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一趟趕路匆忙,不過巳時三刻,明萱便已經捧著觀音金像回至安泰院。
朱老夫人見了佛像已然萬分高興,待細細觀菩薩形容,竟與自己有七八成相似,便樂得合不攏嘴。她一邊細細摸索著手中觀音像,一邊愛憐地撫著明萱的額發,“真是個好孩子。”
彼時醫正已經來替琳玥診過脈,確實是感染了風寒,已經著人將她挪去了暖閣。
朱老夫人便又溫言說道,“琳玥病著,恐過了病氣,祖母便不留你在這里了,這會正是用膳的時辰,我讓小廚房多做幾道你素日愛吃的菜色送過去漱玉閣,你舟車勞頓,辛苦替祖母跑了這趟,這會定是乏了,歇個晌覺,明晨也不必大清早便過來請安。”
明萱便隔著暖閣的門與琳玥道了辭,這才退了出去。
嚴嬤嬤搶著送她,等出了正屋,便關切問道,“方才在山道上,七小姐果真沒有傷著?倘若碰著擦撞到了,可一定要告訴嬤嬤。”
她心中仍自想著,那時車轂散開時,她分明聽到了沉重的響聲,電光火石之間,車子就后側倒了,猝不及防之下,難免要受到撞擊的。明萱摒住不說,說不得是怕她受老夫人怪罪,可她的體面哪里及得上七小姐的身子重要?
明萱轉身捏住她的手,柔聲安慰道,“嬤嬤切莫憂心,我真的無事。”
她見嚴嬤嬤仍有些神色不安,便又接著說道,“咱們臨時起意要上清涼山,想來那堆山石不該是特意等著咱們的才是。既是意外,我又不曾受傷,嬤嬤便無須跟祖母提起,免得她老人家心里牽掛。”
那神情真摯,態度親昵,并不似有尊卑之分的主仆,倒更像是關系親近的祖孫。
嚴嬤嬤心中漾起一股暖意,她得朱老夫人信任,闔府的家仆俱敬畏她,便是連永寧侯和侯夫人也對她禮讓三分,地位臉面倒都有了,可卻惟獨卻了幾分骨肉親情之樂,這會見明萱誠意為她著想,又那等親密,便對這位七小姐又真心了幾分。
她親自將明萱主仆送出了安泰院,這才匆忙回了朱老夫人身邊,思慮再三,仍舊毫無保留地將上山時發生的險情與老夫人說了一遍。
朱老夫人的臉色一下子便沉重了起來,她凝眸想了想,低聲吩咐道,“派人悄悄地去打聽一下,今晨清涼山進出過什么人。萱姐兒說得不錯,倘若不是山石自然塌泄,便是咱們無辜做了旁人的箭靶子。”
她輕哼了一聲,“但不論如何,也總該知曉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傍晚,派出去打聽的人便傳回了消息。
嚴嬤嬤趕緊向朱老夫人稟告,“沒聽說晨起有什么形跡可疑的在那里出沒過。倒是打聽到了鎮國公府的大爺今晨上過清涼山,今日是已故的永嘉郡主生祭,裴家大爺每年這日都要去清涼寺尋了因方丈請經為亡者祈福的。”
朱老夫人沉吟著點頭,“你這么一說,倒還真是……”
當年襄楚王權勢熏天時,對膝下這個獨女極盡疼愛,每常到了她生辰時,是必要將盛京城官宦權貴家的小姐請至王府同賀的,嵐娘曾與永嘉郡主交好過,素來便是王府座上賓。那時盛景雖已過去二十多年,但如今念起,仍舊記憶猶新。
可惜襄楚王敗了那一仗,過不多久郡主便也沒了,以至那些繁華故影皆被沉埋。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臉色倏得變了,緊皺著眉頭對著嚴嬤嬤吩咐道,“使人去鎮國公府附近打聽看看,是不是裴家大爺今晨受了傷。要做得隱秘些,莫要讓人發現了。”
高門大戶的后宅秘辛,嚴嬤嬤知道得也并不少。她見朱老夫人如此吩咐,便也猜到許是鎮國公府現任的世子夫人要對付裴家大爺,但竟讓七小姐受了這無妄之災,若不是家中車夫隨行皆是經驗老道的,那今日這虧吃得可也太過冤枉了。
她這樣想著,心中難免忿忿不平,忙屈身出去將差事安排下去。
明萱是并不知曉這些的,她此時一門心思都傾在媛姐兒的壽辰上。一面想著朱家大表哥該送什么禮媛姐兒又該送什么禮,一面又煩心起那日該穿什么衣裳,既能大方得體應了賀壽的喜,又能不顯得太過富貴刺了顏清燁的目。
她實在太滿意這門親事,因此才那樣緊張重視即將到來的這次會面。
琳玥的風寒幸治得及時,到了媛姐兒過壽那日便已經好得利索了。約莫是朱老夫人已暗中囑咐過,天還未大亮,她便至漱玉閣將明萱從榻上拉起,口中還不斷說著,“今日意義重大,看來我非得親自出馬將你好好打扮才是,萱姐姐,快起來去洗漱,切莫拖拖拉拉耽誤了時辰。”
那般認真模樣,令明萱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不忍拂了琳玥一片好意,倒也順著琳玥心意起來。等洗漱過后,又依著她穿了丁香色鑲了一圈狐貍毛邊的小襖,棉裙則是略深一些的醬紫,用的上等的錦綢,裙擺上繡滿了萱草,看起來既清雅又端麗。
琳玥望著換過衣裳的明萱,不住點頭,“聽說那位顏公子是讀書人,想來品味應與我二哥差不離。今日咱們便梳個朝云近香髻,不必戴什么華貴的釵子,玲瓏珍珠八寶簪便可。”
她一邊指揮著丹紅動手,一邊拍手笑道,“這樣一身配著真好看,既不會喧賓奪主搶了媛姐兒的風頭,又清雅宜人令人見了過目不忘。”
那等盡心盡力,倒真有幾分長嫂風范。
明萱知曉平昌侯次子李少珩也曾中過舉,算是書生中的翹楚,便揣度著顏清燁的喜好應不會偏離太多,便任由琳玥折騰,想著總比自己茫然沒有目的地亂打扮要好,她很明白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實是渴望顏清燁也能對自己滿意,盡快地過來提親。
等打扮停當,朱老夫人派來的軟轎已然停在了漱玉閣門前。
嚴嬤嬤竟親自過來接她,行禮問安之后,她笑著說,“老夫人派奴婢跟著一塊過去輔國公府呢,七小姐,表小姐快上轎吧,十小姐已經在二門上等著了。”
雖然是為了明萱和顏清燁牽線搭橋,但這事總不會做得太過明顯,因此媛姐兒不僅送了請柬給明萱和琳玥,府里明荷明芍與明蕪也都有份的。只是明荷與明蕪俱都要準備待嫁事宜,便只有明芍跟著一塊去。
明萱的眉頭便幾不可察地皺了下,自從祖母生辰那日她在人前出過一回風頭后,明芍對自己總有些敵視的感覺,不只過年家宴上冷言冷語,連上次去輔國公府做客時,也在言談上很有些不敬。
明芍刻意針對自己,她原本并不在乎的,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今日卻又有不同,倘若姐妹相爭,被顏公子看見了,不管誰是誰非,總歸印象不好的。
她想了想,便低聲對著嚴嬤嬤說道,“十妹孩童心性,還請嬤嬤多看顧著一些。”
朱老夫人令嚴嬤嬤跟著一道去,不只是想要她幫著看看顏家那小子的品性,更重要的也有幫著明萱應付的意思在。嚴嬤嬤聽了這話,便鄭重地說道,“七小姐放心,嬤嬤省得的。”
明萱得了這話,心里便略松了一些。
待上了馬車,果然明芍的臉色并不太好看,她頗有些抱怨地嚷道,“七姐讓人好等,媛姐姐分明在帖子里說了要讓咱們早些過去的,這會子才去,定比旁的姐妹遲了呢!”
明萱便淡淡一笑,“十妹說得是,是我遲了些。”
她并無反駁,坦認地爽快,明芍一時倒也不好再說什么,便只得輕輕哼了一聲,別過身子,不再說話。
一路無語,很快便到了輔國公府,換過軟轎徐徐抬進了媛姐兒住的寧馨園。
媛姐兒確實等了明萱一會,這會見她到了,忙急急迎了出去,她略帶幾分嬌嗔地捶了明萱一拳,撅著嘴問道,“怎得才來?”
明萱剛待回答,明芍便搶著出聲,“七姐行事素來拖拉得很,也就是去祖母那請安起得早些。”
這便是在說,明萱無利不起早,因為巴結朱老夫人能得寵愛,而來與媛姐兒賀壽卻并沒有什么好處,所以沒有當一回事,這才來遲了。
明萱好生無奈,但又不想在媛姐兒好日子上生事,只好點頭說道,“是,是我拖拉了。”
倘若過壽的是別人,明芍這樣說縱然不肯相信,卻難免心底要惱上一些的,但如今立在明芍面前的卻是媛姐兒。
媛姐兒與明萱自小實打實的交情,縱然中間斷了兩年,但那日暖閣內已經將內情說開,媛姐兒此時對明萱正是最信任心疼保護著的時候,明芍的刻薄言語,反倒令她有些生怒。
她是直接爽快的性子,聞言不由橫眉冷哼起來,“表妹,這會子沒有旁人,你胡亂說話也就罷了,萱姐兒是個寬厚的,不愿與你計較,我也依著她。但我屋中還有旁的姐妹在,倘若你再口不擇言,丟了自家侯府千金的臉面,可莫怪我沒有提醒。”
明芍哪曾受過這樣重話,臉色瞬時變了,她剛想反駁些什么。
卻見媛姐兒湊近她身側,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安國公夫人最不喜的便是不懂規矩不識大體不敬長姐的女子了,你可要千萬記好,方家三小姐這會正在我屋子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