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蒼峰有意籍著這個機會替程宗揚在建康揚名,他一片好意,但怎知程宗揚心里有鬼,這趟來只求越低調越好,眼看過來寒暄的賓客越來越多,程宗揚臉上堆笑,暗中卻扯了云蒼峰的袖子。
云蒼峰心下會意,談笑幾句,便領著程宗揚進了大門。
云蒼峰走進側院,低聲道:「有什么不妥嗎?」
程宗揚愁眉苦臉地說道:「我這病還沒全好。這會兒只覺得頭暈眼花,不如先回去吧。」
「這怎么成?」云蒼峰道:「我專門給小哥安排了座席,在內宅的海蜃樓。席間有瑯琊王家的駙馬爺王處仲、陳郡謝家的謝萬石、金谷石家的少主石超、舞都侯張侯爺,還有穎川庾家、陳郡袁家、河家柳家、譙國桓家的貴客。至于你認識的小侯爺,當然也在座。這幾家都是建康有數的世家,小哥若要做珠寶珍玩的生意,這可是個親近的機會。」
程宗揚聽到這串名字更是頭大如斗,正在找借口推托,忽然聽到一聲長笑,「程兄!」
蕭遙逸一身華服,頭上戴著金冠,就和建康城那些紈褲子弟一樣,讓兩個侍女扶著,一臉皮賴地正朝自己招手。
程宗揚只好過去,苦笑道:「小侯爺,你倒來得早。」
云蒼峰客氣地向蕭遙逸拱了拱手,自去招呼客人。程宗揚身后,吳三桂一雙鷹眼戒備地看著四周,秦檜則踏前一步,含笑施禮,「小侯爺。」
「免了吧。」蕭遙逸道:「怎么來云家赴宴還帶著護衛?你也太小心了。」
我防的不是別人,就是云家大小姐。可惜這話不好明說,程宗揚笑道:「我帶會之和長伯來見見世面。」
蕭遙逸擠了擠眼,小聲笑道:「你怎么不把那個俏婢帶來呢?這些飯桶就喜歡炫財斗富。剛才我還聽說,石超那胖子用十斛明珠換了個美婢,得意之極。你那個俏婢一來,把他們都給震了。」
程宗揚笑咪咪道:「你要覺得她出頭露面合適,我是無所謂。」
蕭遙逸頹然道:「當我沒說好了。」
蕭遙逸揮開侍女,與程宗揚并肩走到樓旁的花園中,看似從容地說道:「筵后我和程兄一道走。」
「孟老大已經到了?」
蕭遙逸點了點頭,「這樓里都是世家子弟,孟大哥在外面參加筵席。」
正說著,一個華服男子帶著仆役走入院中,遠遠看了蕭遙逸一眼,便昂首闊步踏入海蜃樓。接著又進來一個身材肥胖的公子哥兒,他身后帶著數名護衛,旁邊簇擁著十余名花枝招展的侍女,隔著十幾丈,一股脂粉的濃香便撲面而來。
「剛才那個不是沒帶侍女?」
「廢話。他是駙馬,總不好帶著侍女招搖過市吧。」蕭遙逸道:「王處仲。瑯琊王家的。是個人才。」
「你那個七哥王韜和他是一家的?」
蕭遙逸知道他對這些貴族世家譜系不甚清楚,解釋道:「王謝雖然并稱,但王氏其實是兩家。七哥是太原王家,門第比起瑯琊王家差不了多少。」
說著蕭遙逸指了指那個肥胖的年輕人,低笑道:「那個門第就差遠了,金谷石家雖然富可敵國,但沒出過什么高官。他家的金谷園號稱建康第一華園。碰上王家這位駙馬爺,可有好戲看了。」
一個男子從樓上傾出半個身子,叫道:「蕭哥兒!怎么跑到那邊去了?我正跟你說,過兩日我們去西山射獵,怎么樣?一起去試試你的海東青!」
程宗揚認出那是舞都侯張少煌,蕭遙逸還沒有開口,金谷石家的石超便鼓掌笑道:「這可巧了,我新打了一支彈弓,正愁沒地方用呢。」
張少煌和他也熟不拘禮,「什么彈弓?」
那胖子一揮手,后面一名護衛急跑兩步,打開隨身的皮囊,取出一只金燦燦的彈弓,挾上彈丸,遞給少主人。
那彈弓用金絲擰成,通體金光耀目,用的彈丸更是一顆龍眼大的明珠,貴重無比。石超擺好架勢,使力拉開彈弓,瞇著眼,朝著一個捧酒的小丫鬟打去。
蕭遙逸不動聲色,程宗揚眉頭卻挑了挑。石超力氣并不大,打到頭上頂多腫一塊。可他瞄的卻是那小丫鬟的眼睛,這一彈要是打中,未免要留下殘疾。
彈丸飛出,眼看那小丫鬟嚇得花容失色,忽然人影一閃,吳三桂一把撈住用作彈丸的明珠,屈指朝石超彈去。他這一指力道與那公子哥兒不啻云泥之別,明珠帶出的風聲又勁又急,一旦擊中,程宗揚敢保證能在石超額頭上打個十足十的透明窟窿。
石超身后的護衛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只看著那顆明珠帶著銳響破空而至。程宗揚心叫:好嘛,這家伙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毛病真是生到骨子里了。這一彈把石家的少主人打死,大伙就可以收拾收拾離開建康繼續逃命了。
電光火石間,秦檜長身而起,反手接住明珠,手掌略微一緊,化去珠上的力道,動作如行云流水,不帶半點煙火氣。他從容抬手,把明珠遞到石超面前,微笑道:「石公子好彈技。這顆明珠價值不菲,還請公子收好。」
石超渾然不知自己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反怒道:「多事!」
蕭遙逸怫然道:「石胖子,你打狗還得看主人吧!我在這兒站著,你就當著我的面罵人?」
吳三桂臉頰抽動一下,程宗揚連忙道:「那家伙不是這個意思。長伯,別往心里去。」
蕭遙逸是建康城有名的風流侯爺,正人君子視之荒唐,這幫紈褲子弟卻一個個與他臭味相投。無論斗犬走馬,還是吃喝嫖賭,蕭遙逸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雖然年紀不大,在這幫人中威信卻不小。這時橫眉豎眼地一番教訓,石超連嘴都不敢還,臉上的肥肉抖了抖,委屈地說:「我又沒罵人……」
蕭遙逸用折扇在石超頭上拍了一記,「就你這破彈弓還有臉拿出來現眼!金子是軟的,擰成彈弓能用嗎?還拿珠子當彈丸,你怎么不用魚眼呢?」
石超對著蕭遙逸一點脾氣都沒有,賠笑道:「蕭哥別生氣,這珠子就給他,當我賠禮,成不成?」
「不敢。」秦檜臉上笑容不改,「這樣的珠子鄙主人車載斗量,不需石少主破費。」說著手一翻,將那顆明珠丟進護衛的彈囊中,垂手恭敬地退到一旁。
石超沒把這些下人放在眼里,只纏著蕭遙逸道:「蕭哥,小侯爺!你們打獵帶我一塊兒去吧,吃的喝的我全包了,打到的獵物我一只都不要!我再出一千銀銖當彩頭,行不行?」
蕭遙逸用折扇頂住下巴,俊目微轉,「程兄,你看呢?」
宮里鬧鬼,商號開門,星月湖的人要見面,家里還放著個卓美人兒。哪兒有時間去打獵?
程宗揚敷衍道:「也好。」
石超大喜過望,「多謝多謝!這位是程兄?咱們初次見面,往后可要多親近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