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著下巴,「這就是你的手段?我還以為多高明呢,原來就是往死里打,這也太簡單粗暴了吧?打就打吧,還用門閂,你換條鞭子也多少有點品味不是?」
那婦人吐了吐舌頭,露出與她粗鄙裝束絕不相稱的嬌俏笑容。她放下油燈,摘下嘴旁的黑痣,然后洗去臉上厚厚的脂粉。
「你才不懂呢。」小紫一邊洗去脂粉,露出一張寶石般精致的面孔,一邊說道:「像她這種女人,武功又高,身份又顯赫,一向頤指氣使,心高氣傲慣了,你要把她當成個了不得的人物,認真嚴刑拷打,她真當自己是個寶,越打越傲。用門閂打,她才知道自己是窯子里的妓女,不是什么高貴的人物。」
程宗揚瞧瞧那根閂閂,「也不是鐵的。她怎么連這個都受不了?叫的我都聽不下去了。你不會是真下毒手了吧?」
小紫把指上的水跡彈到程宗揚臉上,笑吟吟道:「程頭兒心痛了呢。」
「我是怕你真把她打死。給她點教訓就行了,你要把她打個半殘,我對王真人沒辦法交待。」
小紫撇了撇嘴,「人家根本就沒用力。你放心,她身上好端端的,連傷痕都沒有。」
「那她怎么叫這么慘?」
小紫眨了眨眼,「是她太沒用啦。」
程宗揚哼了一聲,「你要不眨眼,說不定我就信了。說吧,你這死丫頭又使什么花招了?」
小紫笑道:「我不過是趁她昏迷的時候給她扎了幾針,讓她對痛楚感覺更清楚些。這個女人好厲害呢,痛暈兩次,捱到今天才叫出來。」
真不知道小紫在鬼王峒跟殤侯都學了些什么東西,花招層出不窮。前天抓住卓云君,她用兩根細針擰成彎鉤形狀,釘在卓云君頸脊部位,克制住她的功力。以卓云君的修為,真元也無法動用分毫,以為自己武功盡失。接著又刺激她的痛覺神經,使她痛覺倍增。落在小紫手里,只能說卓云君上輩子欠她太多了。
程宗揚道:「你把我的被褥都用了,讓我怎么睡?」
小紫摸了摸程宗揚的臉頰,細嫩的手指像軟玉一樣光滑,嬌聲道:「主人可以和小紫睡一張床嘛……」
程宗揚被她摸得心頭一蕩,好在靈臺還留有一點清明,立即道:「免了!」
小紫滿眼失望地收回手,「人家等主人好久了呢。」
程宗揚戒備地說:「你是等我死吧?」
小紫吐了吐舌頭,「主人要死了,小紫給主人陪葬好不好?」
「你是整我有癮吧?死了都不肯放過我?」
「程頭兒,你好無聊哦,一點情趣都沒有……」
房舍位于宅院東北,緊鄰著花園,旁邊便是院角的小樓。由于沒有人住,房舍只在搬來時清掃了一遍,沒有重新粉刷。這時房舍門窗都用被褥遮蓋著,無論外面風和日麗,還是月上柳梢,室內都一片黑暗。
卓云君以為時間已經過去數日,其實她被囚禁在這里僅僅兩天半,小紫算好時間,每六個時辰去一趟,讓她誤以為已經過去一天。卓云君真元被制,視力、聽覺以及忍耐力、自制力都大幅減退,抵抗力連常人都有所不如。小紫用厚粉敷面,又故意把燈光調得極暗,再改變聲音,卓云君面對面竟然都沒認出她是那個與自己交過手的少女。
「別忘了,七天時間,你現在只剩下四天半了。」
小紫笑吟吟道:「她現在已經捱不住叫起痛來,再餓她一天,到第四天,她就會乖乖吃飯。到第六天,我能讓她向我叫媽媽。」
程宗揚關切地說:「生這么大個女兒,可辛苦你了。」
小紫啐了一口,然后側過耳朵,「那個姓蕭的來了。」
程宗揚道:「你也出去見見他吧。他這幾天沒見你,我看他牽腸掛肚的,一趟一趟往這兒跑,別落下什么病了。」
小紫翻了個白眼,「我才不見他。哼,他和謝藝一樣,一點都不安好心。」
「得了吧,這世上壞心眼兒最多的就是你!還有臉說別人。」
蕭遙逸一見面,還沒開口就是一愣,「程兄你……」
程宗揚看了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蕭遙逸指了指臉頰,程宗揚一摸,臉上竟然多了一個大黑痣。
程宗揚哭笑不得,那死丫頭真夠狡猾的,一不留神就著了她的道。她剛才摸自己臉,多半就是故意把黑痣貼到自己臉上。
程宗揚揭下那顆假痣,笑道:「怎么樣?夠醒目吧。既然是入宮,當然要化化妝。」
「程兄心思細密。」蕭遙逸歉然道:「不過今晚是不成了,我特來向程兄道歉,孟大哥已經了江乘,我要去接他。」
程宗揚道:「孟老大來建康,不會是專門來見我的吧?」
「當然不是。」蕭遙逸道:「孟老大這趟半年前就定好的,本來說明天到,因為藝哥的事才趕在今晚。」
程宗揚見蕭遙逸神情又黯淡下去,便岔開話題,「孟老大來建康有什么事,竟然半年前就定好了?」
蕭遙逸抹了抹鼻子,勉強笑道:「云家的艦隊回來了。明天云府大邀賓朋,孟老大是座上賓,當然要來。」
「云家和你們星月湖還有關系?」
程宗揚覺得奇怪,云蒼峰與謝藝素不相識,甚至連蕭遙逸的身份也不清楚,可云家請客卻邀來孟非卿,難道他們早有關聯?
蕭遙逸一怔,「怎么會?」接著他明白過來,笑道:「孟大哥是鵬翼商號的大東家,手里的車馬行和船行生意一直做到長安,云家請客,當然要給孟老板這個面子。」
程宗揚這才明白,岳帥死后,星月湖的人隱身市井,都換了其他身份。難為他們保密這么好,連手眼通天的云蒼峰也不知底細。
蕭遙逸忽然笑道:「程兄可聽說一樁趣事?前日云氏商會的艦隊返回建康,不知道哪個家伙吃了熊心豹膽,竟然在江上調戲云家大小姐。」
程宗揚訝道:「竟然還有這種事?可惜我那天還在清遠,錯過這場熱鬧。可惜可惜。」
蕭遙逸笑道:「云大小姐十五歲就跟著船隊出海,這一趟還是她親自帶隊,建康城里響當當的女中豪杰。那人也不知什么來歷,就敢調戲,結果被云大小姐痛打一頓,丟到江里。」
程宗揚干笑道:「那人可真是不長眼啊。哈哈。」
兩人笑談幾句,蕭遙逸道:「程兄和云家三爺關系不錯,明天的帖子這少不了你一份。等散了宴,我帶程兄去見孟大哥。」
程宗揚一聽頭就大了,云家的帖子自己早就收到了,卻不知道是因為云家船隊返航請客。這會兒一聽,明天筵席上肯定少不了那位云大小姐,自己堂而皇之的登門赴筵,如果在席中被云大小姐認出來,那臉可是在六朝都丟遍了。
這會兒當著蕭遙逸的面,程宗揚連借口都找不到,只好硬著頭皮堆起笑容,「好說好說。」
云家在建康城南,臨近秦淮河的延屬巷,略顯古舊的宅院占據了整條巷子,宅后便是碼頭。那些泛海巨艦無法進入秦淮河,都泊在江口,早有舟楫從艦上卸下貴重的貨物,直接運進云家。
云蒼峰親自在大門前招呼客人,他穿了一身靛青色的長袍,腰側又懸了一塊翠綠的玉佩。至于是不是龍睛玉,程宗揚就看不出來了。
程宗揚剛入巷子,云蒼峰便遠遠迎了過來,「程小哥,姍姍來遲啊。」
云宅門前賓客如云,巷內車馬排出兩里多路,見云蒼峰對這個年輕人如此親切,那些客人都暗自奇怪,不知道這是哪位巨商的親屬。
程宗揚跳下馬,笑道:「云老哥,恭喜發財。」
云蒼峰挽住程宗揚的手,連聲道:「托福托福,程小哥快請!」
程宗揚知道這是云蒼峰在眾人面前給自己面子,能得到云三爺的認可,將來自己的商號在建康便有了立足之地。
云蒼峰拉著程宗揚,一邊招呼道:「秦兄、吳兄,請!」
程宗揚對秦檜和吳三桂多少還有些戒心,平常很少帶他們出門辦事。但這一趟情況特殊,如果真被云丹琉認出來,在席間大打出手,自己身邊多兩個高手,逃起來也安全些。
「云老哥好生保密,如果不是小侯爺說起,我還不知道是老哥家里的船隊回來了。」
云蒼峰一邊走一邊向賓客們打招呼,一邊低笑道:「這點小事,何必讓你分心呢。」
「不小了吧,十二艘大海船,這次云老哥肯定能賺個盆滿缽滿。」
云蒼峰笑著提高聲音,「程小哥若是有意,不妨也湊了船只出海。就怕這幾條海船,小哥不放在眼里,」此言一出,果然就有人過來寒暄,「云三爺,恭喜恭喜。」
「王大掌柜客氣。」
「云三爺發財,就是咱們建康人發財。我們這些小號,都指著云家過活,云家生意越大,咱們賺得越多。這本賬我老王可算得清楚。」王掌柜說笑幾句,然后道:「這位公子倒有些眼生……」
云蒼峰拉起程宗揚的手,「這是程家的少主人,程家一向在南方做生意,雖然在建康名頭不響,身家卻是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