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那邊正上演著久別重逢的“柔情蜜意”時,崔家如今的當家主人卻在家里大發雷霆。盡管他在人前永遠都是那個風度翩翩淡然若定的美男子,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但是,那只是通常的狀況。就比如先前一眼洞悉敬暉桓彥范等人不足為憑恃,打定主意投靠武三思的時候,崔湜也曾經這樣焦躁過。那一次的賭博他贏了,但這一次……
砰——
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案頭,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早先武三思對他說的話,心中又驚又怒。
“澄瀾,我知道你家老三是個人才,而且又相貌堂堂,但是,你未免操之過急了。十七娘脾氣倔強,你越是用強威逼,她越是不肯就范,到時候她若是把皇后或是上官婕妤,甚或安樂公主給驚動了,那就不好辦了。十七娘秉性高傲,未必適合為崔家婦。再者,皇后如今正在韋家子弟中大挑,仿佛有為十七娘擇婿的意思。博陵崔氏乃是世家望族,論門第十七娘倒是高攀了,不若就這么算了。”
武三思居然在他面前直言不諱地說出了用強威逼這種話,他自然心中驚懼,慌忙用話試探。這不試探不打緊,他竟然從自己如今效命的主君口中套出了不少話,駭然得知自己在自家花園中對凌波說的那些,她竟是在武三思面前都抖露了出來。
他固然是用了心計用了手段,可那武十七娘難道是瘋子,怎么就敢用這種方式這么大剌剌地和他對賭!
“大哥,別生氣了,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難道博陵崔氏還缺少一個女人不成?”
崔家老二崔蒞雖然能理解大哥的怒火,但對于他這么失態卻頗有些奇怪。要知道,從小到大,大哥就是最完美的榜樣,榮寵不驚不慌不忙,之前更是在極其危險的境地下讓他們一家人扶搖直上,這樣的大哥居然會因為女人而難以自制地發火?斜睨了一眼面色懊惱的崔液,他頓時更生出了一種荒謬的情緒。不過是僅僅一次見面,他這個才華動兩京,風儀驚天下的狀元郎三弟,居然也陷落了?
崔液沉默良久,終于訥訥問道:“大哥,此事真的再無可能么?”
一句話又激起了崔湜的怒火,他狠狠瞪了崔液一眼,冷哼了一聲:“德靜王都已經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了,怎么還有可能!我前一次好容易說動了太平公主和她同來,結果之后去試探太平公主的口氣時,她也曾經暗示過,十七娘似乎對你賣弄詩賦才華那一套不感興趣,如果崔家的門第和我的威脅都沒法說動她,還有什么希望?難道奢望你施展美男計?”
“不過是憑仗武家作為后援而已,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大哥你就別再費心了!當初你代我向她討要一個婢女她都不給,如今又回絕了三弟,她分明是存心不把我博陵崔家放在眼里。”崔蒞憤憤不平地在崔湜對面坐了下來,忽然眉頭一挑露出了一個陰惻惻的笑容,“大哥,爹雖然不在世了,可族里的那些老頭子可是都很看重你,要不讓他們……”
崔湜擺擺手站起身來,心中閃過一絲懊悔。記得他拐彎抹角地查出,一個曾經拜訪過王同皎的裴姓中年人很可能藏在凌波那里,結果投鼠忌器最終沒有把這件事揭開。現如今武三思說天子已經下旨赦裴氏一門回鄉自便,這也就不是什么大罪過了。當然,若是那么做而一擊不中,他和那武十七娘就真正結下了深仇大恨,未必一定是好事。
“算了,這事情就到此為止,驚動族里那些老頭子,到時候指不定會有說不出的麻煩。不過,德靜王并不是真正庇護那個丫頭,不過是瞧著上官婕妤的面子,還有韋皇后和安樂公主寵著她而已。讓人盯死了平康坊的那座宅子,既然那丫頭不按常理出牌,我們也得牢牢攥著她的把柄才行!”
同一時間,蓬萊殿中也正上演著驚天動地的一幕。一大早,怒氣沖沖的安樂公主就闖進了這座皇帝寢宮。滿宮上下的宮女內侍們被攆得上竄下跳,愣是沒一個人敢阻攔這位公主,最后,就連原本在龍床上睡得正香的一個低級嬪妃,驚醒之后也嚇得落荒而逃。等到內殿大門一關,一群宮女內侍頓時作鳥獸散,連敢在門口偷聽的人也沒有——誰知道偷聽被抓到會是怎樣的下場。
“父皇,你真打算立李重俊那賤奴當太子?他要出身沒出身,要長相沒長相,要才能沒才能,哪一點比得上我?”
這要是換成別的皇帝,一大早被人從女人的肚皮上拽起來,哪怕這鬧事的是自己的女兒,也絕對不會給什么好臉色,更有可能一個巴掌就掃上去了,但這是李顯,這是滿腔豪情壯志都在房陵磨光了的李顯。瞧見女兒氣鼓鼓坐在一邊,繼而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也顧不得自己的衣服只是胡亂套上去的,連忙上去試圖安慰兩句。
“裹兒,那畢竟是你三哥,你二哥朕都已經趕走了,不立你三哥朝臣那里說不過去,你畢竟不是皇子……”
“皇祖母當初服侍過太宗皇帝,最后還不是君臨天下,我可是父皇你的親生女兒,憑什么做不得皇太女,憑什么要看別人臉色!什么三哥,我只有一個大哥,可是大哥已經死了!”
“裹兒!”李顯臉色一沉,見安樂公主忽然以手掩面哭泣了起來,一顆心登時又軟了,“你放心,就算立了太子,父皇也不會讓你吃虧,你總是朕最疼愛的女兒!這樣,朕即日就下旨,太子用多少護衛,朕就給你多少!”
安樂公主一下子放下了掩住面目的雙手,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那眼睛卻是水靈靈的,面上的脂粉干干凈凈,哪里有什么流淚的痕跡?她猛地伸出雙手勾住了李顯的脖子,一幅撒嬌弄癡的模樣。
“我就知道父皇最好了!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求父皇,十七娘沒爹沒娘怪可憐的,雖然是縣主,可畢竟不比其他人,之前在洛陽,又是遇刺,又是房子遭大火和水淹。祖母還在的時候都是她奉命去上陽宮探望,這都是功勞。父皇不如賜上幾十個衛士給她,也好讓那些人知道皇家的威嚴,省得再有不長眼睛的刺客跑到她那里去。”
這都是凌波和安樂公主在一起的時候某些貌似漫不經心的抱怨,安樂公主雖然凡事不上心,但對于自己看重的人卻大方得很,此時趁這機會提了出來。
李顯雖說覺得不合規矩,但細細一思量覺得都是小事,為了安撫女兒,索性就點頭答應了:“好,好,都依你!只是裹兒,以后你可不能這么氣急敗壞闖宮,也得有些規矩了!”
安樂公主笑吟吟應了,心中卻不屑一顧。規矩?天底下有能攔得住她安樂公主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