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蕉坐在桌子旁邊——她是被婆子們讓進來的;婆子們原以來她只是來傳太太的話兒或是有什么其它的差事兒要安排給她們,又因她是一等的大丫頭,所以婆子們都是敬著她三分的。
不過現在滿屋子的婆子們,可是對綠蕉沒有了一絲敬意兒。
屋里雖然有十幾、二十幾個人,卻并沒有一個說話,這讓綠蕉更加不自在起來;她扯了扯嘴角:“大娘們怎么的不說話了?不過是閑話兩句說著玩兒,大娘們不是當真了吧?我也不過是聽院子里的人說起,所以才說了同大娘們取樂的。”
綠蕉剛開始同婆子們說話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副樣子,提到太太院子門前的冰塊兒,她口氣里可是帶著幾分威脅的;可是婆子們聽完綠蕉的話后,一致不說話了,倒讓綠蕉感覺自己大力打出的一拳完全落空了一般。
然后綠蕉無論是笑言還是冷語,婆子們只是看著她,卻并不答話;綠蕉的話卻不自覺的越說越軟了——她并沒有多少底氣,如何能強硬的起來。
灑掃的頭兒于婆子冷冷看了一眼綠蕉,然后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綠蕉姑娘今兒只是為了來同我們這些粗人說笑的?”
綠蕉強笑了一笑:“大雪天兒無聊的緊,所以來找大娘們耍一耍;大娘們不是被我嚇到了吧?”
于婆子卻不客氣的道:“姑娘無聊。可是我們卻不無聊——我們沒有姑娘那么好命!姑娘既然無事就請吧,我們要開工就不多陪姑娘了。”
于婆子說完,屋子里的婆子們便都站了起來:坐著的人只有綠蕉了。
綠蕉更是尷尬起來,便也站了起來:“大娘們,你們不覺得那冰來得奇怪嘛?你們說有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冰弄到了太太門前呢?這可是個大罪過。不要說老爺太太了,就是老太爺和老太太就第一個不能饒了那人。你們說是不是?”
綠蕉看婆子們當真要走了,依然有些不死心:也許是自己剛剛沒有看仔細呢?她一面說著話兒,又一面逐一看向了婆子,希望可以發現其中有什么不同的人。
于婆子盯著綠蕉,等綠蕉看了好一會兒后才道:“不知道姑娘看我們這里哪個人可疑?只要姑娘說了出來,我們這些婆子一起跟姑娘到老太爺跟前請罪。”
綠蕉聞言臉上一紅。有些吱唔起來:“大娘說什么呢?”她沒有想到于婆子居然一口叫破了她的用心。
于婆子終于忍不住發作了出來:“我可是當不起姑娘一聲大娘!至于我說什么。姑娘也聽得清楚明白。說起來,姑娘自然是聰明能干,才能在老太太屋里伺服多年;而我們都是些粗使的人,當然不能同姑娘相比;可是姑娘也不要欺人太甚!姑娘今兒無緣無故的說那些話是什么意思?我想這里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于婆子頓了頓又道:“至于太太院門前的冰塊兒是不是有,我們并不知道;就算冰塊兒的事情是真的,就算那冰塊兒是我們灑掃上的人所為,此事也自有老太太或是太太來發落。不知道姑娘您是代哪位主子來問話的。”
綠蕉被于婆子說得張口結舌,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她從來沒有想過,粗使的婆子們居然如此難以應對——原來她們看到自己,可是大氣兒也不喘的。
于婆子看綠蕉不說話,便冷冷一哼不再說什么,一揮手帶著人自管走了。
婆子們能不生氣嘛:綠蕉就差指著她們鼻子說——是你們哪個做的?再不出來承認,讓太太查了出來,你們沒有一個能得了好去!
就算婆子們再生氣,可是也拿綠蕉沒有辦法:人家可是大丫頭呢,同她們是絕不相同的!于婆子能給綠蕉三分臉色看已經是天大的事情了。
于婆子沒有同婆子們一起去上工。她帶著一個婆子往另外一條路上去了。
綠蕉直到婆子們都走了,她才緩過了勁兒來:她慢慢的又坐了回去,因為她身上沒有了一絲力氣。
綠蕉沒有想到事情并不如她想像那樣好做,那她今兒要用什么話兒去回老爺?不回老爺,那她不是還要繼續等下去;等到老爺想起她來,不知道會到何年月了。
不過,綠蕉并沒有坐著煩悶太久。因為畫兒使了小丫頭來請她了。
綠蕉聽完小丫頭的話,依然有些呆呆的不明所以:畫兒叫自己做什么,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灑掃的婆子處呢?綠蕉隨小丫頭回了院子,卻不是去了畫兒的廂房,而是被小丫頭直接引到了上房去見紅裳和趙一鳴。她雖然有些疑惑卻并不害怕——她又沒有做錯兒什么事情;雖然自繡房走開了一會兒,可這也算不得什么錯兒。
綠蕉進屋后看到趙一鳴,心里還是有一點點歡喜的:她可是有些日子只能遠遠看老爺一眼了。
紅裳等綠蕉見完了禮道:“你不在繡房,去灑掃的地方做什么?”
綠蕉沒有想到太太一見她就問這個,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她不知道應該答什么好。
紅裳看著綠蕉淡淡一笑:“綠蕉?”
綠蕉只得吱唔道:“婢子左右無事兒,到那里走動了一下。”
紅裳看著綠蕉半晌兒,然后才道:“走動了一下?那為什么于婆子到趙安娘子那里把你告了?趙安娘子剛剛巴巴的趕來回我,我還以為她在說笑呢——綠蕉就算不在繡房,也不會去灑掃房啊。綠蕉,你在府中當差多年,是最知道的規矩的人,今兒你為什么無緣無故的要去尋灑掃處婆子們的晦氣,還說了許多莫明其妙的話。”
綠蕉聽到于婆子把她今天到灑掃處的事兒告到了趙安娘子處,她很吃驚的抬起來頭:不過是自己多說了幾句話罷了,于婆子居然會把此事鬧到了管家娘子那里,而且,管家娘子這么快就報給了太太知道——事情似乎有些復雜的樣子,難道,其中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嘛?
綠蕉一抬頭正好迎上了紅裳的眼睛,她不敢直視紅裳的目光,急忙又低下了頭道:“婢子也不過是說了兩句玩話兒,哪里想到于婆子便惱了;請太太明鑒,婢子真得只是去走動一下,并沒有想找哪個人的晦氣。”
紅裳輕輕的重復了一遍:“玩話?于婆子年紀不小了,什么樣的玩話讓她著了惱呢?”
綠蕉在灑掃房里說了什么,紅裳當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冰塊的事情被魚兒發現后,魚兒幾個人豈能不過問灑掃上的事情?小陳氏分析的話,魚兒幾個人當然也想到了,所以她們早就知會過了趙安娘子,只是一時間還不想驚到那下手的人而已。
畫兒的意思是:不能只捉了小魚就算完事兒,要用小魚嚇一嚇大魚,然后才能捉住了大魚一勞永逸。
綠蕉聞言臉上紅了又白,掃了一旁的趙一鳴一眼,答道:“回太太的話,只是、只是一般的玩笑話;可能、可能是婢子性子直,說得話不太中聽,讓于婆子誤會了什么吧。”
綠蕉也不是有意要隱瞞什么,她只是不想讓太太知道她的心思,尤其還是當著老爺的面兒——如果被太太得知,她做此事兒都是為了老爺,她會很難堪的。
紅裳聽到綠蕉的話后沒有再說什么,她沉吟了一會兒便擺手道:“畫兒,你陪綠蕉下去歇一歇吧。”
綠蕉更忐忑不安的跪在地上等太太的下一句問話兒,沒有想到太太問到這里居然不再問下去了。不過,倒底對她來說算是好事兒,她便依著紅裳的吩咐行過禮后,同畫兒一齊下去了。
紅裳待綠蕉走了以后,看向趙一鳴一笑:“女大不中留了。”
趙一鳴點頭:“早就應該好好給她安排的,只是她一直在老太太身邊兒,我們不好過問;現如今,她可是我們院里的人,給她安排份親事也是應當應份的。不過,她巴巴的跑去灑掃上,此事倒要問個清楚明白才成。”
紅裳輕輕瞟了一眼趙一鳴:“這個還有什么要問的?再問,綠蕉說出來的話,我們卻是不太能聽呢;或者夫君想聽,妾身叫綠蕉回來再問過也是一樣,不知道夫君意下如何?”
綠蕉為什么要去灑掃上同婆子們亂說一氣,紅裳和趙一鳴都是明白的,所以紅裳才沒有再問下去。至于是哪個挑撥了綠蕉去了灑掃處,這句話也是不用問的——綠蕉說與不說都是一樣:在紅裳自己的院子里,還能有紅裳不知道的事情嘛。
趙一鳴咳了兩聲兒:“此事兒是內宅的事情,裳兒做主就成;我、我只是隨口一說,裳兒不必當真。”如果于鈞不在場,趙一鳴當然有得法子可以讓紅裳改口求饒,不敢再取笑他——向來在房中都是他把紅裳吃得死死的,紅裳并無還手之力。
于鈞聽得大樂,他一笑趙一鳴更是有些不好意思。
紅裳不理會于鈞的取笑,她問趙一鳴道:“夫君如何看此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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