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族和契丹的首領使團,終于抵達了洛陽。
按照慣例,先由鴻臚寺負責接待。武則天改革官名,鴻臚寺現已更名為司賓寺。這次專司負責接待奚族與契丹首領的是司賓丞田歸道,武則天讓他直接聽受夏官尚書薛紹的調譴行事,大小事宜不決之處都問薛紹。
最初田歸道有點想不大明白,為什么隸屬司賓寺的外交事宜要讓一位掌管軍事的夏官尚書來擔綱。但是當他接到奚族與契丹的首領并請他們下榻司賓寺之后,田歸道就徹底的明白了。
奚族派來的代表,是他們的“王子”李大酺。當然,“王子”只是一個習慣的稱謂并非十分準確。李大酺的父親原名叫“可度者”,早年率奚族部¢cwán¢c¢cロ巴,↙√≤≦落內附于大唐。大唐在奚族領地設立了饒樂都督府,任命可度者為饒樂都督并封為樓煩縣公,賜為皇族李姓。
奚族王子李大酺體魄雄健能騎善射,牛高馬大壯如熊羆。他說他父親年歲已高不堪遠行,于是由他代替前來。田歸道則是認為,李大酺此來洛陽可不是出于一片孝心,至少不全是。因為他剛剛下榻司賓寺就急著要出去見識一下繁華似錦的神都洛陽。田歸道以安全為由婉拒不讓他出門,李大酺就吵吵嚷嚷的讓田歸道給他安排美女來陪他過夜。為此他愿意自己掏錢,多少錢都行。
是的,他要。
這樣的要求,身為儒生重臣的田歸道當然無法答應了。否則傳揚了出來,中華禮儀之邦的臉可都要被他丟盡了。這讓李大酺很不痛快,他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為難司賓寺的官員與侍從們,有幾次還差點惹出斗毆的禍端來。
奚族的王子很不安分,很不好伺候。
但是相比之下,契丹的使臣更讓田歸道感覺到不安。
與奚族類似,大唐在契丹部族的領地也建立了訟漠都督府。現任訟漠都督名叫李盡忠,這次他派了他的大舅子孫萬榮來擔任使臣。田歸道在鴻臚寺用事多年,他知道這位孫萬榮是個什么人物契丹的至高軍事統帥。
讓這樣的一個人來擔任外交使臣,李盡忠的用心可以說是比較叵測的。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孫萬榮名為使臣,但恐怕他更重要的身份會是“軍事密探”。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很有可能是要刺探大唐的內部虛實。他們此一行從幽州入關一直走到神都洛陽,大唐內部的多項軍事部署他肯定早已探清查明了然如胸。
奚族的王子李大酺在鴻臚寺里為了吵得不可開交,但是孫萬榮卻是相當的安靜,他只和自己的兩名心腹侍從駱務整與何阿小呆在一起。主仆三人足不出戶神神秘秘,輕易不讓司賓寺的人太過接近。田歸道因此相當的擔心孫萬榮會在私底下進行什么細作活動,但他又不能把國賓當作囚犯一樣的去看管和關押。
這兩族的使臣,讓外交經驗豐富的司賓丞田歸道覺得很為難。思來想去,他覺得太后用人還是頗為得法的,本朝恐怕還真的只有薛紹能夠應付得了奚族與契丹的刺頭使臣們。他記得裴公裴聞喜生前好像有一句名言,薛紹將是未來幾十年里所有草原人的噩夢。哪怕這只是傳言,想必奚族與契丹的人也應該都是聽過的。
于是田歸道馬上找到了薛紹,向他匯報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況。
詳細聽完田歸道的匯報之后,薛紹笑了,說道:“我曾與李大酺的父親李可度者打過交道,在于都今山。”
田歸道微微一怔,但馬上就想起來了,說道:“薛尚書說的可是那一次裴公北伐,你與惡來將軍揮軍深入平定判亂,踏平于都今山一役?”
“是的。當時奚族也加入了阿使德溫傅的叛軍之中。”薛紹說道,“當然,事后奚族首領李可度者的解釋是,他是被溫傅裹挾不得不從,否則就有滅族之危。于是我放了他,讓他率領奚族的兵馬撤出了于都今山,回歸了自己的領地。否則,當時奚族可能就真的會有滅族之危。”
“那難怪李可度者不敢親自前來,卻派了一個愣頭腦腦的糊涂兒子李大酺來做為代替。”田歸道笑道,“有了于都今山一役的慘痛經歷,奚族應該不敢再對大唐生出什么異心了吧?”
“田司賓的意思是,李大酺只是來走個過場,奚族歸降之誠意早已明了?”薛紹問道。
“難道不是嗎?”田歸道反問,“若非薛尚書網開一面,奚族恐怕早就滅族了。奚族難道還想再冒一次險與大唐作對?”
“此一時彼一時。如果僅憑久遠的一場戰爭就能決定當下的一切問題,那歷史上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戰爭了。”薛紹說道,“奚族弱小,他們必須選擇一個強大的盟友來投靠,從而自保。以往大唐是他們堅定不移的唯一選擇,但是至從突厥死灰復燃,尤其是這一次突厥脫離大唐自行建國之后,奚族的信心就動搖了。”
“薛尚書的意思是,大唐已經江河日下,這些蠻夷不愿意再俯首稱臣了?”田歸道問道。
薛紹微然一笑并未反駁,只是道:“大唐仍舊強大,但近年來由于各種原因而對奚族與契丹這樣的北狄部落,失去了以往強有力的管控。與此同時,有一個離他們很近的突厥汗國斗然興起。不是有一句老話,叫做遠水難解近渴么?奚族就算有心投效大唐,也不能忽視了懸在他們脖子邊緣的鋼刀。再加上近年來他們好鄰居契丹部族在不斷的壯大,留給奚族可供選擇的余地就更小了。更多的時候他們都只能像是跟應聲蟲一樣的追在契丹身后搖旗吶喊。弱國無邦交,李大酺此來只是做為一名花花公子專事游玩而已。主要的決策權,恐怕還得著落在老謀深算的契丹軍事統帥,孫萬榮的身上。”
“薛尚書,熟知邊情精熟軍務,深謀遠慮言之有理啊!”田歸道頓時對薛紹刮目相看。在他的印象里薛紹就是一個頂著無數美麗光環、顯得無上高大但或許只是徒有其表的貴族公子。
薛紹不難從田歸道的話里,聽出他以往對自己的成見。但他只是報之以淡然一笑,并點沒往心里去。
因為,他早就習慣了。
薛紹的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在如今這個朝堂之上,真正了解薛紹其人的并不多。像田歸道這樣罕與自己直接接觸、僅憑印象與傳言就一直帶著“有色眼鏡”來看待自己的人,其實大有人在。沒辦法,誰叫自己躥升實在太快、頂的光環實在太多,以往還有一個藍田公子的紈绔形象呢?現在又是煊赫一時的當朝駙馬和手握兵權的太后股肱,這怎么看都像是一個“裙帶寵臣”的特有標志。
當一塊頑鐵與一塊真金同時刷上了艷麗的油漆,人們就很難單憑一雙肉眼去做出分辨了。
“薛尚書,接下來我們該要做何安排?”田歸道開始請示,并用上了“我們”一詞。
這個詞讓薛紹聽了略覺舒坦,他說道:“讓使臣安心休養三日恢復體力養足精神。三日后,我請他們邙山射獵。”
“邙山射獵?”田歸道微微一驚,“此前預先的安排不是麒德殿設宴,太后親自接見兩族使臣么?”
“改了。”薛紹淡然道,“三日后,邙山射獵。”
“……是。”雖然滿腹懷疑,但田歸道還是應諾而去。
薛紹目送田歸道離去,心中暗自一笑,這位田司賓,此前恐怕很是瞧不起我。但好在他不像某些儒生那樣泥古不化嘰嘰歪歪,否則我肯定會要換人。
沒等到三日后,當天傍晚薛紹就換上了一身平服,帶著琳瑯和幾名仆人來到了司賓寺。田歸道連忙出來迎接,但薛紹叫他不要聲張,自己先要以私人名義見一見那個奚族的王子,李大酺。
“尚書,哦不……公子,請!”田歸道在前引路,他看到薛紹帶的仆人扛了一個木筒很是好奇,便問這是何物?
“給李大酺治療色瘋病的良藥。”薛紹笑道,“田司賓,今日讓你見識一下薛式邦交的獨有特色。”
田歸道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薛式邦交?好吧我拭目以待!
天氣炎熱,已是喝到半醉的李大酺敞胸露懷的在房間里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嘴里不停的在罵罵咧咧。
門開著,田歸道把薛紹領到這里就悄悄退下了。
李大酺見到薛紹怒目而瞪,“你是誰?來干什么?”
薛紹聽他的漢話說得有點鱉腳但大體還算流暢,于是沒用突厥語與之交流,用漢語說道:“我來給王子送酒。”
“酒?你是說這種讓人反胃嘔吐的馬尿?”李大酺很不客氣的拿起一個酒壺重重摔碎在地,“你們叫它杏花村?莫非就是因為它是村漢用來喂豬的泔水?”
碎片與酒水四濺,灑到了薛紹的身上。琳瑯大怒,若非是薛紹有言在先,她們早已沖上去把這個無禮的蠻夷刺穿百八十個窟窿了。
李大酺一眼瞟到了薛紹身后、站在門外的琳瑯,頓時兩眼放光走上前來,伸出手要扒開薛紹,“滾開吧,我原諒你了。”
薛紹用力釘著,李大酺扳了幾下一動不動。然后他就惱了,運足力氣用力一推,薛紹仍是紋絲不動。
而且面帶微笑。
李大酺的眼神終于離開了琳瑯,落定在了薛紹身上不停的上下打量,“你力氣很大。你武藝很強,對不對?”
“不強。剛好足夠保護我的姬妾。”薛紹只是微笑,“我來給王子送酒。王子難道就不想嘗試一下?”
李大酺自動忽略了薛紹后半句,問道:“她們是你的姬妾?很好,開價吧!”
“免談。”薛紹淡然道,“我知道你們奚族人把妻妾當作牛馬,可以隨意的交換與共用。但這里是大唐。”
“你錯了。我們的姬妾可以隨便交換,但是馬匹,不能。”李大酺笑了,“還有,我知道你們的風俗。在南國好吧在你們大唐,一樣有很多人每天都在交換姬妾玩樂。”
“我不是。”
“難道你欺負我是蠻夷,故意搪塞拒絕我?你在藐視我?!”李大酺的眼神再度轉到了琳瑯身上,雙眼發紅,就差流口水了。
“看來我是瞞不過王子了。”薛紹淡然道,“這樣吧,我知道你們奚族人敬重勇士。如果你能表現出足夠的實力,我可以考慮安排兩位姑娘來陪你,雖然不是我自己的姬妾。”
李大酺頓時雙眼放光,“你此話當真?”
“當真。”
“你說話能算數?”李大酺又表示出了質疑,“那個田歸道呢,你讓他出來做證,我就相信你。”
薛紹微然一笑,“好。”
田歸道果然來了,雖然他很是不解更加不贊同薛紹這樣的行為,但是迫于無奈,他只好答應“做個見證”。
“開始吧,就在這個院子里,比什么都行!”
牛高馬大的李大酺已經脫去了上衣,一身肌肉因為流汗而閃閃發亮,像是一個從古羅馬角斗場里走出來的高等角斗士。而且他的眼神一直死盯著琳瑯,甚至還咽了幾口口水。
琳瑯咬牙切齒目如噴火,若非是礙著薛紹嚴令在先,她們早把這個精蟲上腦的愚蠢蠻夷大卸八塊幾十次了。
“不可致殘不可殺人。”薛紹對琳瑯道:“但也不用忍了。上吧!”
“是!”
琳瑯痛快的應了一諾,整齊劃一的擼好袖子走上前來。
李大酺當場就愣了,指了指琳瑯又指了指自己,拼命搖頭,“我?她們?比武?不能!不能!”
薛紹笑道:“為什么不能?”
李大酺搖頭晃腦的咧嘴笑道:“因為奚族的勇士只會干女人,不會打女人。”
話剛落音,李大酺轟然倒地蜷成一團動彈不得。琳瑯一左一右的用腳踩著他,冷冷的齊聲道:“還有被女人打,對嗎?”
田歸道瞪大了眼睛,差點當場暈倒在地我的個蒼天哪,這就是薛氏邦交的獨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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