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家三小姐,說的是安國公方岳的嫡三女方錦妍。
永寧侯府二夫人簡氏打從去歲臘月起便就開始為了十小姐明芍的親事到處走動。原是想親上作親,將女兒說給東平王世子的,但一連跑了幾次王府,老太妃不肯幫腔,王妃也顧左右而言他,簡氏極盡精明的一個人,知曉高攀不上世子,便也不再將時間浪費在東平王府,反倒將目光轉向了安國公府。
安國公府的三爺是嫡出,今年十五歲,也已到了說親的年紀。
簡氏便求了富春侯親自去安國公府上說項。方三爺并非嫡長,將來承不了爵,明芍配給他,從身份上來說也已足夠堪配了,更何況顧家二房有錢,明芍的妝奩豐厚,又有個當郡王世子妃的嫡姐,安國公聽了便很有些意動。
只是簡氏太過精明算計,為人又有些刻薄,在盛京貴夫人中不大得人心,因此這門親事安國公夫人雖也心動,但卻仍有些猶豫,暫未明確地答覆下來。
可這些俱都是私下行事,媛姐兒又怎會知曉?
明芍的臉色瞬時便不太好看,若是依著她往日性情,定是要好好發作一通的,但想到方錦妍就在里頭,倘若鬧開了去,必然是會驚動到安國公夫人的,她便只好歇了脾氣,沉著臉,一聲不吭地跟在媛姐兒和明萱身后進屋去。
她不能恣意發作的。臨來時,明荷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過,盛京城中待娶的男子雖多,可再也找不出比安國公府更好的門第了,方三爺雖不是嫡長,但素有才名,將來是能夠靠自己建功立業的,這門親事不能搞砸,否則就真的連明蕪都能將她踩到腳下去了。
明芍并不知道,媛姐兒的母親與安國公夫人皆出自臨川俞氏,本就是關系親近的堂姐妹,又都遠嫁盛京,這二十年來彼此相依扶持,感情親密遠勝親生。國公夫人遇著抉擇不下的難題,便來輔國公府尋妹子相商,因媛姐兒處事穩重,所以并沒有刻意逼著她。
倘若不是怕明芍無理取鬧弄砸了明萱的好事,媛姐兒是不會拿這等事去警告她的。
明萱跟著媛姐兒進了屋,方錦妍立起身笑顏相對,姝姐兒和如姐兒卻是趕緊地迎了出來,齊聲喚著,“萱姐姐。”這三個皆是在臘月十八日朱老夫人壽誕時見過的,雖相處甚短,但因著性情相投,又有媛姐兒在中間極盡撮合,這會再見倒也并不覺得陌生。
另有三個看起來臉生的女孩,年歲層次不齊,但卻長得都有與輔國公夫人有些相像。
明萱便暗自揣度,媛姐兒的父親雖有兩個妾,但聽說并無子息,上頭的兄姐下頭的弟弟都是俞氏嫡出,這樣看來便該是朱家三房和四房的女兒了。在朱家而言,雖有嫡庶之分,但對她卻都是表妹,她因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便只好報以善意的微笑。
媛姐兒見狀,就知道明萱定是又不記得了,忙笑呵呵地指著那幾個女孩子介紹起來,“三叔家的玉婧,四叔家的玉嫣和玉婷。”
明萱與她們互相見了禮,便聽媛姐兒說,“原還請了忠順侯府的三小姐和五小姐,但今日恰巧她府上有宴,便就不能來,只好咱們幾個人自個找樂子了。我這兒旁的不多,就是寧州府帶回來的小玩意最多,有那提線會動的木偶,竹片兒做成的空竹,還有九連環,姐妹們想玩什么便自個兒拿。”
這些玩意在江南民間并不稀奇,但在盛京貴族間卻甚是少見,眾人皆覺得新奇,解連環的解連環,玩木偶的玩木偶,甚至連一向高傲的明芍也拿了個掛虎在玩,屋內氣氛一時極佳,彼此之間便開始說笑起來,玩了一陣,方錦妍不知怎得聽說明芍擅長作詩,竟忽然起了詩興,臨時起意想要起個詩社,一塊對詩玩。
彼時盛京城中貴族女子的生辰宴請,不過便是請些素日交好的姐妹來家,或投壺擲骰,或傳令擊鼓,或執棋對弈,或對詩賞畫。座中姐妹除了明萱之外,恐怕都有吟詩作詞的本事,聽此建議,便都覺好,姝姐兒更是已經著人去取筆墨紙硯,摩拳擦掌,早就在心中醞釀開了。
媛姐兒見狀便拿眼去瞅貼身丫頭紅綢,過不多久,紅綢回來向她點頭示意。
她便笑著說,“既要賽詩,便該有個章程,以何為題,勝出者有何獎勵,做得最差的那位卻該要得什么懲罰。這樣,既今日是我生辰,那我便托大一回做主了。我大哥院子后頭便是一座梅林,這會子梅花開得正盛,咱們便以梅花為題。”
方錦妍忙拍手稱道,“梅是花中君子,以它為題做詩的雖多,卻難有新意。媛姐兒這題出得好,便就它了!”
媛姐兒嘴角微翹,“為求公道,等姐妹做完詩且不必題名,待我使人將咱們的詩送過去讓我大哥品評,由他判出最優和最末。最優者,彩頭豐厚,我這兒的玩意任你看上幾個,都盡可帶回家去。最末者,卻少不得要受點罰了,這樣罷,便罰她給屋子里每個姐妹送親手做的荷包,限一個月內完成,如何?”
親手繡個荷包倒并不算什么,難的是屋子里人多,要在一個月內完成的話,卻得要用些心思花些時間的。這懲罰不輕不重,眾人都頷首同意,便連明芍也沒有異議。
媛姐兒笑著拉著明萱的手說道,“你常說漱玉閣前院那棵梅樹已是極品,這會我便讓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好梅,咱們去挑下幾枝最好看的剪下來,送過來給姐妹們當參考,如何?”
明萱心中微微一跳,心里明白怕是顏清燁到了,媛姐兒才尋了這由頭將自己帶出去。她是知曉內中原由的,也滿心期盼著想要見一見顏公子,哪里會錯失這個機會?
她有些緊張地點頭,“好。”
媛姐兒拉著明萱走到門口,又忽然回過頭笑著說道,“還有誰想一塊去的也過來,若是不去,那便安心坐這兒醞釀醞釀詩情,待會兒我派人去稟過祖母,恐怕還有旁的彩頭呢。”
朱家那幾個姐兒成日見著的,便不覺得稀奇,方錦妍素常來輔國公府玩的,也沒將那片梅林放在心上。芍姐兒倒是有心想跟著去,偏進門時已與這明萱和媛姐兒鬧過,一時有些拉不下臉面,便就沒有吱聲,又見她們幾個都在凝神思考,都像是要爭奪魁首的意思,好勝心起,便有心想要在方錦妍面前展現才情,這才也拿了紙幣先寫起來。
明萱跟著媛姐兒出了寧馨園,便有些遲疑地說道,“這樣妥當嗎?”
媛姐兒噗嗤一笑,“有什么不妥當的?現在時年不同了,你當還是早二十年前男女婚配皆是盲婚啞嫁不成?議親之前先相看人品相貌,雖然不曾做到明處,卻早是約定俗成的規則了,咱們雖是女兒身,但幸得上天庇佑投生在公門侯府,也都是金尊玉貴長大的,這結親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便算是門第合了,也總要讓咱們看得順眼才行,你說對不?”
她壓低聲音說道,“不瞞你說,我當時相看那人時,那陣仗場面可要復雜多了。”
媛姐兒去年訂的親,許的是忠順侯府的二公子孟光庭。
明萱聞言便松了口氣,她按著前世印象以為這等相看行徑有悖于古人的價值觀,雖也想見一下顏清燁容貌氣質,但近鄉情怯,真的要去看時,卻又覺得不妥,生怕自己孟浪行事會令顏公子覺得唐突,因此而對自己不喜。她細細想來,自己對顏家這門親事十分滿意,想要結親的意愿也不會因為顏清燁長得好或不好而有所改變,原無必要非要看他相貌的。
好在,女子的地位雖則要附屬家族和父兄丈夫,但貴族女子卻又相比而言多了一些選擇的權利。
輔國公世子的嫡長子朱子存住在清朗院,與寧馨園隔開并不太遠,明萱跟著媛姐兒彎彎繞繞抄了近路過去,不過一會功夫便就到了那座梅花林。因成片栽種,遠遠望去便如同粉色花海,傲梅凌寒而開,深色枝椏挺拔昂揚,既有風骨,又在冷艷中透出一股嬌媚,煞是好看。
媛姐兒指揮著丫頭折下梅枝,“挑好的剪了,給老夫人,世子夫人,和幾位嬸嬸嫂嫂屋子里也各送些過去。”
她一邊說著,一邊跳脫地鉆進了梅林,不過一瞬間便就進到了深處。
明萱聽到林子里傳來銀鈴一般笑聲,既緊張又有些無奈地喚道,“媛姐兒,快等等我!”
緊張是因為不知道顏清燁何時會出現,會以何種方式出現,她沒有跟媛姐兒問清楚,不知道稍會兒該如何應對,是也跟著媛姐兒鉆進梅林去,還是乖乖立在這里等。無奈是因為媛姐兒素來穩重可靠的人,竟什么都沒有與自己說清,便扔下自己跑了……
明萱正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好盯著眼前的梅樹,順著那清冷芬芳的花枝往上看過去,恰巧發現一枝風姿俊逸,花開盛美的梅枝,心中歡喜,忍不住便踮起腳尖想要折下來,但那枝頭太上,她的個子又不是頂高,伸了兩回手都碰不著。
她輕聲嘆了口氣,便有些遺憾地縮回手來。
這時,身后忽然有人靠近,那人身上帶著清淺的墨香,他抬手將那梅枝折下遞了過來,聲音清冽怡人,像是一汪甘泉,“是要這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