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下起了蒙蒙細雨,青石鋪成的街巷被雨水打濕,空氣中傳來一絲寒意。
「這一帶是胡商聚集區,」臧修道:「除了波斯商會,還有大秦、回鶻、天竺、真臘幾十家商會,足有幾萬胡商。」
在街上無意中見到波斯商會,想到手里的書信,還有寶藏的傳言,勾起了程宗揚的興趣,與敖潤分手後,立刻帶上人前來打探。
秦會之換了一身粗布武士服,腕上套了一對包著銅釘的牛皮護腕,臉頰用黃連水染黃,長須往兩邊一抹,擺出橫眉立目的表情,頓時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晴州港隨處可見的傭兵漢子。
「走!」程宗揚把頭發散開,扎起一條額帶,又用一只眼罩遮住右眼,然後緊緊了護腰,跳下馬車,大步朝波斯商會走去。
一名胡商迎過來,聽說他們是傭兵團送信的,伸手欲接。程宗揚推開他,拿出信囊亮了亮,粗著嗓子道:「這信要正主才能接!」
看到信囊上的名字,那胡商猶豫了一下,「這邊請。」一口華言說得十分地道。
進了院子,里面是一座大理石祭臺,巖石呈現出天然的玫瑰色,臺前樹著兩盞琉璃燈,幾個胡商兩手交叉放在胸口,跪在祭臺前喃喃低語。
院側有一間精致的小閣,胡商在門前說了幾句,一個淡金色長發的胡人老者打開門,請兩人進入室內,「傭兵團的人嗎?什么信?」
程宗揚拿出書信,老者隔著信囊一捏,追問道:「送信的人呢?」
程宗揚按照敖潤的描述,說了那人的相貌,等說到接到信不久,就看到傳信人的尸體,閣內忽然傳來一聲驚呼,「巴摩死了?」
說話間,一個女子撩開珠廉,快步出來。她穿著黑色的長袍,布制的兜帽將她面孔大半遮住,只露出頸側一叢金黃的發絲,她伸手拿過書信,雪白的玉腕間幾串鑲滿珠寶的手鐲沒滑落下來,發出悅耳的聲音。
程宗揚心頭猛跳一下。自己見過這個女子!那次她腕間戴著一只金屬腕甲,右手高高舉起,提著王哲愛徒韓庚滴血的頭顱,在大草原血腥的戰場上,宛如一個噬血的魔女。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王哲帳下的參軍文澤曾說她是拜火教的女祭司。
老者恭敬地退開一步,似乎不敢冒犯她神圣的尊嚴,「泰西封的巴摩渡過云水之後,我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在此之前,他曾說被人追蹤,不得不毀掉了羊皮,換成紙張。」
黛姬雪娜目光在程宗揚身上一掃,并沒有認出他。畢竟自己當時混在上萬人的軍隊中,毫不起眼,她要能認出自己才出鬼了。她那次中了王哲一箭,卻因禍得福,在王哲使出九陽神功玉石俱焚之前就撤出戰場,得以保全性命。現在看來傷勢不僅復原,而且更有精進。
黛姬雪娜道:「是誰殺的他?」她說話的語調與六朝人略微有些差異,但比泉玉姬要好很多,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出來。
程宗揚道:「我們傭兵團只負責送信。只要信送到,就沒我們的事了。」
「穆格,給他們錢。」女祭司丟下一句,拿著書信回到廉內。
月霜的猜測沒有錯,這封書信果然和拜火教有關。程宗揚摘下眼罩,對留在車內的臧修道:「找兩個人在這里盯著。尤其是拜火教那個女祭司,我要知道她出過哪兒,和誰見過面。」
臧修神情微動,「拜火教?公子確定嗎?」
程宗揚打量他幾眼,「我差點兒忘了,拜火教是跟岳帥有仇吧?好像聽說岳帥拿了他們什么寶貝?」
臧修道:「拜火教在六朝出現,多半是沖著我們星月湖來的。不過跟寶藏沒什么關系,只不過有點小誤會。」
「什么小誤會?」
臧修道:「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岳帥有次到晴州游玩,聽說波斯商會的圣火壇前有兩支圣火,不用添油,也不用加燃料,就能長明不熄。一時好奇,於是……」
「就把人家的圣火搶走了?」
臧修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岳帥只拔出來瞧瞧,又給他們放回去了。真的!要弄滅了圣火,波斯人還不跟我們玩命啊?」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老臧,說實話!」
臧修苦笑了一下,「當時圣火壇上還擺了一只王冠。據說是波斯王去世後,送到各地的圣火壇供祭的,偏巧那次就在晴州。岳帥一時好玩,給隨手拿走了。後來以訛傳訛,變成了岳帥奪了拜火教的寶藏。」
程宗揚笑咪咪道:「岳帥還真是賊不空手啊。那王冠呢?」
「波斯商會幾次來人討要,聽說岳帥一怒之下,給改成狗鏈了。」
程宗揚愣了一下,「他還真有創意啊……不好!」
程宗揚猛然想起在玄武湖別墅的時候,死丫頭不知道從哪兒找到幾條狗鏈,如果真是王冠改的,里面不管藏著什么秘密也被扒出來了。
秦會之交待道:「盯人時不要離得太近,那個女祭司現身前沒有絲毫聲息,只怕修為不弱。」
臧修道:「明白。」
書信的內容自己早已抄了一份,但除了幾個羅馬數字,其他都看不出來。如果拜火教女祭司此行真與星月湖有關,星月湖一邊應付即將到來的江州之戰,一邊還要提防波斯人,再加上黑魔海,夠孟老大頭痛的。
馬車駛回楊柳巷,轉彎時路過珠廉書院,墻內傳來一陣讀書聲,程宗揚心里一動,坐起身來,「老臧,晴州有沒有胡商辦的書院?」
「有兩家通譯書院,專門培養通譯的牙人。」
「明天幫我找幾個懂大秦文字的通譯來。」
晴州居然有拉丁語教師,自己真來對地方了。只要把書信內容拆開,找幾個懂拉丁語的分別譯出,即使不懂語法,也能猜出八九分來。
秦會之卻傾耳聽著書院的誦書聲,訝道:「好詞!」
程宗揚留心聽去,院內幾名女子正在嬌聲念誦,「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