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孫天羽彷佛一條蚯蚓,在泥土間越鉆越深,忽然臂側一痛,卻是地下藏著一只蝎子,被他驚動,甩開蝎鉤狠狠蟄了他一下。孫天羽早料到土中少不了蛇蝎之類的毒物,蝎鉤及體,他身如木石,硬生生挨了蝎子一記狠蟄,然後手臂微抬,將那只蝎子擠得粉碎。
孫天羽微微松了口氣,他這幾下全用的陰勁,即使自己也聽不到半點聲音,絕不會驚動旁人。
只要能躲過這一劫,將方才聽到的情報稟報上去,自己在皇城司的地位必然能連跳數級,升官發財自不用說。
忽然頭頂的落葉「呼喇」一聲被人踢開,接著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進泥土,抓住自己的脖子,像拔蘿卜一樣把他拔了出來。
程宗揚笑道:「我說的吧,這下面還藏的有東西。老獸,信了吧?」
他打量孫天羽幾眼,然後挑了眉毛,「官差?」
孫天羽脖子被那獸蠻武士掐著,兩眼死魚一樣翻白,勉強從腰間摸出一塊腰牌,亮明身份。
「皇城司的……」程宗揚摸了摸下巴,然後對青面獸道:「刨個坑埋了吧。
頭朝下。」
孫天羽極力掙扎,兩手比劃著,似乎有關緊的話要說。
程宗揚示意青面獸松開手,孫天羽立刻叫道:「爹!爹爹!饒孩兒一命!」
程宗揚吸取了陸謙的教訓,想聽聽這官差有什么話說,沒想到這官差平白把自己抬了一輩,直接放到爹的位置上了。
程宗揚暈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叫道:「喂喂喂!這位官爺!你好歹也是公務員,有點兒骨氣好不好?要點兒體面行不行?」
「爹爹教訓得是!孩兒記住了!只求爹爹饒孩兒一命!」
青面獸認真道:「吾把他埋深一點。」
「等等,」程宗揚道:「我說兄臺,瞧年紀你比我還大點吧?這稱呼叫出來你不覺得虧心?」
孫天羽立刻道:「有德不在年高!爹神功蓋世,隔著數丈就知道孩兒藏在地下,孩兒這聲爹爹叫得心甘情愿!」
程宗揚暗道:我會告訴你我是走過來正好感覺到地下有死氣嗎?
這家伙不但夠無恥,而且也夠狡猾,程宗揚倒有點不想殺他了。政界的太師府、軍界的太尉府自己都已經拉上關系,宮里有童貫這個小家伙,著力培養個幾年,絕對是個上好的耳目和幫手,如果在皇城司這個特務機構再放條內線,自己在宋國的業務想不順利都難啊。
「你叫我爹?」
孫天羽叫道:「爹!」
「打住!」程宗揚道:「你好意思叫,我還不好意思聽。這樣吧,你叫我叔得了。」
「叔叔在上!請受侄兒一拜!」孫天羽也不含糊,當即「呼喇」跪倒,一個頭磕下去。
程宗揚抬起一腳把他踢暈,然後吩咐青面獸,「找個地兒把他埋了。大頭朝上,留口氣,等辦完事再處置。」
青面獸剛把那官差埋好,撒了堆泥土落葉在他頭上,忽然林外傳來一聲短促的鳥鳴,卻是在外圍警戒的俞子元等人發出的警示,接著俞子元吐氣開聲,「我等皇城司在此公干!閑人回避!擅闖者殺無赦!」
程宗揚暗贊一聲敏捷,剛抬起頭,便看到遠處枝葉紛飛,俞子元等人已經與來人交上手。
程宗揚心里納悶,野豬林雖然荒僻,好歹還是臨安的地界,怎么就有人敢和皇城司動手?到底是哪方勢力?
思索間,一個身影從樹上如飛般騰躍而至,卻是一個俊俏的小尼姑。程宗揚一眼看去,一半是火冒三丈,一半是心花怒放。
來的這尼姑不是外人,正是在香竹寺見過的靜善——說起來還是自己購買的貨物,足足花了自己一百金銖!可恨慈音那個老賊尼是個詐騙慣犯,拿了錢就跑得無影無蹤,白白耍了自己一道。這會兒貨物自己送上門來,還能讓她飛了?
程宗揚一裹大氅,橫身擋在那尼姑前面,笑道:「靜善師太,筠州一別,你與令師杳無音信,今日相見,實在是有緣啊,哈哈……」
靜善停下腳步,冷冷抬起下巴。
沒等程宗揚搞明白她這是唱的哪一出,就看到一群光頭和尚從林中奔出來,為首一名清瘦的僧人面帶戚容,大袖飄飄,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若與此事無關,還請讓開,以免誤傷。」
程宗揚道:「誰說沒關系?這位小師太——可是我的人!」
此言一出,頓時就捅了馬蜂窩,一群大和尚不要命地沖過來,那模樣擺明了要把他碎尸萬段!
「干!」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瞎搞一次英雄救美,會惹出這么大的陣仗——一群光頭大和尚不要命地和自己搶尼姑,世道都墮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要動手自己也不怕,可這會兒自己大氅里還藏個光溜溜的大美人兒,動起手來,要不了兩下就得露餡,要被這幫和尚看到,自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關鍵時候,青面獸用事實證明,真正靠得住的還是五只羊!
青面獸肩背一聳,取下長槍,招術還未施出,頂端的槍套便「呯」然碎裂,露出一截雪亮的槍鋒。
青面獸咆哮聲中,長槍一記橫掃,將一眾僧人的攻勢盡數接下。
程宗揚一臉晦氣地看著靜善,叫道:「跟我來!」
程宗揚裹緊寬大的大氅,與靜善一前一後往野豬林邊緣掠去,緊接著便見金兀術和豹子頭穿林過樹狂奔而來,下面還有一個裸著上身的花和尚野馬般大步狂奔,林沖遠遠在後面提刀戒備。
金兀術邊奔邊吼道:「魯大師受傷了!」
程宗揚愕然道:「老術!我沒聽錯吧?魯大師不是好端端……」
話音未落,魯智深便「哇」的一口鮮血噴出。
魯智深一身硬功江湖中少有人比,輕功卻不怎么靈光,全靠著強橫的修為與林沖一道闖到林邊,正遇上金兀術和豹子頭。野豬林一戰,雙方約好同進同退,聽說魯智深受傷,金兀術倒是很慷慨,晃著大脊梁要背魯智深一段,花和尚卻不肯,道是灑家有手有腳,哪里不能自己走?而且佛祖說過眾生平等,當和尚的便是騾馬也不好騎乘,何況是獸人兄弟呢?
金兀術被他這句獸人兄弟叫得豪興大發,當下也不廢話,帶著兩人趕來找家主,卻在此地撞上。
程宗揚恨不得再披一條大氅,好擋住李師師的視線。不知道陸謙用了什么手段,將阮香琳的六識盡數封閉,自己從樹上解下她,來不及處置,乾脆就藏在大氅下面。這會兒阮香琳六識被禁,穴道被封,手腳被縛,連嘴巴都被塞住,自己的大氅又是帶拉鏈的,藏在里面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露出什么破綻,可畢竟是個大活人。萬一被李師師發現她親娘這會兒光著屁股塞在自己衣服里面,程宗揚都不知道她應該捅自己一兩劍還是七八劍才算合適。
程宗揚硬生生停住腳步,躲在樹叢中間,拉著大氅叫道:「魯大師,傷勢怎么樣!」
魯智深顧不上答話,啐了口血沫便指著靜善暴跳如雷,「兀那尼姑!你好毒辣的手段!敢殺我師弟!」
靜善抬著下巴道:「大孚靈鷲寺的叛佛者,有一個都太多了!」
「呔!」魯智深不顧傷勢,奮起禪杖就要和她拚命,但他傷勢不輕,禪杖剛舉起一半,身上的金光就黯淡下來。
靜善法號里雖然有個善字,卻不是什么善茬,素手一揚,打出一顆念珠,直取魯智深額頭。
李師師正去看魯智深的傷勢,見狀抬手去擋,但她修為平平,念珠入手,恐怕一只手便廢了。程宗揚叫道:「狼主!」
金兀術虎躍過去,脖頸一擺,張口咬住那枚念珠。紫檀念珠在他齒間發出令人牙酸的磨擦聲,金兀術匕首般的獸齒被崩掉一塊,那枚念珠也被他咬得粉碎。
這對賊尼師徒沒一個好東西!程宗揚擎出珊瑚匕首,朝靜善修長的粉頸中刺去,切齒道:「賊尼姑!」
靜善甩身一躍,落在丈許外一根樹枝上,鄙視地說道:「像坐騎一樣背著人類,你們把獸蠻武士的榮耀都丟盡了!」
金兀術獸臉一紅,豹子頭卻理直氣壯地吼道:「你知道個屁!一只羊!整整一只!」
旁邊忽然一聲長笑,秦會之灑然走來,向程宗揚道:「屬下為家主介紹一下,這位靜善師太,乃叵密的高徒,十方叢林指叵密為外道,叵密指十方叢林背叛佛旨,雙方不共戴天。魯大師仗義出手,卻是趟了一漟不該趟的混水。」
魯智深倒是豁達,「灑家背得黑鍋比你見過得都多,也不缺這一只,只是殺我師弟卻是不該!」
秦會之道:「如果小師太今次的目標是林教頭的性命呢?」
魯智深一抖禪杖,「且過了灑家這一關!」
秦會之露出成熟男人魅力十足的笑容,溫言道:「靜善師太?」
靜善冰冷冷道:「不錯,貧尼受人之托,要取林教頭的性命,遇到十方叢林的叛佛者,只是意外。」
靜善身後傳來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如此說來,小生倒是與小師太能聯手一番了?」
程宗揚渾身一震,「西門慶!」
西門慶舌燦蓮花地說道:「程兄別來無恙?當日五原一見,小生便知道程兄一表人材,絕非池中之物……」
沒等他說完,程宗揚便叫道:「我干你娘!還我藝哥的命來!」
程宗揚當先殺出,魯智深壓下傷勢,揮起禪杖徑直往靜善立足的樹干一鏟,大樹齊胸截成兩段,迫使靜善飛身而下。
「我來!」林沖橫刀擋在魯智深身前。
這邊金兀術早已按捺不住,把苦膽都幾乎吐出來的童貫往樹邊一丟,解下狼牙巨槌,咆哮著朝西門慶殺去。
豹子頭牢記著打賭的那只羊,大貓般趴在樹邊,閉上眼只作不見。忽然他昂起頭,急促地抽著鼻子。
接著程宗揚的叫聲傳來,「我干!豹子頭!老獸都快被那群和尚整死了!你還記著那只羊!」
豹子頭嗅到風中的氣息,怒吼一聲人立而起,抬手解下巨斧,連馬鞍都顧不得拆,就那么背著向林中奔去。
青面獸出現在一棵松樹高處,接著身後一聲大喝,「大悲天龍!」
那棵松樹彷佛被一個巨人奮力一擊,從根部折斷,樹身傾斜過來。青面獸手腳并用,沿著樹干狂奔過來,忽然他身體一轉,繞著一根樹枝打了個滾,雙手擎出長槍,朝背後刺去。槍勢方動,鮮紅的槍纓便化作七朵碗口大的紅花。
林沖眼睛一亮,叫道:「好槍法!」
凈念舉杖架住槍鋒,接著大孚靈鷲寺眾僧紛紛現身。眾僧一見到靜善頓時紅了眼,一邊畫著卍字符,一邊叫著:「佛祖保佑!」
「清除外道!」
「佛祖圣靈!與我同在!」
「我佛之光!照耀前路!」
一邊持杖舉棒的上去斯殺。
眼前的戰場亂成了一鍋粥,場中除了林、魯二人,還有十方叢林、黑魔海、叵密外道和盤江程氏的人馬,大家各自為戰,一會兒拼得你死我活,一會兒又聯手對敵,打得不可開交。
可這場亂戰還沒到高潮的時候,隨著俞子元與眾人會合,程宗揚才知道他們為何打出皇城司的幌子,還有人敢捋虎須。原因很簡單,來的是正牌皇城司義組的人馬,而且還有長安六扇門總部的三名捕快隨行。
義組指揮使田義方與趙奉安一樣官拜武功大夫,但義組在皇城司中地位遠高於誠組,由於皇城司使李憲常年在外征戰,實際負責皇城司行動的是另一名大貂璫封德明,他的心腹便是義組。
田義方鷹隼般的眼睛在場中一掃而過,知道行動已經出了岔子,當即使了個眼色,約束手下不得亂動。那三名受皇城司之邀,來臨安參與辦案的六扇門捕快卻不知端底,見到有人斯殺,當即涌起強烈的使命感。
「所有人立刻住手!」一名捕快排眾而出,用鐵尺指著眾人,厲聲警告道:「任何對官方刑事人員的攻擊,都將被視為對法律的挑戰!」
那捕快話音剛落,「呯」的一聲,就被豹子頭的巨斧劈掉半邊腦袋,那牲口還不解氣地「咣咣」踹了兩腳,宣布道:「吾最恨收稅的!」
俞子元苦笑道:「老豹,那是捕快。不是收稅的衙役。」
豹子頭低頭看了看那具穿著皂衣的捕快尸體,然後大手一揮,「一樣!」
事已至此,田義方再不好坐視,一聲令下,義組與六扇門諸人同時逼上前去緝拿兇手。
程宗揚不敢放開手腳,沒兩下就被西門慶甩掉。眼見著西門慶蛇一般鉆進人群,三繞兩繞就不見蹤影,程宗揚追殺無功,反而和一名大孚靈鷲寺的僧人,兩名皇城司差吏打了幾場冤枉仗。
這么打下去,白白便宜了混水摸魚的西門慶,程宗揚抓住空當脫離戰場,背靠著一棵只剩半截的大樹喘息片刻。
背脊靠在樹上,壓到的卻是一具柔膩的肉體。阮香琳手腳被縛,捆成四馬倒攢的模樣,程宗揚也沒有幫她解開,原樣斜挎在肩上,拿大氅一遮了事。好在阮香琳身材嬌小,大氅又是翻毛帶里的厚衣,而且還帶了拉鏈,一拉便嚴嚴實實,不留心也看不出來。
這么背著個大活人,自己只跑龍套都能累死,程宗揚看看周圍沒人注意,一記霸王卸甲,將大氅連著里面的美婦一并解下來,包得嚴嚴實實放在草叢中,然後道:「會之!」
秦會之彈指逼開一名僧人,閃身過來。
程宗揚咬牙道:「西門狗賊什么時候來的?」
「屬下撞見他的時候,他正盯著林教頭。」秦會之提醒道:「西門慶的天魔傘是用上古妖獸的骨骼制成,詭異難防。公子小心。」
「黑魔海的目標是林沖?」程宗揚瞇起眼睛,「不對!若是劍玉姬的策劃,絕不會只派西門狗賊一個,肯定還有後著!」
這會兒對手越來越多,少不得要動用自己的殺手鑭了。程宗揚一邊盤算,一邊納悶,馮大.法是自己布置的關緊棋子,七顆新鮮出爐的手雷,這回來野豬林參加宴會的都算趕上嘗鮮了,怎么這會兒還不見動靜?
程宗揚向俞子元投去一個問訊的眼神,俞子元的笑容比黃連還苦,遠遠給他比了個手勢,似乎在說馮大.法已經倒下了。
程宗揚一聽就急了,馮源再半吊子,也是個半吊子法師,自己攥著跟寶貝似的,怎么還沒動手就讓人給廢了?
俞子元左比右劃也弄不明白,最後只好扯開喉嚨,「一上樹就暈了!」
程宗揚一拍腦門,自己怎么把這茬給忘了,馮源該死的恐高癥!這些手雷全是由龍晴玉發動,威力比自己見過的手雷恐怕還厲害些,但負面效果也很明顯,只有馮源能使。馮大.法一倒,這些手雷就全成了擺設。
說話間,場中形勢再度生變。魯智深強行壓下傷勢,禪杖帶著一股罡風攻向靜善。靜善閃身掠上一棵大樹。後面幾名僧人一路追殺過來,見到魯智深逼開那小尼姑,非但沒有停步,反而叫著「斬妖除魔!」,朝魯智深直沖過來。
林沖低喝一聲,手腕半截鐵鏈飛起,纏住一名僧人的手臂,一邊轉過腰刀,用刀背在他頸後一斬,將他擊倒在地。
凈念正與皇城司指揮使田義方說話,見狀拔身飛起,僧袍猶如一朵白云從天而且降,襲向林沖。
「禿頭!看吾的千里燎原!」
青面獸剛才在他手里吃了虧,心里憤憤不平,長槍一挑,截住凈念。周圍的大孚靈鷲寺僧眾闖過來,一邊攔住林沖,一邊搶走昏厥的同伴。
林沖好武成癖,與大孚靈鷲寺的僧眾交手之際,還不忘盯著青面獸的長槍。
獸蠻武士多半是天生神力,那個相貌粗魯的獸蠻武士卻有一手不俗的槍法。
眼見青面獸長槍霍霍生風,從槍尾到槍鋒猶如一條直線,直進直突,同時又靠著槍桿柔韌的彈性,抖出大大小小的槍花,虛實相濟,林沖禁不住叫道:「好槍法!」
聽到有人夸贊,青面獸手中的長槍愈發犀利。林沖越看越是訝異,青面獸的槍法依稀是戰場上沖鋒陷陣的戰陣之槍,卻又添了許多變化,仔細分辨,竟然是正宗的內家槍。
一個獸蠻人竟然會使內家槍,林沖半是訝異半是技癢,臉上露出躍躍出欲試的神情。
凈念以十方叢林紅衣大德之尊,卻被一個獸蠻武士攔阻,一連十余招不得寸進,他清瘦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接著大袖一卷,手掌從袖中探出,拍在青面獸槍鋒尺許的位置。
「阿彌陀佛!」
凈念雖是一招,掌力卻分為三疊,一浪高過一浪。
「圣光禪掌!三生鳴鐘!」
青面獸到底比不上這位十方叢林的紅衣大德,勉強撐過兩波掌力,接著雙臂劇震,手掌不由一松,長槍脫手飛出。
林沖腰刀一緊,閃電般疾斬疾挑,逼開兩名僧人,接著飛身而起,凌空搶過那桿長槍,在空中挽出一團槍花。
林沖以槍棒聞名,刀法還在其次,這時長槍在手,他一聲長嘯,猶如龍翔九天,一掃之前的郁悶之色,半空中腰背一弓,俯過身,頭下腳上地直撲下來,喝道:「大師接我一招——銀蛟亂舞!」
長槍在林沖手中發出龍吟般的嘯聲,雪亮的槍鋒猶如無數閃電同時擊下,將方圓丈許都籠罩在森然的槍影間。
「圣光禪掌!圣堂青穹!」
凈念大袖一收,抬掌叩天,掌心彷佛散發出一層青色的光穹,將長槍的攻勢盡數封住。
旁邊呼喊聲此起彼落,李師師嬌叱道:「柳浪聞鶯!」挺劍擋住一名差吏的長棍。
接著魯智深大喝一聲,「明心見佛!」揮杖將那差吏掃開。
西門慶的天魔傘在濃霧間時隱時現,隨著一聲長嘯,「魔御天下!」西門慶手中的天魔傘鬼火四出,將一名僧人撲倒在地。
「仙珠彈雀!」這是靜善彈出胸前的佛珠。
「決云斷岳!」俞子元使出他的潑風快刀。
「夜叉探海!」田義方的八卦刀也不甘示弱。
「苦海無邊!」這一聽就是佛門功夫,幾個和尚聯手施展出來,掌勢如大海滔滔,聲勢也自不小。
程宗揚看得眼花繚亂,自己提著雙刀,都沒臉出手。和人家的招式比比,自己這地攤貨級別的五虎斷門刀一使出來,恐怕先就笑掉別人的大牙。
程宗揚琢磨半晌,忽然道:「會之!」
「屬下在!」
「給我想個詞兒!」
秦會之愕然道:「什么詞?」
「隨便!說出來讓人心驚肉跳的就行!」
秦會之沉吟一下,然後吐出兩個字,「還錢!」
「好!」程宗揚正待出手,又硬生生停下來,氣急敗壞地叫道:「干!」
秦會之大喝一聲,「彈指驚魔!」屈指彈開襲來的佛珠,一邊叫道:「公子小心!」一邊一溜煙朝靜善追去。
「一個個使的都是神功絕技,這是絕學拍賣會嗎?你們這還讓不讓普通人活了?」程宗揚灰溜溜地喊了一聲,與一名莫名其妙殺過來的差吏胡亂拼了兩招,作為普通人的代表,兩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張揚自己的招術名稱。
這邊林沖長槍猶如無數閃電轟下,在凈念的掌影上擊出無數火星般的光芒。他高大的身軀一閃而下,握槍的雙手沿著槍桿寸寸下移,最後幾乎握到槍纓處,任誰也想不到青面獸的丈二長槍在他手中竟然有著匕首般險峻淋漓的攻勢,卻偏又是不折不扣的槍法。
林沖從半空飛身滑落,背對著凈念屈膝半跪地上,接著那桿長槍在他掌中一旋,猶如一條張牙舞爪的蛟龍從他腋下挑出,直刺凈念的咽喉,準確得就像背後長了眼睛,內勁之變、勁道之強,更是直破圣光青穹,教人無可抵擋。
凈念雙掌一錯,阻住長槍,兩腳陷入土中。雖是勢均力敵,其實已經在林沖精妙的槍法下輸了半招。
凈念從泥土中拔出雙足,望了林沖半晌,然後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這是什么槍法?」
林沖一手綽槍,朗聲道:「瀝泉槍法!」
田義方瞳孔猛然一收,放開俞子元,喝道:「瀝泉槍!林沖!你果然與岳逆有勾結!」
這個秘密已經在林沖心里埋藏多年,這時他被逼上絕路,在眾人面前毫無顧忌地吐露出來,揚眉吐氣之余,隱隱還有一絲激動。
「田指揮!奸佞當道,庸人滿朝!大宋四百軍州竟然容不下一個林沖!」林沖沉聲道:「我姓林的今日與大宋恩斷義絕!請!」
田義方抽出長刀,雙足一旋,身份陀螺般飛速旋轉,向林沖攻去。
凈念自重身份,不好與田義方聯手對付林沖,他騰身而起,長聲道:「魯師兄!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魯智深看了一眼周圍情況,心知無法脫身,眼神驟然一厲,已下了決心,他抬手抹去嘴邊鮮血,「呸」了一聲,然後大叫道:「凈念小和尚,約了四招,還有一招,且與灑家打來!若再輸你,灑家便將包袱交出又如何?」
凈念雙掌一翻,趁著魯智深傷勢惡化,一直沒有施出的第四招終於施出,掌心亮起一只金黃色的「卍」字符,帶著一股令天地也為之震動的狂飆,朝魯智深壓去。
有僧人大叫道:「圣光禪掌!黃金告解!」
這招黃金告解是圣光掌的顛峰之作,自從一世大師圓寂,再無一人練成,凈念此招一出,還是數十年間首次在世間顯露。
眾僧紛紛合什驚嘆,有人甚至感動得淚流滿面,更有人叫道:「世間真理!唯有佛祖!」
圣光禪掌的黃金告解是大孚靈鷲寺絕學,魯智深即使以渾然無缺的金鐘罩也不敢說有十分把握硬接下這一招,何況此時還身受重傷。
花和尚昂起頭,上身赤裸的肌膚上,無數花紋同時扭動,耀眼的金光中多了層異樣的色澤,那具龐大的身體彷佛一瞬間變得沒有骨骼。
「小和尚,沮渠師兄神機妙算,可有算到這一招?」
暴喝聲中,魯智深拋開禪杖,右掌握指為拳,對著凈念掌中金黃色的「卍」字符,一拳擊出,整個人猶如脫胎換骨,普普通通一招黑虎掏心,卻有著百倍的威力,撼在凈念掌心,發出金石崩碎般的巨響。
一招之威,驚撼四座,尤其是十方叢林眾僧,齊聲驚呼起來。
「易筋經!」
「是易筋經!寺中被盜的易筋經果然在他身上!」
眾僧一片嘩然,連皇城司、六扇門、西門慶、靜善和秦會之都禁不住朝魯智深望去。
凈念一口鮮血噴出,身體箭矢般退回,甫一落地便即盤膝打坐,化解拳力。
魯智深也沒那么輕松,拳上鮮血淋漓,尾指微微彎曲,被凈念這一記黃金告解擊斷一根指骨,一時再難出招。
眼看凈念受傷,己方無人再是魯智深的對手。一名僧人叫道:「一切榮光!歸於佛祖!」
說著他神情凜然地撕開僧袍,用指尖刺破胸口,畫出一個帶血的卍字符,大喝一聲,「闍都訶那!」接著騰空而起,合身撲向魯智深。
魯智深神情劇變,巨熊般的身體一縮,向後退去。
林沖一槍逼開田義方,喝道:「魯師兄!我來助你!」一邊橫槍截住那名僧人。
魯智深大叫道:「躲!」
林沖聽他叫得急切,暗知不妙,挺槍朝那僧人胸口刺去。他本無意傷人,只想將那僧人逼開,不料那僧人不閃不避,任由槍鋒刺穿胸膛,帶著一團血花直撲過來,然後雙臂一合,張手抱住林沖。
林沖駭然發現,那僧人胸前的卍字符傳來巖漿般的驚人熱量,緊接著一股巨大而迅猛的力量從他體內迸發出來。
幾乎震碎耳膜的巨響中,林沖只覺自己渾身的肌肉、骨骼、臟器、經脈……都在一瞬間扭曲破碎。