重。
“大王龍行虎步,儀態威嚴,前途無量啊!”剛剛入相的宗楚客第一個唱起了贊歌。他是武三思的表弟,又是武三思資格最老的支持者,如今隨著武三思地位的看漲,他也跟著春風得意起來。于是,他又越發的賣起力氣,為武三思宣傳、造勢。
武三思官已經做到了首相,爵已經封到了親王,都已經到達了頂峰,不論是哪一樣,都是升無可升。“前途無量”四個字,顯然是指的他的前途還要遠甚于當前。那么,這“前途”到底是什么,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宗楚客一帶頭,其他的官員里面附和。他們中有不少,是最近才投靠到武三思的麾下的,有些以前甚至是“李黨”的成員,現在看勢色不對,改換門庭,自然是要比武三思麾下的親信更加賣力鼓吹,博取新主人的好感。
總之,武三思的書房之內,阿聲如潮,連綿不絕。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員們,這會子無一不發揮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口才,將心中最能打動人的奉承之詞拿出來,敬獻給武三思。
一時間,武三思變成了這天底下最為睿智、最為仁厚、最具才干、最有威儀的男人了,武則天若是不把皇位傳給他,而傳給武顯那個膽小鬼,簡直就是瞎了眼了。
一般人聽見如此惡心的阿諛奉承,都很難承受。不過,這場中的都是一些久歷官場的人,對于這些倒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而武三思本人甚至是一臉陶醉,顯然把這些阿詞都照單全收了,一點也不謙虛。
“多謝諸公了,諸位如此厚愛,孤王感激不盡。不過,當今太子殿下,也是一個賢良之人啊,性格溫婉,你們這樣推崇孤王,不是要把孤王推向他的對立面嗎,這如何使得?”
武三思笑著“謙遜”兩句,語氣卻極為洪亮,充滿了志得意滿的味道。這種“謙遜”,無疑是一種晦澀的鼓勵。
“太子文弱懼內,實在不是元良正選。若是他日后踐祚,恐怕后宮當政難以避免!”
“李唐王朝已經滅亡好幾年了,而我武周方興未艾,太子若是即位,豈不是意味著武周又要滅亡,而李唐要重新開國?如此頻繁地朝代更替,如何使得?”
“太子失道寡助,如今身邊可用之人屈指可數,不如退下來安安穩穩地當一個太平閑人,余生還有倚靠!”
一批官員紛紛表示對武三思表現出來的謙虛的不滿,輪番上陣,對武三思進行“規勸”,妄圖把這位淡泊名利的親王拉回階級斗爭的第一線。
宗楚客面含微笑地聽著眾人的奉承之言,不住地輕輕點頭。他已經是當仁不讓地把自己當作了武三思的第一心腹的。直到眾人都表完忠心,他才向武三思道:“大王,您看,大家對您一直寄予厚望,您可是不能推拒的,若是再一味推拒的話,不免要冷了諸位同僚的心了。”
“額——”武三思臉上露出遲疑之色,然后輕輕揮手,道:“既然是諸位同僚如此厚意,為了我大周朝廷的萬年承續,為了天下黎民的安居樂業,孤王也就不再顧惜什么名聲了,就和太子斗一斗,看看誰最終能登上那個位子!”
“好!”一群大臣大受鼓舞。
事實上,很早以前,甚至武承嗣還在的時候,大家都知道武三思已經開始為太子之位而奮斗了。不過,那時候爭是爭,大家心知肚明,誰也不會宣之于口。今天的武三思此言一出,等于向在場的這些大臣們許下一個燦爛的前程。大家都是他的心腹,一旦他得位,定然不會讓大家吃虧。
“不過——”武三思臉色忽然變得凝重:“太子為人謹小慎微,恐怕不會輕易犯錯。而太子若是不犯錯的話,陛下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廢掉他。諸位可有什么良策沒有?”
他前面還在說太子是個賢良之人,現在剛剛發表了向皇位發起沖鋒的宣言之后,立即讓大家出謀劃策,想辦法讓皇帝廢掉太子。此人的口風變化之快,倒也是極為罕見。
那些大臣們也是絲毫不引以為意,紛紛發表看法。
“太子主要是依靠‘李黨’的那一群大臣在背后撐腰,才能維持到今天,依我看,不如從外圍著手,先斬其羽翼,將‘李黨’的幾個冥頑不靈的骨干扳倒,然后各個擊破,就容易多了!”
“不錯,依我看,咱們首先要斬除的,就是徐有功、宋璟這兩個絕對的‘李黨’骨干。還有魏元忠,此人雖然是陛下的直屬親信,一直被陛下信重,但此人暗地里卻偏向太子,也不能姑息!”
“我倒是覺得不然,咱們還是應該以提高自身的聲勢入手,從聲勢上壓倒太子。”
“不錯,對于那些‘李黨’的骨干,咱們還是應該以籠絡為主。而魏元忠這樣的搖擺不定的,更是要堅決爭取。”
一群人都是文臣,充分發揮出了他們口舌便給的優勢,紛紛出謀劃策,相互之間往往是矛盾的,而且沒有一個人提出了具體的可行之策。
武三思卻并沒有不耐的模樣,只是靜靜地聽著,興趣盎然仿佛大家說的,都是奇謀妙策一般。而他的這般神態也進一步激勵了群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不亦樂乎。
待得大家說得有些累了,終于漸漸停下來,宗楚客終于再一次出場。他顯然是事先早有準備,從容道:“大王,依我看,諸位同僚的建議都很好,不過如今咱們卻有一樣最為重要的事情可以去做!”
“哦,宗公說來聽聽!”武三思道。
“依臣看,咱們與該先想辦法把張易之給除掉!”宗楚客道。
“宗公,大家都知道張易之是太子最為倚重的大臣,倚重的程度甚至遠遠在徐有功等人之上。此人要是能輕易除去倒是好事。不過,這恐怕是很難吧!且不說咱們未必能抓得住他的把柄,就算能抓得住,他兄弟張六郎前些日子剛剛為了救圣皇而喪生,圣皇處理其他的問題來,下手總會留著幾分情面的吧!再者,他今天正在舉行婚禮,和安樂郡主以及王家的小娘子同時成親,不管是東宮,還是王家,以后必然是要合力保護此人的,要動他,恐怕難以過東宮和王家這一關呢!”剛剛提升為秋官侍郎的崔日用道。他也是武三思的第一批親信,資格比宗楚客也不差多少,所以敢向宗楚客直言出自己的疑慮。
武三思也是點頭,看向宗楚客,期待他的答案。
“崔公的話十分的有道理。不過,崔公誤會了,我所說的‘除去’張五郎,并非是要殺掉他,或者讓他獲刑。要知道,此人最近為我大周立下了不少的大功,雖然都是運氣所致,但不可否認現在民望極高,若是咱們貿然對他下手,對我們的名聲是很不利的。我所說的‘除去’,不過是要把他從太子身邊調走而已。諸位請想想,太子為人謹小慎微,和‘李黨’的骨干平時都是沒有什么來往的,唯獨這張易之既是他的女婿,又是左衛率,幾乎是天天都要和太子見面,必然要成為太子的耳目,以及和群臣聯絡的紐帶。我們若是能把此人趕出神都,太子就等于失去了耳目,從此耳瞽目盲,再對付起來,就容易多了!”
“嗯!”武三思點頭,道:“不錯!對付張易之,的確我們的當務之急,比對付姚元崇、徐有功、宋璟這些文人,的確是有意義了不少。不過,此人前段時間剛剛立下大功,今天又恰好抱得美人歸,圣眷正隆,這時候,咱們想要把他弄出神都去,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只怕圣皇不會輕易答應此事。”
“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咱們現在把張易之弄走,圣皇不但不會阻撓,反而會竭力促成。因為,此人看起來圣眷極隆,實際上圣皇已經對他生出了猜忌之心,只要咱們下一番苦功夫,此人斷然難以在神都立足!”
“哦!”武三思來了興趣:“愿聞其詳!”那一群大臣也都是覺得宗楚客的說法極為新奇,紛紛側耳傾聽。
“天機,是從圣皇給張易之的封賞制書里泄露出來的!”宗楚客從容說道:“大家請想,那張六郎,據圣皇說,是為了救圣皇的性命才死的,以圣皇對他的寵愛,為何他死了,卻沒有任何的追封?還有,我們原以為,張五郎這次回京,定然可以在羽林衛中混到一個重要職位的,而且還將保留太子衛率府的職位,而今卻只是留住了左衛率的職位,另外那個什么大將軍,不就是個擺設嗎?從這兩件事,我們就可以看出圣皇對此人的真實心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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