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勢正大,雨水隨風鼓蕩,彷佛將整座建康城都籠罩在無邊的雨幕中。
終于得到卓美人兒,程宗揚這會兒心情得意萬分,可惜小紫那死丫頭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找不到人吹噓,不免有點意猶未盡。
瞧了瞧雨勢,程宗揚隨手摘下一條褥子,披在頭上飛身朝臥房掠去。
整個大宅前後五進,眾人都住在前三進,後面兩進十幾間房屋,只有自己和小紫兩個人。在建康住了半月有余,自己在家里睡覺的次數屈指可數,後宅整天都像沒人一樣冷冷清清。
穿過月洞門,遠遠看到窗口透出一點燈光,程宗揚心頭不禁一暖,死丫頭原來在自己房里。
奔到檐下,程宗揚抖開褥子,一邊推開門,「死丫頭,躲我房里干嘛呢?」
話音未落,程宗揚彷佛被兜頭潑了一盆雪水,身體一下涼了大半截,打心底往外冒著涼氣。
燈下坐著一個艷麗的女子,她雙臂挽著一幅紅綃,身上一襲紅底銀花的綢衣緊貼著身子,勾勒出身體柔潤的曲線,腰間圍著一條毛茸茸的狐皮。燈下肌膚白滑如雪,柳葉眉一點櫻唇,桃花眼,水蛇細腰,一張狐媚的瓜子臉千嬌百媚。
她捧著那只朱紅花瓶,饒有興致地欣賞著,一邊抬起眼,那雙水汪汪的美目落在自己身上,眼神似笑非笑,讓自己一陣一陣地打冷戰。
「怎么?不認得了么?」
她口齒滑軟,聲音柔媚入骨。但落在耳中,自己連汗毛都豎了起來。
怎么可能不認得?白湖商館掌柜,玉面妖姬蘇妲己。這妖婦怎么一反常態,不在五原城待著,竟然到了建康?
程宗揚心里怦怦直跳,云氏商會去五原城打聽消息的人還沒有回來,祁遠音訊全無,卻被這妖婦尋到此處,看來有麻煩了。
「哈哈……」程宗揚乾笑兩聲,「原來是夫人。小的不知夫人大駕光臨,恕罪恕罪!」
「公子好生多禮,妾身如何敢當?」蘇妲己將花瓶放在榻上,一雙妙目笑盈盈上下打量著程宗揚,語帶譏誚地說道:「看不出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打扮起來,也有幾分公子哥的模樣,難怪能騙到那么多人。」
吳三桂去盯那個紫臉漢子,還剩秦會之一個好手。程宗揚有心叫人,不過秦會之隔著兩重院子,這妖婦卻近在咫尺,只怕自己一張口,就被她干掉。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程宗揚橫下心來,笑嘻嘻道:「這都是托夫人的福。對了,那些霓龍絲,老四已經帶回去了吧?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心意?」
「霓龍絲倒也罷了,」蘇妲己冷冷道:「只不過我派出去的奴才,竟然帶了我的手下自立門戶。你這賤奴好大的膽子!」
我干!這詞自己剛用在卓云君身上,這會兒又被用了回來,真是冥冥之中,報應不爽。
程宗揚乾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強。老吳和小魏都是夫人雇傭的護衛,并非商館的奴隸,改投別家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算起來你還少給了他們幾個月的工錢呢。」
蘇妲己冷笑道:「你可是我商館里簽過書契的奴隸。即便告上官府,也得判你個逃奴欺主!程公子,摸摸你頸後的烙印還在不在?」
程宗揚惱道:「蘇夫人,不能欺人太甚吧?我給你找到霓龍絲,還給商館在南荒新開了一條商路,夠對得起你了。」
那妖婦美目生寒,厲聲道:「今日你搶我橫塘土地又如何說!」
程宗揚張大嘴巴,在橫塘收購土地的那戶商家竟然是蘇妲己的人?
是了,那個戴著面紗的小姑娘是她的貼身婢女香蔻兒,幾個月不見,那丫頭長高了,自己竟然沒認出來。不過這時機也太巧了吧,難道是……
程宗揚心里一陣發毛,「昨天的大火,不會是夫人干的吧?」
蘇妲己冷哼一聲,「那些愚夫愚婦,守著土地只不肯賣。我費盡心思才清出來的空地,卻被你一手拿走。莫非以為攀上云氏,就不用把我放在眼中了嗎!」
這妖婦心腸有夠歹毒,為了那片土地,竟然放火燒了幾百戶人家!程宗揚忍住怒氣,「在下不知道橫塘之事,竟是夫人的手筆。不過每戶三十貫的價格,未免太少了吧?」
蘇妲己柳眉挑起,寒聲道:「主子作事,哪里有你這奴才插口的份!」
程宗揚偷偷看了看,自己雙刀還掛在壁上,要繞到蘇妲己才能拿到。這會兒轉身逃跑,不知道來不來得及,不過這妖婦謹慎得很,暗處多半有她的女護衛守著。
猶豫間,蘇妲己冷冰冰道:「你既然是我的奴隸,身家性命都屬我所有。哼哼,兩萬金銖,好闊的手面。你入我商館為奴時,身無分文,這些錢財是哪里來的?」
程宗揚連忙道:「別誤會啊,這是我借來的。」
「借來兩萬金銖?程公子好大的面子。」
硬拚不是她的對手,還是想辦法趕緊把這個妖婦送走,再來尋找對策。程宗揚作出一臉頹然的樣子:「既然落在夫人手里,夫人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好了。
只不過那片土地是云家出的錢,只是用了小的名頭,地契都在云氏的錢莊。夫人要想把土地拿回來,兩萬金銖是少不了的。」
「該死的奴才!」蘇妲己余怒未消,一掌擊在幾上,將烏亮的漆幾拍出一個寸許深的掌印。
程宗揚兩手一攤,「那錢已經分到災民手里,要也要不回來,實在是沒辦法了。」
「你不是舌燦蓮花,將云氏騙得服服帖帖嗎?云氏連我下的冰蠱都敢解開,這點小事有何為難?」
「別開玩笑了,」程宗揚苦笑道:「兩萬金銖呢。你把我賣了也不值這么多錢。不過建康土地盡多,夫人何必非要那塊呢?」
蘇妲己哼了一聲,「建康最大的銷金窟莫過於金錢豹,他在橫塘尾,我的醉月樓自然要開在橫塘頭。」
「恭喜夫人,」程宗揚大拍馬屁,「生意越做越大,竟然開到了建康!」
蘇妲己發了半天脾氣,這時忽然露出一絲笑意,媚態橫生地瞥了他一眼,笑吟吟道:「你那兩件內衣,為醉月樓拉了不少生意。商館剛已經賣下一座織坊,連日用南荒帶回的霓龍絲趕制衣物。待建康的醉月樓開張,所有的粉頭都要換上新制的霓龍絲衣,來招攬客人。」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程宗揚滿口好話地說道:「夫人好眼光!秦淮風月,天下聞名。一旦醉月樓建康分號開張,要不了幾日,霓龍絲衣的名聲就流傳天下了。」
蘇妲己道:「祁遠說,你們殺了條龍才得了這些霓龍絲?敢進龍窟,你們膽子不小呢。」
程宗揚在心里暗暗給祁遠豎起大拇指,這謊話不僅編得天衣無縫,還預先留下後手,高明!老四把桿都豎好了,自己不爬未免不夠義氣。
「可不是嘛!」程宗揚慨然道:「小的這一路出生入死,老虎也打過,龍也屠過,幾次生死關頭,都是想起夫人的恩德未報,再想起夫人如花似玉的容貌,頓時一股熱流直竄丹田,平憑了無數力氣,精神大振,氣力大漲,這才一路支撐下來。能夠為夫人辦事,獨闖龍窟也算不了什么。」
「那好。」蘇妲己站起身,笑盈盈吩咐道:「明天你找香蔻兒,把財物交割清楚,再想幾套出色的衣物出來。然後就去南荒接著屠龍吧。」
程宗揚張大嘴巴,她以為龍是我養的,想殺就撈出來一條殺?自己牛皮是不是吹得有點大了?
那妖婦若無其事地說道:「祁遠還在我手里。你想逃盡管去逃。明日我便斬了他的首級,懸在朱雀門上。告訴云氏那個什么盤江程少主,不過我手下一個逃奴——明白了嗎?」
程宗揚叉手道:「小的明白!」
「這才像個樣子。」蘇妲己從容走到門口,吩咐道:「那只花瓶不錯,明日一并送來。」
陰影中,一名女護衛悄然現身,張開一柄紙傘,為蘇妲己遮住風雨。那妖婦臂上紅綃飄揚卷起,足不沾水地穿過庭院,不多時便消失在雨幕間。
呆了五分鐘,程宗揚才大叫一聲,「我干!秦會之!你這個豬頭!看得什么門!給我滾過來!還有你!死丫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躲在一邊看熱鬧,都給我滾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